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你的靈魂奔走

成小晟

魯迪和杜莉是德國弗萊堡城鎮一對恩愛的夫妻。魯迪是個典型的嚴肅的德國男人，他在小鎮的垃圾處理站工作，每天早出晚歸。他的妻子杜莉活潑開朗，從小就喜歡舞蹈和旅游，并立志做一個舞蹈演員。但自從遇到魯迪結婚生子后，她就安心地做了全職太太，盡心竭力地照顧起全家的生活。孩子們長大后一個個都離開了小鎮，相依為命的老兩口也過得其樂融融。

魯迪63歲那年，在一次體檢中，醫生悄悄地留下了杜莉。盡管醫生盡量語氣委婉，可聽聞結果的杜莉還是嚇呆了，體檢顯示魯迪得了癌癥。醫生說，盡管魯迪現在看起來一切正常，但他的癥狀已是晚期，隨時會惡化失去生命。杜莉強忍著悲傷，看著每天依舊神采奕奕的魯迪，她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這個現實，她怕他經不起這樣的打擊而一蹶不振。

杜莉一個人保守著這個秘密，糾結萬分，夜不能寐。無奈之下，她決定給在外地的大兒子打電話。大兒子丹尼斯一家4口住在柏林，平時工作很忙，也很少回來。可他家的電話是語音留言，不能和兒子直接通話，杜莉有些失望，但轉瞬就釋然了，她不忍心攪亂大家的生活，于是，隨便說了幾句家常話，就掛了電話。

但杜莉覺得，生活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她不能就這樣看著魯迪一天天走向死亡。幾天后，杜莉向魯迪提議：“你該退休了，我也65歲了，我們去旅游吧，先去柏林，再去日本，看看孩子們，然后陪我去富士山。”沒想到，一向不喜歡出門的魯迪竟然答應了。

他們的第一站是柏林，以前為了不打擾孩子們的生活，他們很少來這座城市。到了大兒子丹尼斯家，他們看到兒子媳婦在忙亂地打掃衛生、收拾房間。孫子孫女不情愿地搬到了爸爸媽媽房間，因為魯迪和杜莉占據了他們的兒童房。晚飯時，老兩口的女兒卡丹也急匆匆地趕到了。很少做飯的孩子們為了他們開始下廚。看著手忙腳亂的孩子，魯迪感到有些愧疚。可杜莉卻固執地要和孩子們多相處一陣兒，他們也就將就住了下來。

以后的日子，兒子媳婦去上班，孫子孫女去上學，魯迪和杜莉窩在陌生的環境里更顯得孤單。于是兩個人攙扶著去逛街，可逛了一半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女兒卡丹接到電話后匆匆趕到，接他們回家后，卡丹就埋怨起來：“我店里那么忙，你們不認識路就不要出去亂跑啊，如果這樣，還不如去弟弟比爾那里呢！”想起他們的小兒子比爾，杜莉更加傷心了。從小是個乖乖仔的比爾，大學畢業后就去了東京，那個遙遠的國度他們一次都沒去過。

魯迪嚷著要回去，杜莉說：“要不，我們去海邊吧，已經很多年沒有去了。”于是，兩個人留個便條就去了海邊。

在海邊待了一個星期，臨走的前晚，杜莉興奮地說，晚上一個日本舞蹈家有一場演出，讓魯迪陪她去看。這是魯迪第一次陪杜莉走進劇院，可剛開演不久，魯迪就睡著了。醒來，演出已散場。那晚，杜莉竟然在房間里跳起了舞，看著興奮的杜莉，魯迪也喝了點兒酒。

第二天，魯迪很晚才醒來，睜開眼，他發現躺在身邊的杜莉竟然沒有了呼吸。失去了相伴一生的妻子，魯迪發現自己的生活一團糟，但為了不影響孩子們的生活，辦完杜莉的喪事后，他又一個人回到了小鎮。

缺少杜莉的房間一點兒都不真實，杜莉的影子無處不在，魯迪陷入無盡的思念中。在收拾杜莉的遺物時，魯迪發現了一個塵封很久的影集。那里是一張張年輕時的杜莉穿著舞蹈服的照片，還有一張明信片，上面是日本的櫻花和富士山。

魯迪決定去完成杜莉的心愿，他帶上所有的積蓄和杜莉的貼身衣物去了日本。比爾在機場看到了蒼老的父親，他怎么也沒想到，父親第一次來看他，竟然是在失去母親后。在高樓林立的東京，比爾住的房子很小。魯迪睡床，他就只能睡在沙發上，比爾每天匆忙地上下班，語言不通的魯迪就只能被關在房間里。

魯迪完全靜不下來，睜開眼就是杜莉跳舞的樣子。他決定要去看櫻花，去富士山，他要把杜莉渴望走而沒走成的路走一遍。只要比爾一出門，魯迪就為自己的旅游悄悄做著準備——他準備了很多布條，隨手拿著一個識文認字的圖冊一路走一路問，每走一段路他就綁一個布條做記號，以便找到回家的路。

半個月后，他正式出發了。第一天，他把比爾的家從里到外打掃得干干凈凈。第二天，他找到了菜市場，按照杜莉的方法第一次下廚做了比爾愛吃的包菜卷。第三天，他去一個公園看了一下午的櫻花。第四天，他到附近的劇院看了一場杜莉鐘愛的舞蹈演出。第五天，他費盡心力找到去富士山的路線。第六天，坐了兩個小時的車，他到了富士山腳下。那天晚上，他沒有回到比爾的住處。第七天的早上，焦急的比爾接到電話。等他慌忙趕到富士山腳下時，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父親魯迪。魯迪仿佛睡著了，他的臉上露著笑容，身上穿著杜莉的貼身衣服，彎曲的手仿佛是擺著跳舞的姿勢。

魯迪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比爾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周圍站滿了早起旅游的人，其中一個人說，那天早上，天還沒亮，他就看到一個老人靜靜地站在富士山腳下，不久，老人就開始跳舞，那笨拙的舞蹈，老人跳了一遍又一遍。

這就是一對德國老人的愛情，雖然平凡瑣碎，卻是如此神圣。杜莉想讓魯迪的余生充滿美好的回憶，而魯迪則希望彌補杜莉生前放棄的喜好。愛一個人，他就住在你的心里，住在你的身體里。當你帶著他的靈魂四處奔走時，你就是他。

（摘自作者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