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銘,楊兆剛
針灸學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科學和文化的瑰寶,其積淀豐厚,內涵深邃,基礎廣泛,療效顯著,為中華民族的繁榮昌盛作出了重大貢獻,并在日本、韓國等國得到應用與發展。1980年,世界衛生組織(WHO)在年初版的《世界衛生針灸專刊》中推薦43種疾病可用針灸治療;1997年,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在舉行針灸聽證會后發表聲明,針灸對某些疾病療效確切,可以推廣應用。可見,針灸作為一種安全、有效的“綠色療法”日益受到世界人民的青睞。
雖然針灸的臨床療效已在世界范圍內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認可,但由于其作用的科學機制尚不明確,至今仍然難以突破經驗醫學的角色,這就限制了針灸療法的進一步推廣與應用,同時也制約了針灸學這門學科的發展。特別是進入21世紀,醫學在現代科學的支撐引領下得到了飛速發展,基因組學、蛋白質組學、代謝組學等組學研究應運而生,也為針灸學發展帶來了不可多得的機遇。因此,與時俱進,用現代科學通用的語言詮釋基于臨床確有療效病種的針刺效應作用機制,闡明針灸效應的科學基礎,是針灸學科自身發展的需要,也是針灸國際化、現代化的需要。
針刺效應的基礎是指針刺單穴或穴組(穴位配伍)產生效應的物質基礎和結構基礎等。與針灸學幾千年的歷史不同,針刺效應的現代科學基礎研究只有短短幾十年。解放前,由于清王朝及國民黨政府的“禁行針灸”和“廢止中醫”政策,致使包括針灸在內的整個中醫事業倍受摧殘,加之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西方醫學在中國得到迅速發展,中醫及針灸更是遭到嚴重歧視和排擠。人們逐漸認識到,用2000年前古人的描述對針灸作用機制進行解釋已經不能適應時代發展的需要,針灸學要獲得進一步的發展,必須要用現代科學理論對針效機制進行重新認識,于是開始了對針灸效應科學基礎的研究。1934年,羅兆琚提出針灸生理作用學說試圖解釋針灸作用原理;唐世承發表“電針學之研究”,開針灸與電刺激技術結合之先河,但是由于各種阻力未能深入開展。此后又有黃龍云、蔡翹、梁伯強等學者分別從生理、病理角度作過一些初步探討,他們都是用現代科學理論、方法和技術研究探索針灸作用基礎的先驅者。但總體來看,從1908年—1949年近半個世紀中,針灸效應科學基礎研究方面只有少數論文發表,未產生較大影響,但他們的探索工作功不可沒,為后期的研究奠定了基礎。
1949年新中國成立以來,黨中央頒發了一系列扶持和發展中醫針灸的指示,針灸療法被充分肯定,并開始進入公立醫院,應用更加廣泛。與此同時,針灸基礎研究的基地和隊伍不斷擴大,一些醫學科研部門建立了針灸經絡研究機構。如1951年8月,國家衛生部建立了針灸療法實驗所,1955年底,中醫研究院在北京成立,原針灸療法實驗所更名為中醫研究院針灸研究所,并開始對針灸治病原理等進行深入研究。從事針灸效應基礎研究的隊伍不斷壯大,其中不僅有中醫針灸人員,也有西醫、西醫基礎學科和其他自然學科的研究人員。1958年,在針刺鎮痛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針刺麻醉方法用于外科手術麻醉獲得成功,這是中國針灸醫學與現代醫學相結合的一項重要研究成果,針刺麻醉臨床的推廣應用也帶動了針刺效應基礎研究的廣泛深入開展。
可以說,針刺麻醉(針刺鎮痛)科學基礎的研究是針刺效應基礎研究的典范,由此帶動了針刺效應基礎研究的全面發展。
針刺鎮痛及針麻作用原理研究的重點是針刺為什么能夠鎮痛和怎樣防止手術中疼痛。疼痛刺激引起痛覺必然使人們聯想到神經系統活動,于是主要從神經生理和神經化學兩個方面展開了針刺鎮痛的基礎研究。
為了科學客觀地評價和認識針刺麻醉,中國科學家對針刺麻醉的作用機制進行了長期、多層次、多角度的深入研究。1974年12月在西安召開的全國針麻專業會議上,將針麻原理研究分為穴位與針感、經絡感傳現象、體表內臟聯系途徑、針刺調整作用、針刺鎮痛原理研究5個方面,其中針刺鎮痛原理研究是針麻原理研究的一個主要部分。早在1965年,著名神經生理學家張香桐教授,在大量實驗研究基礎上,提出了“針刺鎮痛是來自穴位和來自痛源部位兩種不同傳入沖動在腦內相互作用的結果”的假說,于1973年在《中國科學》上發表了《針刺鎮痛過程中丘腦的整合作用》的著名論文,對針刺鎮痛原理的研究起到了積極的指導作用。1966年2月在北京召開了針麻研究工作座談會,會議認為,針麻時可能是針刺激發了體內抗痛物質,對抗手術時所產生的致痛物質,從而起到鎮痛作用,并預言找到這類鎮痛物質是可能的。1972年,北京醫學院(現北京大學醫學部)韓濟生教授首次應用家兔腦室交叉灌流法證明,針刺鎮痛過程中產生了某些具有鎮痛作用的物質,多種神經遞質參與了針刺鎮痛,并找到了某些相應的中樞神經核團。1975年美國加州大學的科學家在一次國際疼痛會議上首次報告了“內源性阿片樣物質參與針刺鎮痛”的研究結果。1978年上海醫學院(現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曹小定教授發現,針刺鎮痛時中央灰質灌流液中的內啡肽明顯增加,且與鎮痛效應呈正相關。1979年中國科學院心理所的研究指出,心理因素不是針麻的決定性因素,但在鎮痛過程中起一定的作用。1979年6月在北京召開了首屆全國針灸針麻學術研究會,對以往的工作進行全面總結。會議指出,我們已一定程度地把握了針刺麻醉的臨床規律和作用原理,特別是針刺鎮痛的原理,同時推動了中國神經生理學、神經化學、神經藥理學等學科的發展,在用現代醫學技術整理研究中醫學遺產方面,邁出了可喜的一步。1984年,中國中醫研究院研究人員指出,針刺鎮痛的本質是以小痛(針刺)通過脊髓痛負反饋調節機制抑制大痛(疾病或手術引起)。同年,韓濟生教授依據當時的研究結果繪制了“針刺鎮痛的神經通路和神經遞質原理圖”,對針刺鎮痛的神經生理學、神經化學機制作了理論上的總結。1987年出版了《針刺鎮痛的神經化學原理》一書,1999年又出版了《針刺鎮痛原理》專著,對針刺鎮痛原理的研究進行了全面的總結。從1984年起,韓濟生教授對“電針耐受”過程中“阿片/抗阿片”這一對矛盾進行了系統研究,經過15年的研究證明,中樞八肽膽囊收縮素的抗阿片作用是決定針刺鎮痛和嗎啡鎮痛有效性的重要因素,認為研究阿片類物質和抗阿片類物質的對立統一關系為今后闡明大腦內多種神經遞質之間的相互作用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模式,并有助于臨床提高針刺鎮痛的效果。1997年11月,在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主持召開的針灸聽證會上,韓濟生教授作了“針刺鎮痛的神經化學原理”的報告,曹小定教授作了“針刺改善機體免疫抑制的實驗及臨床驗證”的報告。會議認為針刺鎮痛是有科學基礎的,是可以推廣應用的。
20世紀90年代,針刺效應基礎的研究廣泛開展,多學科交叉研究針刺治療優勢病種的機制成為針刺效應基礎研究的主要方向,從系統、組織、細胞、分子等各個水平上揭示針刺效應的機制。研究表明,針刺主要是通過調節神經—內分泌—免疫網絡等,提高機體的自穩態調節能力,達到防病抗病的作用。主要的研究思路是,從針刺治療的主要優勢病種入手,針對疾病發病的主要環節,選取有關的理化指標,觀察針刺對其影響,探討針刺作用的部分機制。
如研究表明,針刺治療腦血管疾病是從多途徑、多靶點發揮作用的,通過調節神經—內分泌—免疫網絡等干預了腦血管疾病發病的主要病理環節,起到治療作用。如針刺可改善腦缺血后的局部腦血流量和腦氧代謝;腦血管病發病后,缺血區或全身的生化代謝出現紊亂,針灸可在某種程度上改善生化代謝紊亂;針刺可增加腦組織熱休克蛋白70(HSP70)mRNA的表達,增加腦組織HSP70的含量等。針刺內關治療心臟病的途徑及其機制見圖1。

圖1 針灸內關治療心臟作用途徑示意圖
研究也表明,針灸對糖尿病、肥胖癥、甲狀腺疾病等內分泌功能失調或障礙疾病也有很好的療效,對內分泌腺、內分泌細胞均有不同程度的調節作用,研究多集中在針灸對下丘腦、垂體、胰腺、甲狀腺、腎上腺及性腺等的調節上。如針灸對糖尿病的治療的機制如下。
1)調節迷走神經的功能。當迷走神經的功能低下時,它所支配的胰島的內分泌腺β細胞分泌胰島素不足,進一步導致血糖過高。針刺可以興奮迷走神經從而影響胰島β細胞的分泌功能,最終促進胰島素的分泌,降低血糖。
2)影響β細胞的分泌功能。針刺可使胰島β細胞受體對葡萄糖的敏感性增強,胰島素的分泌增加,加快了血糖的利用和轉化,從而控制了血糖的升高或同時提高外周組織對胰島素的反應性而發揮作用,結果降低了較高的血糖水平。另外,實驗也證實針刺可以使由于β細胞受損而導致的胰島組織的透明樣變、纖維化和水腫等病理變化得到改善。
3)中樞整體調節的作用。針灸治療糖尿病并不是某一系統單一作用的結果,而是全身性的綜合作用,針刺既能調節胰島素分子水平的功能,也能調節中樞神經系統對該部位的重新控制作用,其中針刺后胰島素靶細胞受體功能(即受體的最大結合量和最大親和力)提高,是針刺治療糖尿病的重要機制之一。
此外,將針刺效應看成是一種生命活動現象,從基因、蛋白質入手,研究針刺效應的響應基因和應答蛋白的工作也已開展。今后一段時間內針刺治療優勢病種的機制研究將會是一項重要且有實際意義和價值的工作。
總之,針刺效應的基礎是復雜的,涉及多個環節和眾多物質,需要系統把握和整體認識。針刺效應的產生可分為感—傳—效三個環節,即穴位感受針刺的物理刺激并將其轉化為生物學信息,這一信息在穴位局部啟動(感)—沿復雜網絡途徑傳導整合(傳)—在靶器官發揮效應(效)。因此,要以系統生物學理念為指導,將穴位局部、外周、中樞、靶器官途徑與整體、系統、器官、組織、細胞、分子水平研究相結合,研究針刺效應從受刺激的穴位開始的整體作用環節和作用途徑。
另外,針刺效應的基礎研究可分為治療某種疾病的特異性生物學基礎和調節人體功能的非特異性生物學基礎。其中針對前者的研究較多,即多為針刺治療某種疾病的特異性生物學基礎研究,如針刺治療哮喘、抑郁癥、功能性消化不良等特定疾病的生物學基礎研究,主要集中在對靶器官、血液或主要發病環節調節效應的機制研究方面,而針對后者的研究相對較少。隨著研究的深入,針刺效應的非特異性生物學基礎即共性基礎和普適性規律的研究將顯得更加重要。
[1]郭 義.新世紀全國中醫藥院校創新教材·實驗針灸學[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08.
[2]韓濟生.針刺鎮痛原理 [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教育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