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采用認知詩學的理論觀點,從認知轉喻的詩學功能出發,分析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如何借用轉喻的思維方式,呈現愛情主題,探討轉喻的詩歌主題功能。
關鍵詞:轉喻 詩歌 《長恨歌》 主題
一、引言
關于《長恨歌》的主題學界觀點不一,包括愛情說、隱事說、諷喻說、感傷說、雙重及多重主題說等,有人甚至提出無主題及泛主題說。①這些分歧的根本還在于研究者們離開詩歌文本解讀而從史料、版本等外圍考察,偏離了對該詩主題呈現方式的研究。本文擬從文本和語言角度出發,采用認知詩學的轉喻模式,分析詩人如何借用認知轉喻呈現愛情主題,并借人類共同的感情和生活體驗,形成共鳴,深化主題,創作出這千年不朽的經典詩作。
二、轉喻的詩學功能
轉喻也稱借代,一般看做是一種隱喻,或者是區別于隱喻、提喻、諷刺的一種替換關系。認知語言學的研究表明,轉喻并不僅僅是一種語言修辭現象,而且是一種認知過程,是人們在心理上通過一個概念實體把握另一個概念實體,或是在同一個認知模型里,一個概念實體(源域)為另一個概念實體(目標域)提供心理可及。②
符號學家雅各布森認為轉喻是語篇建構的最基本模式。束定芳提出,轉喻具有修辭、語言學、詩歌、認知、社會和文字游戲六種功能。③周福娟通過對Shirley和Shelley詩的分析,認為轉喻具有詩學功能,是文本建構和闡釋的基本思維方式。④轉喻的詩學功能也應包括主題呈現功能,用某一特征指代具有該特征的人或物,用部分代整體,用整體代部分,用范疇內的一個成員代另一成員,不僅僅使效果突出,更重要的是通過細節刻畫,使與主題相關的側面更加突顯,讓讀者借助現實生活中的臨近關系產生概念聯想,體會作者的主題意圖。
三、《長恨歌》的愛情主題
在《長恨歌》中,白居易運用了大量的轉喻對女主人公楊貴妃的美貌、唐玄宗對她的愛慕、兩人轟轟烈烈的愛情、纏綿的生活和陰陽兩隔的思念進行描寫。
1.楊貴妃之美
在《長恨歌》中,詩人以讀者的身體感受和文學想象為依托,借用身體部位的眼睛(眸)、皮膚(凝脂、雪膚)、頭發(云鬢)、面容(花顏、玉顏、花貌)、眉毛(蛾眉)以及裝飾(金步搖)等代指楊貴妃,突出其傾國傾城之美。
人的面部往往是最突顯、最易察覺的部位,詩人在描述貴妃之美時著力于其面部的特征。借助隱喻與轉喻的交織作用,以“凝脂”、“云鬢”、“蛾眉”隱喻性地將“油脂”、“云彩”、“蠶蛾”投射到人體部位,再以部位轉喻性地代指超凡的美貌。貴妃的美,具有深刻的主題意義,詩人用濃重的筆墨描繪其美貌,意在深入刻畫和突出玄宗迷戀貴妃之深切的必然與合理,這些突顯的美的“部位”通過讀者的感覺,與玄宗感同身受。“愛美、追求美是人類不可遏抑的本性之一。唐玄宗的‘重色思傾國建立在人類的愛美本性上,人們對玄宗愛情悲劇的同情和理解也建立在人類愛美的本性上。”⑤詩人借美的轉喻,突出愛的主題,并通過讀者與詩人的認知互動加以深化。
2.李楊纏綿之愛
詩中對愛情生活的描寫借助于日常生活細節刻畫,詩人借活動、時間、場所等轉喻性表達出李楊之愛的纏綿悱惻,以小事件代整體事件、時間代事件、地點代事件、結果代原因、工具代活動、身體表征代情感。詩中以“不早朝”(部分事件)代指唐玄宗“不理朝政”(整體事件),說明唐玄宗愛的投入;以“承歡侍奉宴”、“春從春游”(部分事件)代指“愛情生活”(整體事件);以“春宵”(時間)代指“歡愛”(事件);以“金屋”、“玉樓”、“驪宮”(地點)代指“愛情生活”(事件);以“列士”(結果)代“唐玄宗對楊貴妃的愛”(原因);以“絲竹”(工具)代指“快樂的愛情生活”(活動);以“看不足”、“血淚相和流”(身體表征)代指“唐玄宗深切的愛與依戀”(感情)。
這些表達多以細節性媒介,通過多重轉喻,創造場景、氛圍、活動與感情紐帶。讀者在閱讀中經由轉喻建立心理聯系,再現他們生活的情景,深切地體會他們愛情的美妙纏綿。詩句“驚破霓裳羽衣曲”將兩人美妙而令人欽羨的愛情升華為藝術的結晶,成為詩人表達愛情主題的點睛之筆。
愛是抽象的感情,直接敘述難以產生真切的感受。詩人借助于具體的行動、環境、器物、身體感官、易察覺的突出特征,借用轉喻的認知功效,表達出抽象的愛情主題,讓讀者以景及情、以物生情、以事觸情,領會李楊愛情的纏綿悱惻。
3.李對楊的思念
越是美好的愛情也越是暗含悲劇性的結尾,因為美好的東西走向毀滅才是藝術的最高形式。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塑造了李楊愛情故事由美好走向毀滅的悲劇,更以“長恨”點明主題。楊貴妃之死是現實愛情的結局,也是他們愛情在陰陽兩界的延續,這種延續體現于唐玄宗對楊貴妃的無盡思念。從楊貴妃之死、與玄宗的離別、回宮后的回想,再到虛幻中的見面,皆以具體細節轉指玄宗的思念、愛戀和不舍。
思念也是一種抽象的情感,需用詩歌的藝術語言,借助轉喻思維具體化為身體和行動表現。Ungerer & Schmid指出,情感范疇是靠與人生理表征的轉喻聯系建構起來的。⑥在詩中,白居易借助于“行動、身體表征代指感情”這一轉喻模式,提取場景中的細節和人物的動作和行為,轉喻性地將傷心、思念、追憶和不舍等情感投射到感官世界,深化愛情延續的主題。
(1)楊貴妃之死與唐玄宗之哀
在“因果認知模型”中,原因和結果具有相互轉指的轉喻關系。在詩中,事件“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轉指造成這一結果的原因“眾人的漠然、絕情”,讓讀者建立同情的心理聯想,體會玄宗的哀傷。
“黃埃散漫、風蕭索、旌旗無光、日色薄、月傷心色”等自然現象,轉換為唐玄宗的身體感受,與玄宗的悲傷情緒聯系起來,讓讀者體會到其愛的切膚之深。這種愛與痛的交織還轉喻化為玄宗的行動,“掩面救不得,血淚相和流,躊躇不能去”的悲傷,化為不忍離去的行動,這是失去愛后痛苦的行為表現。
(2)唐玄宗在宮中對楊貴妃的思念
“太液池、芙蓉、未央宮、翠柳、桃花、梧桐、落葉、秋草”等景物,是兩人愛情的見證,轉指曾經的幸福和今日陰陽相隔的愁苦。“梨園弟子生白發、宮女青娥已老”,以事件轉指時間。時過境遷,思念依舊。“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以事件轉指時間“漫長的夜晚”,再以時間轉指該時間里人物的心理感受,刻畫出玄宗沒了貴妃的孤苦生活與思念無眠的狀態。“寒冷的鴛鴦瓦、冰涼的翡翠衾”,以果代因,轉指玄宗生活的凄涼。
(3)虛幻中的愛戀與誓言
唐玄宗對楊貴妃的思念轉化為求助行動,尋到臨邛道士,“排空馭氣奔如電……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找到朝思暮想的貴妃,以行動轉指原因“切切的思念”。貴妃也時刻惦念玄宗,“聞到漢家天子使,九華帳里夢魂驚。攬衣推枕起徘回,珠箔銀屏邐迤開。云鬢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長久顧盼中忽聞天子音訊,匆忙中不及整理衣冠便出門迎見,以行動轉指兩人相思之苦、愛之綿延。“各持一半的釵鈿、七月七日的長生殿”,以物寄情,轉指兩人愛的執著。讀者閱此,莫不為這一轟轟烈烈的愛感動、感慨與艷羨。
四、結語
轉喻是詩歌創作和理解的一種思維方式,轉喻的詩性效果背后存在認知機制,通過整體-部分、范疇-特征、行動-感情、結果-原因等認知模型,將抽象的情感轉喻性地寄托于具體的事物、特征和行動上,讀者也以類似的生活體驗,解讀出作者表達的主題。《長恨歌》作為偉大的愛情詩篇,正是借助認知轉喻的詩學功能,將楊貴妃的美、兩人的愛與思念,以及愛情的延續,具體化為身體部位、特征、飾物、行動、結果等細節面,呈現于優美的文字中,突顯出愛情的美妙和悲壯,令人扼腕感嘆。
①張中宇.白居易《長恨歌》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5.
②Panther,K & G. Radden(eds.).Metonymy in Language and Thought[C].Amsterdam:John Bejamins Publication Company,1999.
③束定芳.隱喻和換喻的差別與聯系[J].外國語,2004(3):26-34.
④周福娟.指稱轉喻在文學語篇中的詩學功能[J].蘇州大學學報,2008(1):102-105.
⑤王富仁.角度和意義能指和所指:白居易《長恨歌》賞析[J].名作欣賞,1992(3):4-11.
⑥Ungerer,F.& Schmid H.J.An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Linguistics [M].Harlow:Longman,1996.
基金項目: 本文系西南大學社科青年基金項目“轉喻翻譯的認知語言學研究”(項目編號SWU09207)的階段性成果
作 者:肖開容,西南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在讀博士,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認知與翻譯研究。
編 輯: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