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最美的音符

李作明

2010年12月3日，在珠海舉辦的首屆殘疾人自駕車賽頒獎晚會上，一位10歲盲女孩兒在主持人的牽引下，面帶微笑，緩緩走向一架乳白色的鋼琴。女孩兒在鋼琴旁坐下，優美地輕抬雙腕，隨著她纖細的手指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翩翩起舞，一首天籟般美妙的樂曲行云流水般傳開來，擄走了所有人的心……

小女孩兒叫鄧佩彤，美國著名爵士鋼琴演奏家鮑勃·貝勒斯在其自傳《我的一切》中稱贊她為神童。鮑勃·貝勒斯為何如此青睞一個中國盲童？是誰，給了小佩彤開啟音樂世界的鑰匙？

我要學鋼琴

黎云是珠海市檸溪郵局職員，2000年7月，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月的黎云在珠海市一家醫院生下僅3斤多重的彤彤。彤彤一出生，立即被送入保溫箱。

彤彤7個月大的一天晚上，黎云給彤彤喂奶。彤彤吃夠了，松開奶頭，黑亮的眼睛仍望著媽媽。黎云覺得有些不對勁，隨手拿起一本彩繪圖晃來晃去，彤彤的眼睛竟沒任何反應，黎云的心頓時被一種巨大的恐慌緊緊攫住。次日一大早，黎云和丈夫抱著女兒來到醫院?！坝捎谠诒叵淅镂踹^量，造成了孩子雙目失明！”——這樣的解釋猶如當頭一棒，黎云頓感天塌地陷。望著懷里粉雕玉琢的女兒，黎云的心碎了！她和丈夫帶著女兒四處奔走，但結果都是：錯失良機，無力回天。

雪上加霜的是，丈夫在她最無助的時候與她離異。孩子從此成了她精神世界里相依為命的唯一依靠！在雙重打擊下，黎云病倒了……

絕望中，黎云捧起周國平的書《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一次次淚如雨下。周國平對女兒妞妞深深的愛感染著黎云，她慢慢堅定了與彤彤相依為命的信念。

為了兼顧工作，她把女兒交給小保姆張露英照顧。冬去春來，雙目失明的彤彤已能準確感知周圍的事物了。2003年3月的一天清晨，睡夢中的黎云被彤彤搖醒：“媽媽，我聽見天亮的聲音了！”“什么是天亮的聲音啊？”黎云睡眼惺忪。彤彤側著頭，一臉陶醉的微笑：“鳥兒的叫聲呀！”黎云屏息聆聽，窗外果然有鳥叫，聲音細且弱，可女兒竟聽得清清楚楚！驀地，黎云回想起幾天前洗澡時，彤彤又哭又鬧，當她打開水龍頭，彤彤的哭聲戛然而止，那嘩嘩的流水聲竟讓她如癡如醉：“媽媽，水的聲音真好聽！”想到這兒，黎云突然意識到，彤彤對聲音是那樣敏感，并因此而充滿快樂！

從此，聽風、聽雨、聽汽車鳴笛……黎云想盡一切辦法帶著彤彤感受大自然的各種聲音?！皨寢?，我聽見了海的聲音，嘩——嘩——；還有海鷗的聲音，它們剛才還在頭上，現在又飛遠了……”彤彤對聲音的感知總是那么準確。2004年初夏的一天，母女倆聽海歸來，臺風裹挾著暴雨突襲而至。黎云趕緊抱著彤彤來到一家商場門外，驚恐地看著肆虐的臺風?！皨寢專@風好大啊！你聽，樹都被吹折了?！憋L狂雨驟，彤彤一點兒也不驚懼，細細地辨別著每一種聲音，完全沉醉在一個美妙絕倫的聲響世界里。

聽遍了大自然的聲音，黎云嘗試讓女兒接觸音樂。每去一個地方，她都帶回一些小樂器讓彤彤玩兒。2004年12月的一天，她帶女兒去附近的曼陀鈴音樂學校感受鋼琴聲。在琴房門口，彤彤突然停下腳步：“媽媽，我從沒聽過這么好聽的聲音，我要玩鋼琴！”正在執教的董黎老師拉著彤彤來到鋼琴前，將彤彤的手指輕輕放在鍵盤上?！斑?！”彤彤猛一縮手，又甜甜地笑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按下另一個鍵?！皨寢?，我要學鋼琴！”接連按了幾個鍵之后，彤彤的心完全被美妙的琴聲擄走了……

琴聲不能斷

彤彤看不見樂譜和鍵盤，怎么學琴？董黎老師找到校長李寧寧。李寧寧彈奏了《月光曲》的第三樂章，來測試彤彤的音樂潛力。彤彤聽得入了神：“媽媽，這聲音好像大海?。　薄对鹿馇肥秦惗喾覟橐晃幻す媚飳懙?，描繪了月光照耀下的大海?！斑@孩子的確有音樂天賦?？墒澜缟线€沒有針對盲童的鋼琴教法……”李寧寧也很為難?！澳銈兙妥屗嬉煌妫瑢W費我照交，只要她快樂就行！”“就沖你想讓孩子快樂這個想法，我們收下你女兒，學費也免了！”李寧寧斬釘截鐵地說。

第二天，黎云拿出所有的積蓄，買了一架1萬多元的立式鋼琴。彤彤如獲至寶，玩了整整4個小時還愛不釋手。

學校經反復研究，制定了一套特殊教法：以鋼琴中央C為開始，上行及下行每5個白琴鍵為一組，讓彤彤找準每個琴鍵的位置，并根據她的聽覺記憶進行練習。黎云則坐在旁邊，一字不漏地記下動作要領，回到家再指導女兒反復練習……

兩周過去了，黎云和董黎欣喜地看到，彤彤的聽音能力遠遠超過其他正常孩子，很快就牢牢記住了鍵盤位置和相應的音高。但在練習音階時，由于手掌太小老是彈不好，彤彤急得哭了起來。這時，黎云就給她講貝多芬頑強戰勝困難，創作《月光曲》的故事。彤彤雖然不能完全聽懂媽媽的話，但她知道《月光曲》太美了，她一定要把它彈奏出來。

黎云工作繁忙，輔導女兒也越來越吃力。一天，她加班回到家，一頭倒在沙發上，一言不發。這時，她聽到女兒在哭?！巴?，怎么哭了？”“媽媽不高興，我也覺得很傷心！”黎云鼻子一酸，說：“媽媽沒有不高興，媽媽只是覺得很累?！蓖徊裂蹨I，說：“那我給媽媽彈奏一首?！蓖χ浑p小手放在黎云頭上，指肚輕重有致地扣著她的頭皮，“哆、來、咪……”女兒所謂的彈奏竟是給自己按摩。黎云哭了，又笑了，懂事的女兒趕走了她的疲倦和傷痛。

這一幕看得小保姆張露英悄悄抹淚。黎云工資不高，但每逢張露英父母生日，黎云都會買些禮物悄悄寄給張露英在鄉下的父母，兩人情同姐妹。當晚，彤彤睡著后，張露英對黎云說：“黎姐，你又要工作又要陪彤彤練琴，實在太辛苦了。你教她的那些我都看會了，以后我來陪她練琴吧！”從此，張露英擔負起了輔導彤彤的重任。為了弄懂樂譜，她找來白紙畫上五線譜，每天晚上一邊畫音符一邊念念有詞：“這個蝌蚪應該放這兒，那個蝌蚪應該放這里……”彤彤在音樂學校上課，她坐在一旁邊聽邊做筆記；回到家，她再督促輔導彤彤練習。

憑借驚人的記憶力，彤彤能熟練彈奏右手旋律和左手和弦，但一配合就出問題。張露英把彤彤帶到水池邊，抓住她的雙手，截住淙淙響動的流水，水聲戛然而止。她對彤彤說：“琴聲要像流水一樣連貫，不能斷，斷了就不好聽了。彤彤，你懂了嗎？”彤彤點點頭，若有所悟。在“小老師”的嚴格要求下，彤彤的練習曲彈得越來越流暢、專業。

轉眼到了春節，張露英要回老家過年了。她一走，彤彤也沒心思練琴了。這時，張露英打來電話，囑咐彤彤說：“彤彤，琴聲就像流水一樣不能斷喲。姐姐沒在身邊，記得每天練琴。3天后你在電話里彈給姐姐聽，要是你水平下降了，姐姐就再也不回來！”彤彤一聽，馬上乖乖地坐到鋼琴前。幾年來，黎云母女倆和小保姆相依為命，比親人還要親。

一直引導她

經過兩年多的勤學苦練，彤彤開始嶄露頭角：2006年6月，在粵港“琴星杯”少兒鋼琴比賽中獲優秀獎；同年10月，又在珠海青少年鋼琴比賽中獲優秀獎。這時，一直教彤彤的董黎老師要移居海外了，她放心不下彤彤，帶著傾注了無限心血寫就的4萬多字盲童鋼琴教法，找到羅慧老師。愛心接力，一棒傳一棒。到羅慧老師手里，樂曲難度增加了，羅慧老師主動承擔了陪練任務，還常常到彤彤家里輔導。在她的悉心指導下，彤彤的琴技越來越純熟。

2006年12月的一天，黎云和張露英帶著彤彤來到了香州文化廣場?！靶」媚铮憬惺裁疵郑俊蓖陂L椅上休息時，菲律賓籍女外交官艾爾瑪見彤彤是個盲童，便主動搭話。聽說彤彤會彈鋼琴，艾爾瑪難以置信，帶她來到附近一家琴行。結果，彤彤一曲《莫扎特奏鳴曲》讓艾爾瑪萬分震驚。

兩天后，艾爾瑪打來電話，她請來了已定居珠海的美國著名爵士鋼琴音樂大師鮑勃·貝勒斯。黎云做夢也不會想到，眼前這位和藹慈祥、專心聽女兒彈琴的外國老人竟是一位美國天皇巨星，被著名歌星麥當娜稱為“最傳神的爵士樂大師”。彤彤一曲終了，鮑勃露出吃驚而滿意的微笑，哼了一段爵士鋼琴曲。剛停下，彤彤就用同樣的節奏準確無誤地唱了出來，并且在鋼琴上彈奏起來?！疤袅?！”鮑勃驚喜地對黎云說，“真沒想到你女兒的演奏如此出色，她對音樂的感受非常敏銳！從今天開始，我免費為你的女兒教授鋼琴！”

似乎冥冥中有天意，愛心接力棒傳遞到了這位國際大師手里。從此，在中國小提琴演奏家趙紅提供的音樂室里，經常可以看到一位滿頭銀發的美國老人和一位雙目失明的中國女孩兒坐在鋼琴前。黑白琴鍵上，一雙大手和一雙小手默契地此起彼伏，一個個音符珠聯璧合，匯成天籟般美妙的樂曲，從他們的指間汩汩流淌而出……

在一次休息的間隙，鮑勃向彤彤講起自己的鋼琴人生：“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對我進行音樂啟蒙教育。4歲的時候，我父親指著一臺鋼琴說：‘孩子，你去彈吧！就這樣，我愛上了鋼琴。15歲，我開始巡回演出，那時，貓王是我們美國最偉大的歌手……”“貓王？”彤彤咯咯地笑了，“你是說一群貓的大王嗎？”鮑勃也笑了，彤彤的天真無邪實在太可愛了。

笑聲過后，彤彤緩緩伸出手，說：“鮑勃，我能……摸摸你的臉嗎？”

鮑勃心里掠過一絲柔情，牽引著彤彤的手在自己臉上摩挲?！拔腋杏X你是一個很好的人，就像我的媽媽、小張姐姐和教過我的老師一樣?！蓖⑿χf?！澳阋彩莻€好孩子，我愛你！”鮑勃親吻著彤彤的額頭，眼里有淚光閃動。

2007年圣誕節，在珠海市“太陽與?！蔽鞑蛷d里，數百名外國友人驚奇地發現，他們心中的天皇巨星把一個紅色塑料小凳放到了鋼琴下面。當彤彤坐在鋼琴前，腳踏紅色小凳，所有人才恍然大悟：原來，大師要和一位中國盲童同臺演出！悠揚的琴聲響起，眾人沉浸在一老一少完美的演繹中，情不自禁地跟著齊聲哼唱……

在鮑勃的指引下，彤彤參加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演出，琴技日益精進。鮑勃說：“明年，我準備把彤彤推向國外的演奏舞臺。”

彤彤是不幸的，但又是十分幸運的。命運為她關上了一扇窗，同時也為她打開了許多扇窗。她雖然看不見這個世界，但在愛的合力下，她的人生卻定會一片光明！

（秋風摘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