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瑋
溫鐵軍:中國研究“三農”問題的權威專家,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六屆學科評議組農林經濟管理組成員。政府特殊津貼專家,中國人民大學教授、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院長。代表作品:《三農問題:世紀末的反思》、《中國農村基本經濟制度研究》。
他一直堅持用“腳”做學問,被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譽為“中國農民的代言人”,2003年獲“CCTV年度經濟人物獎”;他不想做“明星學者”,但媒體的關注與支持卻是對“三農”問題有利的——

無論在工作還是生活中,溫鐵軍都是一個低調的人。但談到“三農”問題時,這個低調的知識分子卻言辭犀利,不斷地為農民處境大聲疾呼。他強調“三農”問題不是“農業、農村、農民”,應是“農民、農村、農業”問題?!叭r”問題中恐怕更多的應該關注農民問題、關注農村發展問題,農業問題只是派生的,“農民在‘三農’問題中是第一位的”。
他說:“其實,這并不是我個人的獨創?!袊膯栴}是農民問題’這句名言,是20世紀中國最偉大的兩個人物孫中山和毛澤東說的,是他們最先發現了中國革命和建設中農民問題的極端重要性。新民主主義革命之所以勝利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正是充分調動了農民的積極性。這一點眾所周知。我今天這樣講的時候,只不過增加了一點解釋:20世紀的農民問題是土地問題,21世紀的農民問題主要是就業問題,這是我個人在基層調查研究、向農民學習的體會。”
溫鐵軍最早是在1985年左右提出了“三農”問題的研究思路。迄今,“三農”問題已經寫入黨和政府的政策、文件。這足以說明,其影響力和洞察力的卓越。
他認為,對我國的“三農”問題,起制約作用的矛盾主要是兩個:一是基本國情矛盾即人地關系高度緊張;二是體制矛盾即城鄉分割對立的二元社會經濟結構。溫鐵軍強調指出:從根本上講,人地關系高度緊張是我國農業不發達、農民貧困的根本原因。由于人地關系高度緊張,耕地承擔的對農民人口的福利保障功能,遠遠大于耕地的生產功能。
在人地關系高度緊張這個內在的基本矛盾制約下,解決我國的“三農”
正是穿著大褲衩、騎著自行車,寂寞地穿行在鄉間小路上的多年農村調研經歷,給了他今天縱論“三農”問題深厚的底蘊和足夠自信。問題,很大程度上要靠農村外部條件的改善,要讓農民在耕地以外找到生存和發展的新空間。溫鐵軍直言,破解“三農”難題,功夫在農外。
工業化城鎮化的目的,是為了發展包括農民在內的廣大人民群眾的經濟,如果以損害農民利益為代價,那就有違初衷。隨著工業化城鎮化進程不斷加快,農村特別是城鎮周圍土地被征用的數量越來越多,導致一些地區數量不少的農戶成為無土地、無職業、無收入的“三無”人員。解決這一問題,除治理開發園區過多過濫、謹防“圈而不用”外,還要考慮征地費補償合理,并嚴防中間克扣截留,決不能讓農民吃虧。他強調,要把“轉土地”與“轉農民”結合起來。
當然,解決“三農”問題,既要在“三農”之外下工夫,也要在“三農”之內找出路。溫鐵軍坦陳:有些問題,如農業和農村經濟結構調整、推進農業產業化經營等,則需要“農內”與“農外”功夫,雙管齊下方能奏效。
2004年元旦,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在2003CCTV年度經濟人物頒獎會上動情地說:“中國的農民很不容易。我常常覺得,9億農民就像希臘神廟里的柱子,他們托起了大廈,而溫鐵軍就是中國農民的代言人?!闭驹谝慌缘臏罔F軍厚重中透出幾分“靦腆”,很誠摯地表白:“我不敢稱自己是農民的代言人,黨才是,我只不過是做了一點調查而已?!眳蔷喘I說:“農民很多,但是真正關注農民的人不是很多,替農民說話的人也不是很多?!?/p>
17歲那年溫鐵軍到山西汾陽插隊,他當年最大的夢想曾是每天能在火車站扛大包。11年的工農兵經歷,形成了他從農村基層出發看問題的角度和關注農民的感情。1979年,溫鐵軍考入中國人民大學,學的是新聞,卻最終選擇了研究“三農”問題。也許是新聞專業的熏陶,溫鐵軍一向注重社會調查,注重“用事實說話”。畢業后不久,1985年發起并組織了首批記者團,駕摩托車沿黃河考察了8省40多個市縣的經濟發展狀況。
溫鐵軍至今難忘兩位恩師在學術上給自己的影響,一位是自己的博士生導師杜潤生,一位是吳敬璉。“上世紀80年代,我在杜潤生老先生門下做農村調研,私下有個想法,不圖別的,就圖跟他當一位研究生。如果你想跟他匯報什么問題,你可以推門而進,不用通過秘書匯報。但是,他所問的東西,第一個是你這次調查到沒到村到戶,迫使你想跟他談問題之前,一定要把基層弄清楚。他問你的問題,會一個接一個地問、深入地問,問你調查情況?!睖罔F軍慶幸自己碰到了一位好導師,一生受之無盡。
說到吳敬璉,溫鐵軍也有一種特有的感恩心理。
為文不說民疾苦,再作詩書也枉然。這些年來,咬準“三農”問題的溫鐵軍,走遍了大江南北的大部分農村,細心地調查,認真地研究,然后把第一手材料寫成文章。
這位很少呆在研究室里的“研究員”把心貼向百姓,把腳踏在大地上,用他自己的話說,他的文章都是用腿“寫”出來的。
但是,溫鐵軍不樂意說自己是中國高層的智囊人物,更愿意把自己說成是一個農村問題的普通調研員或實驗者。他已經經歷了一個從教科書式的專家到奏折式的策士、再到影響大眾躬身實踐從而最終也影響到決策的公共知識分子的轉型。
他的大聲疾呼“沒有農民,誰能活在天地間”,給人以醍醐灌頂般的警醒;他那發自肺腑的吶喊,喚起世人將視線重新投向其實一直張目可及的苦難,也令一度逡巡的決策者找到了果斷的落點。
溫鐵軍長期關注民生,為民請愿。因為肯為農民說話,求告無門而找溫鐵軍解決問題的人何其多。他們寫信,遞條子,或不遠千里去首都北京找溫鐵軍。這些問題,不知道溫鐵軍能解決多少,又解決了多少,這畢竟不是振臂一呼那么簡單,后者只需要勇氣和正義而已。
有一回,天津一個地方搞開發區建設,占用了農民100平方公里,可是開發區建設因無起色而撂荒,農民既失了地,又失了業。于是,村民幾經輾轉找到了溫鐵軍。為此,一年多來,溫鐵軍組織村民和當地干部多次對話,幫助協商以緩解矛盾。同時,他發現其中可能有用地的違法行為,便請國土部專家來定性,并約中央電視臺協同報道。因為社會反應很大,“開發區非法占地”事件解決起來就漸漸順利起來。出于感激,這個村村民為溫鐵軍送了一塊鑲有“中國農民之友”的銅匾。
“用腳做學問”的溫鐵軍,曾在密執安大學、康奈爾大學、南加州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等著名學府作過訪問學者,擔任過世界銀行、聯合國、歐盟等多種國際課題的主持人。他通讀了大部分有影響的西方經濟學經典著作,熟悉東西方各種流派的經濟理論體系。
他還先后到過30多個國家進行調研和交流,學會了用世界的眼光看待中國農業、農村和農民問題。但這位可以在國際最高學術論壇上用英語滔滔雄辯的知名學者,卻從來不使用那些國外“舶來”的時髦概念、不生搬硬套那些抽象玄虛的名詞。他喝洋墨水是為自己的研究補充營養,從這些參照系中汲取有用的東西,他的著力點依然放在中國的具體國情上,他要用全人類的文明成果,做“中國特色”的文章。
溫鐵軍反復稱“三農”問題為中國的“世紀難題”,是中國近百年革命和建設的基本問題。他期待著,中國的農村改革再次迎來沉甸甸的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