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I統計編制的中美比較

邵薇娜

(上海師范大學商學院，上海 201824)

消費價格指數(Consumer Price Index，簡稱CPI)反映了一籃子消費品和服務在一段時期內價格發生的相對變化。它將經濟理論與統計技術相結合，是判斷宏觀經濟形勢變化和分析價格變動對居民實際生活影響的重要工具。隨著世界經濟一體化的逐步加深以及中國對國際經濟影響的日益加大，國際社會對中國經濟統計數據的質量要求也相應提高。雖然中國已于2002年正式加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制定的數據公布通用系統(General Data Dissemination System，簡稱GDDS)，但是中國經濟數據的統計編制與發達國家有很大的不同。本文主要對中國CPI的統計編制與美國的不同之處進行比較研究。

一、樣本選取不同

本文所說的樣本包括三方面的內容:一是價格調查點樣本;二是代表規格品;三是住戶調查樣本。

(一)樣本規模不同

目前中國參與CPI調查的地區總共有550多個市縣。用于采集全國CPI價格的調查網點(包括食雜店、百貨店、超市、便利店、專業市場、專賣店、購物中心以及農貿市場與服務消費單位等)達到6.3萬個。各調查市縣選擇至少600種有代表性的商品和服務(稱為代表規格品)作為經常性調查項目，在此基礎上根據各地消費習慣及支出水平作相應調整。將各地不同的代表規格品加總，全國CPI包括的代表規格品可達上萬種。參加全國城鎮住戶調查匯總的市縣數為476個，參加全國農村住戶調查匯總的縣數為883個。全國有12萬戶城鄉居民家庭采取記流水賬的方式提供家庭收入和支出數據。

美國CPI所采用的價格信息來自于全國87個地區的26400個零售商及服務供應商。美國勞工統計局(the 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簡稱BLS)每月要采集85000種商品或服務的價格。居民支出結構信息來自于91個地區的28000份居民日記式支出記錄以及60000份居民季度調查記錄。

中國的縣級區劃共有2859個，550個被調查市縣占總數的19%。美國有3141個縣，87個調查地區涉及434個縣，只占到縣總數的14%。2008年中國有132802萬人口，平均每戶有3.16人，約有42026萬戶居民，參加住戶調查的居民戶數占到總戶數的0.029%。而美國有11236萬戶，提供日記式支出記錄的居民比例達到0.025%。中國調查點樣本量和住戶調查樣本量占總體的比率略大于美國，樣本的代表性好于美國，但中國代表規格品數量少于美國。

(二)樣本抽取方法不同

中國目前采用的是等距抽樣方法來選取價格調查點樣本。等距抽樣指隨機確定起點后，按照預先規定的間隔抽取樣本用以估計總體的方法。價格調查點樣本主要是依據經濟普查獲得的企業名錄庫以及行政記錄資料，以零售額或經營規模為標志，從高到低排序隨機等距抽選出來的，同時還要兼顧各種業態以及規模，并遵循區域分布合理的原則做適當調整。具體的代表規格品由各地根據選取原則確定后報國家統計局審定，采用判斷抽樣方法。判斷抽樣是有意抽樣的一種，即根據調查人員的主觀經驗從總體中選擇那些被判斷為最能代表總體的單位作樣本的抽樣方法。中國城鎮住戶調查采取等距、二相方法確定樣本。首先，將省內所有市縣按職工平均工資排序，以人口累計數為輔助指標，隨機起點，等距抽選調查市縣。其次，按市縣抽居委會、居委會抽住戶的方法抽選一個大樣本。搜集大樣本住戶基本情況，用每戶人均收入排序，從中抽選一個小樣本(也稱二相樣本)作為常規調查戶，進行連續跟蹤記賬調查。農村住戶調查采取等距抽樣方法抽取樣本。首先是將省內所有縣按人均收入(或糧食產量)排序，以人口累計數為輔助指標，隨機起點，對稱等距抽選調查縣，然后采用類似抽選方法，在每個調查縣抽選調查村，在每個調查村抽選調查戶。

美國抽取價格調查點樣本及選取代表規格品時使用的是PPS(Sampling with probability proportional to size)抽樣法，也叫不等概抽樣法，即使每個單位均有按其規模大小成比例被抽中的一種抽樣方式。在住戶調查中使用的是簡單隨機抽樣方法，即從總體N個單位中任意抽取n個單位作為樣本，使每個可能的樣本被抽中的概率相等的一種抽樣方式。

判斷抽樣簡便易行，符合調查目的和特殊需要，可以充分利用調查樣本的已知資料。判斷抽樣的缺點在于結果受研究人員的傾向性影響大，一旦主觀判斷偏差，則很容易引起抽樣偏差，且不能直接對調查總體進行推斷。等距抽樣、PPS抽樣與簡單隨機抽樣雖然同屬概率抽樣，但還是有很大差別。等距抽樣最主要的優勢就在于經濟、簡便，而缺陷在于估計量的精度估計比較困難。PPS抽樣法的優點是總體中含量大的部分被抽中的概率也大，可以提高樣本的代表性;使用了輔助信息，減少了抽樣誤差。PPS抽樣的主要缺點是:對輔助信息要求較高，方差的估計較復雜。簡單隨機抽樣的特點是:每個樣本單位被抽中的概率相等，且完全獨立，彼此間無一定的關聯性和排斥性。通常只是在總體單位之間差異程度較小和數目較少時，才采用這種方法。

對于價格調查點的抽樣方法來說，等距抽樣與PPS抽樣各有所長。等距抽樣組織樣本簡便。PPS抽樣法能更好地保證樣本的代表性，并通過對樣本數據特征的直接估計推斷總體特征，對推斷中可能出現的抽樣誤差可以從概率意義上加以控制，使消費價格指數更準確地反映客觀實際。因此，中國應衡量控制CPI數據質量的成本及效益，選擇最適合的方法。對于代表規格品的選取，判斷抽樣主觀性較高，建議統計部門能采用更加客觀、有效的PPS抽樣法。對于住戶調查來說，等距抽樣方式相對于簡單隨機抽樣方式最主要的優勢就是經濟性。簡單抽樣方法對中國數量巨大的抽樣總體來說并不適用。

(三)樣本使用方法不同

中國的價格調查點每年調整一次，代表規格品一年一定。在住戶調查樣本方面，中國采取的是固定樣本，即對固定的調查對象在一定期間內施以反復數次的調查。中國農村住戶調查樣本每五年輪換一次，而城市住戶調查樣本每三年輪換一次。美國的調查點樣本和代表規格品每年輪換25%。美國采取輪換樣本方式進行住戶調查，即在數據采集的過程中，每隔一段時間，輪換全部樣本。住戶調查分為兩種:會面式調查和日記式調查。BLS每三個月采集一次參加會面式調查的住戶的支出信息，共五次，并在五個季度后替換該樣本。而參加日記式調查的住戶只需要提供連續兩周的日記式支出記錄。

中國價格調查點和代表規格品的更新周期均比美國短，樣本的代表性更強。在住戶調查方面，固定樣本的優點是可以不用每次重復搜集樣本的基本資料，如性別、年齡等;減少多次抽樣的麻煩;減少因樣本變動而帶來的誤差，數據的連續性好、可比性強。缺點在于調查戶長期記賬，容易產生厭倦情緒，降低了樣本資料的可信度，并且不同時期具有代表性的樣本是不同的，固定樣本容易造成樣本的代表性不能跟上經濟發展的速度。輪換樣本的優點在于可以防止調查戶產生倦怠情緒;在調查周期內能夠保持樣本的代表性，有助于對總體的推算。這樣就避免了采用固定樣本方式出現的缺陷。固定樣本與輪換樣本的概念是相對的，并不是絕對的，它們的差異其實就在于樣本輪換的周期長短。因此，中國CPI的住戶調查樣本要合理安排好輪換周期，既要避免由于輪換周期長造成的樣本代表性差的問題，又要避免由于輪換周期短而造成的資料不連續的問題，這樣才能保證調查資料的準確性。

二、代表規格品價格確定方法不同

(一)出現新產品或發生質量變化時代表規格品價格確定方法不同

價格指數編制中由于新產品出現或產品質量發生改變而造成的CPI偏差問題，被稱為“質量變化偏差(quality change bias)”。這種偏差將導致前后期產品不同質可比。中國經濟發展迅速，居民消費品升級換代加快，當出現新產品或產品質量發生變化時，用哪一種替代商品的價格作為代表來計算CPI，選擇帶有主觀性。目前美國有直接比較、直接質量調整和歸因法三種方法來處理代表規格品替換問題，使得規格品的替換更客觀，并且保持了前后期價格指數的連貫性及可比性。

(二)特殊商品及服務的價格確定方法不同

一些特殊的商品及服務，比如機票、電信服務、醫療等，所包含內容龐雜且多變，勢必會給統計調查工作帶來困難，特別是在確定代表規格品價格時。中國并未公布相應的價格確定方法，而BLS專門介紹了這些特殊商品及服務的定價問題，供公眾研究討論。比如，CPI不統計公商務旅行和常旅客免票。在美國運輸部數據庫中，一條航線的銷售額越高，其被抽選為CPI代表規格品的機率就越大。根據美國運輸部數據庫中機票銷售情況，CPI代表規格品包含94%的經濟艙折扣票、4%的經濟艙全價票和2%的頭等艙機票。對于同一航線的不同折扣的經濟艙機票，BLS會根據整個航空業銷售狀況，將一半記為最低折扣，另一半記為其它非最低折扣。當機票附帶的限制條件發生變化時，比如提前預購、中轉聯程、淡季旺季等，BLS會按照處理質量變化的規定來重新統計代表規格品價格。

三、權數更新周期及權數透明度不同

(一)權數更新周期不同

中國每五年對產品分組目錄及其權數進行全面更新，在此基礎上，每年根據居民消費支出變動情況對權數進行微調。中國尚處于經濟轉型時期，居民消費結構升級變化很快，穩定性差。表1反映了近年居民消費構成的變化情況。

表1 2005—2008年中國居民家庭平均每人消費支出構成(%)

數據來源:根據2008年及2009年中國統計年鑒計算

美國每兩年修正一次權數，比如2010—2011年的權數反映的是2007—2008年的消費者偏好。從表2可以看出，美國的消費支出構成相對穩定。

表2 2005—2008年美國消費支出總額各主要分類百分比份額

權數更新是彌補CPI數據結構滯后性缺陷的重要方法。為增強CPI數據的時效性，應盡量縮短權數調整的時間間隔。這必然要求中國比消費結構相對穩定的發達國家有更短的CPI權數更新周期。

(二)權數的透明度不同

在中國，CPI編制工作的公開程度低，信息不完全透明。從2011年1月起，中國CPI開始使用新的統計方案，對CPI權重進行了調整。但調整方案只是公布權重的調整比例，調整前后CPI中八大項的具體權數始終不見披露。其他子分類的權數公眾更是一無所知。而美國每月都會公布各級分類的權數，甚至可以細化到四級分類(見表3)。

表3 美國CPI分類權數舉例

數據來源:The 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CPI Detailed Report Data for July 2010.Consumer Price Index for all Urban Consumers(CPI－ U):U.S.city average，detailed expenditure categories.www.bls.gov/cpi/cpid1007.pdf.2011/3/28

統計機構只有公布了詳盡的工作方法和透明的中間數據，才能夠體現出官方機構的客觀性和專業性，從而使統計結果使用者對官方統計數據產生信任感。權數的不透明讓老百姓開始懷疑政府的意圖，甚至認為政府借此操縱數據、掩蓋經濟運行的真相，致使政府的公信力下降;同時也讓經濟學家耗費了大量精力在猜測CPI權重這種毫無意義的工作上。權數的不透明不僅是中國進一步提高統計數據質量的一大障礙，而且是社會經濟高效運行的最大隱患。

四、CPI體系結構不同

中國現行CPI體系結構較簡單，除了總指數以外，還有三組基礎指數。第一組是城市CPI和農村CPI，這主要是考慮到居民生活水平及消費習慣的差異。第二組是按八個商品及服務大類分別計算的CPI。國家統計局每月會公布全國城鄉的CPI總指數、大類指數及部分中類指數。最后一組是按行政區劃計算的各省(區、市)的CPI。以上三組基礎指數相互組合即形成了中國的CPI體系。在年度統計報告中，國家統計局會公布全國及各省(區、市)城鄉的分類基礎指數，從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中國CPI體系的結構。

美國每月公布三個主要的指數系列:(1)城市消費者CPI(CPI for All Urban Consumers，簡稱 CPI－U，這一類人1990年占到總人口的87%);(2)城市消費者連鎖CPI(Chained CPI for All Urban Consumers，簡稱 C －CPI－U，與CPI－U使用的是不同的公式及權重，這一類人1990年占到總人口的32%);(3)城市工資收入者及神職人員CPI(CPI for Urban Wage Earners and Clerical Workers，簡稱CPI－W)。商品及服務分為八大類211個基本分類。每月對于CPI－U和CPI－W，BLS都會公布詳細的商品及服務分類指數、季節調整指數、分地區指數、人口規模分類指數、人口規模及地區交叉分類指數。雖然美國不提供正式的特別人群CPI指數，但是有實驗性的62歲及以上人口CPI(CPI for Elderly Americans，簡稱CPI－E)的報告以及對窮人CPI(CPI for the Poor)的研究報告。商品及服務的種類、季節、地區、人口、年齡、收入都是CPI的重要影響因素，分別統計相關的指數能夠更好地反映經濟狀況，也更貼近居民感受。

通過比較可以看出，中國僅按照城市和農村兩個類別來統計CPI，不能滿足統計使用者的差別需求，更難以反映不同收入階層居民的實際生活感受。從表4可以看出，中國無論城市還是農村，居民的收入水平相差懸殊、消費結構差別極大。對于低收入人群來說，需求彈性較小的剛性消費品占整個消費需求的比重較大，如普通食品、基本醫療用品、接受基礎教育等，其價格漲跌變化對低收入消費者影響頗深。對于高收入群體來說，交通通訊以及教育娛樂支出比重相對提升。僅計算城市和農村兩種指數，并不能反映居民的收入差別帶來的消費支出結構差異，其結果與居民實際感受嚴重脫節，導致了不同消費類型的居民對CPI數據的質疑和不信任，使CPI這一指標的作用受到限制。

表4 2008年中國不同收入居民家庭平均每人全年消費性支出比重(%)

雖然國家發改委從2004年就開始推動建立不同收入群體的生活費用價格指數，并且從2007年開始編制“低收入群體基本生活費用價格指數”，但目前還處于內部運行階段，沒有對外發布。不過令人可喜的是，北京市從2005年開始研究建立分收入層的居民消費價格指數，并在北京市2010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中公布了低收入者的CPI。2007年1月，江蘇省、浙江省也分別公布了本省低收入居民消費價格指數。

與收入的差別一樣，年齡的差別也會導致消費結構的巨大差異。對于老年人來說，教育、服裝支出很少，而醫療支出比重較大。中國的統計數據忽視了年齡對于消費結構的影響。

CPI這一指標的本質是反映價格水平的變化對于居民生活水平的影響，而中國現行CPI體系結構的分類設計只考慮居民消費支出用途差別、城鄉差別以及地區差別，未考慮不同收入、年齡的居民對不同消費品的需求差異。因此，為了反映居民的生活負擔，應按照收入或者恩格爾系數把居民劃分為貧困型、溫飽型、小康型、富裕型等不同消費類型，再分出老年人及中青年人兩大類別，并依據不同的商品及服務，賦予現行CPI數據結構不同的權重比例，分別計算不同省(區、市)的CPI數據。這樣既可以測度不同種類商品價格變動、收入變動、年齡變化以及地區差異對居民生活的影響，進而彌補CPI體系結構設計缺陷，提高CPI數據的精確度。

五、指數公布的渠道、時間及形式不同

中國CPI月度數據由國家統計局通過新聞發布的形式統一公布，公布渠道包括新聞發布會和國家統計局官方網站。發布CPI的時間，月度一般在月后13號左右，季度、年度則延至月后20號左右。美國每月在15日左右公布CPI數據，具體時間可以精確到幾點幾分，會提前一年在網站公布。公眾可以通過網站、電話、傳真，以及訂閱紙質出版物的方式獲得相關數據。BLS會公布一些特別的指數，如能源CPI、非耐用品CPI等(見表5)。

表5 美國特別消費價格指數舉例

其中，除食物及能源外其他商品及服務的CPI這一指數應特別關注。它可用于測算核心通貨膨脹率，因此也被稱為核心CPI。核心CPI是剔除價格不穩定的商品后編制出的CPI。核心CPI更有利于對通貨膨脹情況做出判斷，對經濟的未來發展趨勢做出預測，從而有利于政府做出更加符合實際的判斷和政策選擇。中國目前具備計算核心CPI的能力，也采集了需要的數據，但目前在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據中并沒有這一指標。

數據公布渠道的多樣化體現了統計部門服務群眾的意識及能力，數據公布時間的精確性反映了統計部門的工作效率，多種特殊指數的提供證明了統計部門的專業能力。目前中國CPI在公布渠道、公布時間和特殊指數形式方面與美國相比有很大差距。因此，中國只有提高統計部門的服務意識、工作效率和專業水平，才能增加向公眾提供統計數據的渠道，同時提高統計工作的時效性，并逐步加強提供多類型指數的能力。

六、結束語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公布了兩套數據發布標準:SDDS和GDDS，SDDS是為已經進入或正在準備進入國際資本市場的國家制定的經濟和金融數據發布標準，屬于較高水平檔次，而中國2002年加入的GDDS則是IMF對所有成員國的最低要求。較低的經濟統計水平會造成政策制定依據的缺失和經濟發展方向的偏差，也會降低政府在公眾心目中的威信。通過上文的比較，我們可以認識到中國的統計工作水平與美國還有很大差距，學習發達國家經驗，與國際標準接軌將是中國實現CPI編制更加科學合理化，提高CPI數據質量的必經之路。因此，中國應盡快對CPI代表規格品的樣本規模及抽樣方法、住戶調查樣本輪換周期、代表規格品價格確定方法、權數更新周期及權數透明度、CPI體系結構設置以及統計結果公布這幾方面做出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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