繁而不亂 渾然天成——淺析《安娜卡列尼娜》的結構藝術特色

孫瑋玫 （南開大學 天津 300071）

《安娜卡列尼娜》是列夫托爾斯泰著名的作品之一，其中那一個個形象鮮明、內心細膩的人物讓人印象深刻，文中的兩條線索安娜與列文的故事都深深吸引著讀者，在文中有著繁多變化卻不給人雜亂之感。兩個故事仿佛渾然天成，沒有刻意雕飾和生硬拼接的痕跡，更有與眾不同的韻味，堪稱“當代歐洲文學中沒有一部可以與之媲美的作品。”1

以往對《安娜卡列尼娜》結構特色的研究中有的學者指出兩個故事的發展是平行而沒有聯系的，作品缺乏建筑性，而托爾斯泰于1878年致拉欽斯基的復信中說:“我為自己的建筑藝術而感到自豪一一圓拱銜接得使人覺察不出什么地方是拱頂。而這正是我盡力以求的東西。這所建筑物的聯結不依靠情節和人物之間的關系(交往)，而自有其內在的聯系。”2由此可見，該文的結構安排有自己的特點，筆者認為《安娜卡列尼娜》在結構藝術上有以下三個特色。

一、兩條線索共同發展，完美的圓拱式結構

文中兩個故事共同發展，都有自己獨立的發展體系，而終點又有著相像甚至是相同之處，如同哥特式建筑的兩邊柱體共同撐起整個建筑最后交匯于一點。

同時兩個故事互相推動發展。宏觀上看，安娜的故事環境與彼得堡、莫斯科相關，展現了當時俄國城市貴族生活的奢華糜爛，以及對人性的壓抑；列文的故事環境以鄉村為主體，展現著當時農民的淳樸與宗法式的社會秩序，在各個方面與城市的特點形成鮮明對比，生動表現了俄國七十年代的社會現象。這在大的環境上決定了兩個故事之間是相互促進共同發展的關系。

微觀上看，故事情節之間也是相互推動的。雖然兩個主人公只見過一次，但雙方關系密切，如渥倫斯基追求吉蒂才使得列文被吉蒂拒絕，有了后來在農場發展的經歷等，兩位主角在自己的活動中影響了對方的故事發展，使得情節的展開有巧妙的聯系。

二、雙套拱頂鞏固整體結構

筆者認為現在流行的單一拱頂的說法有些不夠全面，托翁用了兩條拱頂共同來支撐整個結構，這兩個拱頂同時又完好的交織。這兩套拱頂分別是奧布朗斯基夫婦及作品的內在聯系。

㈠奧布朗斯基夫婦——看得見的拱頂

奧布朗斯基夫婦的活動無疑是穿起整個故事的線索也是連接兩個故事的關鍵人物。主要人物的相見就是由奧布朗斯基的家庭開始的，杜麗夫婦見證并促使了兩個故事的發生發展。

同時這兩個人物的存在也推動了故事情節的發展變化。如杜麗是安娜的嫂嫂，又是吉蒂的姐姐，從故事開始，她一直目睹著兩條線索上人物命運的變遷。托翁安排杜麗去渥倫斯基伯爵的莊園伏茲德維仁斯柯耶看望安娜，文章竭盡所能的描寫著莊園的奢華生活，而透過杜麗的細心觀察，揭示安娜“幸福得不得了”的表象下痛苦無奈的真實感受。這些如果沒有杜麗的出現作者無法如此真切的展現在讀者面前。

奧布朗斯基夫婦的主要功能是在兩條線索中起調解、斡旋、撮合或緩沖的作用。他們兩個有著雙重的身份，一方面作為故事的敘述者，他們的敘述便于客觀地揭示矛盾的實質及其必然性；而另一方面作為小說中的一個角色，他們也有自身的經歷。雙重的身份使得他們可以在完成串聯整個故事情節并推動兩個故事發展的同時又不突兀。

㈡兩個故事的內在聯系——看不見的拱頂

如果說杜麗夫婦作為拱頂的身份還較為明顯，那么故事間的內在聯系這個拱頂就更具有隱蔽性更有支撐力，是兩套拱頂中最為核心的部分。內在聯系最為核心的部分是比較，故事之間的對比點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生活結構不同

安娜、卡列寧、渥倫斯基生活在城市之中，他們所接觸的社交圈體現著當時城市的多方面人際關系及社會現狀。這些社交圈有以安娜的丈夫為代表的可惡的上流社會集團；以奧布朗斯基為代表的，荒淫無恥根本沒有道德觀的墮落腐朽集團。安娜的悲劇也是當時俄國城市生活中對人性對自由的一種扼殺。

列文生活的環境是樸實的農村，他努力經營自己的農場，與損害貴族利益的行為做斗爭，同時也展現著當時農村樸實勤勞又有著生機的精神風貌，與糜爛的城市生活形成對比。

這個對比點在時間上自然結合，作為內在聯系這一拱頂的構成部分具有很好的支撐力與隱身作用。

2.兩個女主人公的愛情生活鮮明的對比

兩個故事的發展進度有一個驚人的巧合之處即安娜與吉蒂的感情生活總是一個得意之時另一個失意，對比也使得整部作品更具可讀性，戲劇沖突更加突出，同時這種以樂襯哀的悲喜反襯手法使得文章充滿張力。舞會之上，安娜與渥倫斯基親熱起舞，幸福之情溢于言表，而此時在一旁關注她的吉蒂卻因被渥倫斯基拒絕而痛苦難堪；吉蒂列文婚后幸福甜蜜，而安娜病重，走投無路后走向絕路。讀者在悲喜之中體驗著比文本內容更大的悲喜。

該對比點時空都有交錯，對比點的展現方法也多層次，有細節、場景以及心理描寫等多種方式，使得該拱頂組成部分更加豐滿。

3.安娜與列文不同人生追求的對比

這是內在聯系中最重要的一點，兩位主人公有著不同的人生追求與向往，但走向了幾乎相同的道路，臨終時候的自白更是有著問答的性質，在結尾處將兩個故事高度結合，成為拱頂中最為核心的部分。

安娜身為一個生活在舊勢力環境中的知識的女性，具有著反叛的精神，但她的追求僅限于愛情而已。這反映了當時俄國社會中興起的主張個人權力個人自由的思想，是思想解放的表現，安娜有著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不會像同為貴婦的其他太太那樣為了她們所謂的“自由愛情”在有家室的情況下與多位男士不停戀愛，她的出軌不是以享樂為目的而是順從內心真實想法與追求的舉動，雖然不符合社會的要求，但卻對自己負責，這種出軌是追求個人自由的舉動。而她所遇到的渥倫斯基是一個正在腐化的道德墮落的軍官階層的代表，最后安娜會在精神崩潰的情況下結束自己的生命也在情理之中。

列文在經歷了吉蒂的拒絕之后回到農場，他在農場用心經營之后開始思索各種社會問題的出路，這種追求完全不同于安娜只對愛情的追求與探尋，這點可以從他在與吉蒂擁有了美滿的婚姻后仍走向自殺的情節得以證明。那么他追求的是什么？是社會的意義、人生的意義以及社會改革的方法。正是在這樣混亂的年代有思想和進取精神的青年大都會產生這樣的思考。

在兩者最后走向共同的道路這種看法上，同樣持有這種觀點的有蘇聯科學院的《俄羅斯文學史》（1964），書中談到:“安娜、列文道路不同。”安娜追求“個人幸福”，列文尋求“普遍的真理”，“在否定虛偽、罪惡的世界時，列文和安娜達到一個相同的結論。”3書中引了安娜自盡前一段內心獨白:“但天賦理智，就是為了擺脫煩惱;因此一定要擺脫。既然再沒有什么可看，既然什么都叫人討厭，為什么不把蠟燭滅掉呢?……一切都是虛偽，一切都是謊言，一切都是欺騙，一切都是罪惡”。書中接著說，列文“‘幾乎以相同的方式，重復了相同的思想’……這不僅是個謬誤而且是一股惡勢力—人類不該向它屈服的邪惡可恨的勢力—的殘酷嘲弄。一定要擺脫這股惡勢力，而擺脫的方法就掌握在每個人手里。一定要擺脫這股惡勢力的控制，唯一的辦法就是死。”4該書認為安娜、列文通過不同的生活道路，在否定虛偽罪惡的世界這一點上達到了共識。所以他們最終走向的道路是相同的，在走向相同道路的同時列文的臨終話語還對安娜提出的問題做出回答。正是這樣的對話使得兩個線索在人生的追求上達到完美的內在統一。

三、繁雜而巧妙的人物關系

整部故事兩條線索，兩套發展線路出場的人物猶如走走馬燈不停轉換，但卻不曾給讀者雜亂無章的感覺，是因為托翁用人物所具有的社會屬性給小說的人物設置了一個容易被讀者接受的“熟人社會”。在主要人物之間形成了三個穩定的三角形，三角形外延又有連帶的發展，這樣在三角形這種最穩定的形狀的支撐下整個故事的社會環境十分穩定，邏輯性關聯性強，將人物自然而然的融入到同樣的社會環境中。主要人物關系見下圖：

現代小說大多是時空異常式結構，多采用復線或放射線節奏上句式相切入，跳躍性大，在有限的篇幅內包容盡可能多的材料，從這種繁雜的社會關系與人物構成來看，這部作品有著豐富的材料，跳躍的時空關系是一部開放性的小說，小說構造張弛有度，人物關系有著多而不亂的特點，是一部成功的現代小說。

《安娜卡列尼娜》有著看似不相關的兩條線索自由發展，但兩條線索之間通過奧布朗斯基夫婦這條看得見的拱頂以及內在聯系這個看不到的拱頂緊密聯系起來，這種雙套拱頂的設置讓文章顯得更加穩固，同時，托翁通過巧妙的人物設計構造出一個縝密的社會環境，這一切打破了古典小說封閉性的特點，呈現出開放性的特色。無論是雙套拱頂的設計還是開放性的謀篇布局，都展現了該小說繁而不亂、渾然天成的結構藝術特點。

注釋：

1.編寫委員組.托爾斯泰研究論文集.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2.506.

2.[俄]列夫托爾斯泰.托爾斯泰論創作.(戴啟篁譯).漓江:漓江出版社，1982， 129~130.

3.阿爾琴司.托爾斯泰的創作道路(俄文版).1962.362~364.

4.布洛茨基主編.俄國文學史(下).(蔣路，劉遼逸譯)北京:作家出版社，1962.1100.

[1]編寫委員組.托爾斯泰研究論文集.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2.506.

[2]編寫委員組.托爾斯泰研究論文集.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2.503.

[3][俄]列夫托爾斯泰.托爾斯泰論創作.(戴啟篁譯).漓江:漓江出版社，1982， 129~130.

[4]阿爾琴司.托爾斯泰的創作道路(俄文版).1962.362~364.

[5]布洛茨基主編.俄國文學史(下).(蔣路，劉遼逸譯)北京:作家出版社，1962.1100.

[6]阿爾琴司.托爾斯泰的創作道路(俄文版).1962.362~3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