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燕江

傳統上認為科學是最有革命性(顛覆、顛倒)的力量,但自后現代主義興起以來,西方文科學者往往把對啟蒙后現代思想、現代制度的批評引向對科學本身的批評。科學在后現代話語中成了守舊的象征,科學家被描述為只會計算的,成為統治機器一部分的專家精英;相反藝術被普遍寄予厚望,成為當今社會的批判性力量,提供給我們通向另一種生活的希望。
哲學的傳統形象是:一翼與科學相鄰,一翼與藝術相鄰。那么在后現代話語里就是:藝術在左,科學在右了。這句話很好地概括了今天人們對科學和藝術的一般觀點,但不可否認科學家中,特別是最優秀科學家身上仍然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而不僅僅是計算,在他們身上仍有最深刻的思想和對人類命運的洞見,他們仍然關心人類的未來,思索科學家在現代社會中的責任。這樣的例子并不少見,從反對核武器的泡林,貝特到爭取自由的薩哈羅夫。
就其起源,科學與藝術也是有關聯的。一方面科學來自古希臘的哲學傳統,即思辯和數學,另一方面科學也與工藝傳統有關。工藝就是art,最初在古希臘就是一項項實用的技藝,建筑神廟是技藝,雕刻也是技藝,唱詩也是技藝等等。工藝傳統在文藝復興時期的達芬奇身上有著集中的體現,一方面達芬奇是最偉大的藝術家,同時他又被種種技術問題——很多是他在作畫時碰到的技術問題——所吸引,并自然地導致了很多科學和工程的發現。作為科學家的達芬奇在那個時代也是偉大的,他用他繪畫的技藝,精確地描畫了人和自然。
如此精細的對人類骨骼的描畫,暗示了一條本質上不同于古希臘哲學的認識論路線,即通過精確地描述事物本身(而非思辯)來達到對事物的認識。

這是達芬奇畫的漩渦,在照相機出現前,如果沒有達芬奇的繪畫技藝,沒有他對精確描繪事物的熱忱,我們是無法想像有這樣令人驚嘆的關于漩渦運動某一瞬間的精細圖像的。
達芬奇提倡的這種從描繪事物本身出發,而非從圣經或亞里士多德的經典出發來認識事物的認識論路線正是導向近代自然科學的關鍵。
今天從事藝術創作和藝術批評的人如果不了解科學精神,不理解最重要的科學概念,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事實上,許多出自科學的重要概念和結論正被藝術家和藝術批評家們頻繁地使用著,比如 “時間的起點”,“多世界”,“測不準”,“互補性”等等。 對科學概念的不恰當使用和推廣有時會出現災難性后果,比如“進化論”和“適者生存”這兩個出自生物學研究的概念被武斷地推廣到社會政治領域后帶給人類的巨大災難(如兩次世界大戰)是每個人都知道的。
看來需要批評的不僅僅是科學本身,也包括我們如何看待科學的態度。而如何看待科學恰恰不是科學家強加給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