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青年科技人才科學精神與創新行為關系研究

張相林

(中央財經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北京100081)

一、引言

目前，我國青年科技人才隊伍建設有喜有憂，一方面，我國作為人口大國，擁有3000多萬專業技術人才，其中絕大多數是青年(作者注:按照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的界定，18～44歲為青年)，這些青年科技創新人才年富力強、思想活躍、掌握先進的科技知識和具備較好的科研能力，既是科技創新人才隊伍中的有生力量，又肩負著繼往開來的重任;另一方面，目前青年科技人才隊伍建設并不容樂觀，在人才等制度和機制建設、人才管理與開發研究等方面還存在諸多問題。其中，最為突出的問題是，在青年科技人才培養方面，過于關注創新投入和強調創新環境，而忽視學術水平、學術潛力、職業道德、責任感以及團隊合作精神等科學素質或科學精神的培養和提升。很多青年科技人才在科研活動中，缺乏科學道德和學術規范的培養，致使一些青年科技人才不能系統地理解科研運行環節及其要求，也沒有明確認識和把握科學研究中所必須遵守的行為準則和學術道德。

研究我國青年科技創新人才科學精神的現狀及其在創新行為中的作用，對于深入了解我國科技創新人才的創新工作，建立和發展有中國特色的科技人才開發理論及相關模型，建立適應中國國情的創新人才激勵機制和開發策略，都具有較大的理論意義。

本研究中所使用的科技人才的概念采用《人才學詞典》中關于科技人才的定義，支持大科技觀的科技人才概念，認為科技人才是科學人才和技術人才的略語，是“在社會科學技術勞動中，以自己較高的創造力、科學的探索精神，為科學技術發展和人類進步做出較大貢獻的人”［1］。對于青年的概念界定，按照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的劃定方法，青年段的年齡為18～44歲。為此，本文認為，青年科技人才是指那些在企事業組織中，從事科學研究、科學知識傳播與科技管理工作，有知識、有能力，能夠進行創造性勞動，對國家或所在組織的科技活動做出貢獻的教師或研發人員。顯然，這是一種廣義的、抽象的概念，包括文、理、工等多學科。

二、國內外有關科學精神的研究綜述

17世紀，隨著近代科學的誕生，科學精神也隨之突顯出來。在什么是科學精神的問題上，中外專家和學者進行了大量的分析和研究，但是答案并不完全一致，各自存在一些不足和缺陷。

1892年，英國科學家皮爾遜(Pearson)在他的科學哲學名著《科學的規范》中分析了科學的一些特質和精神要素，如普遍性、客觀性、實證性、合理性、懷疑性、簡單性、審美性、一致性、進步性、公有性、公正性、為善性等。他將其提升并稱之為科學精神［2］。美國學者托馬斯·威斯在《科學精神》一文中，將科學精神定義為:“對邏輯的尊重，對尋找數據的渴望，對知識和理解的愿望，對結果的考慮，對前提條件的考慮，對驗證的要求，以及質疑一切。［3］”這個定義突出強調了創新的濃厚興趣。英國科學家和文學家布魯諾烏斯基(Bronowski)在《科學和人的價值》中說，科學以追求真理為目標和最高價值，追求真理的人必須在觀察中和思維中保持獨立性(independence)，尊重真理的社會必須保護他的獨立性;異議和自由是科學的公共需要;要使科學成為可能，要把過去的工作與未來的工作聯系起來，寬容是必不可少的［4］。

西方有很多思想家和學者在他們的著作或論文中提到或論述過科學精神，但他們多是從科學的特征、研究方法、目標或科學的社會建制中去認識科學精神的，有的還將科學方法簡單地混同于科學精神。他們也較少從科學家身上尋求科學精神的內涵。而科學家內在的科學精神恰恰是科學發展的主要動力。另外，他們各自突出強調的只是科學精神某一方面的內容，還沒有從整體上對科學精神有一個清晰的認識［5］。

我國學者對科學精神的探討始于20世紀初，由于大多處在特殊的時代背景條件下，因此，這些探討側重于科學精神的某一個方面，沒有能夠全面把握科學精神的內涵。

在我國，首次明確提出科學精神概念的人是任鴻雋。1916年，當時的中國科學社的社長任鴻雋認為，“科學精神者何，求真理是已。”他認為，科學精神至少有 5個特征:“崇實”、“貴確”、“察微”、“慎斷”、“存疑”。他還說，如果再加上不怕困難、不為利誘等美德，就更完備了［6］。我國著名科學家竺可禎把科學精神歸納為“求是”二字，即追求真理、忠于真理(竺可楨，1935)。后來，他又總結出了科學精神的3個特點:“(1)不盲從，不附和，依理智為依歸;如遇橫逆之境遇，則不屈不撓，只問是非，不計利害，不畏強暴。(2)虛懷若谷，不武斷，不蠻橫。(3)專心一致，實事求是。不作無病之呻吟，嚴謹整飭，毫不茍且”［7］。2000年6月，江澤民同志在《中國科學院第十次院士大會和中國工程學院第五次院士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科學精神的內涵很豐富，最基本的要求是求真務實，開拓創新。［8］”吳江教授總結高層次科技人才的內在要素為“高尚的思想道德、扎實的知識結構、很強的實踐能力、旺盛的創新動機、極強的團隊精神”［9］。葉福云將科學精神歸納為“探索創新精神、唯實求真精神、崇尚理性精神、平等寬容精神、團結協作精神、執著敬業精神、無私奉獻精神”［10］。孫玉忠(2003)將科學精神歸納為“理性、求實、進取、協作、包容、獻身”等6個特征［11］。方舟子認為，懷疑、實證、理性，是科學精神不可分割的4個方面。懷疑意味著科學絕不相信權威探索;實證并不是說有證據就可以了，而是要求有確鑿的證據;實證離不開理性，也就說，用嚴密的邏輯對證據進行分析和推導，在各種可能的解釋中選擇最合理、最可能的一種［12］。

本文在總結中外專家學者觀點的基礎上，對科技人才的科學精神進行了界定。所謂科技人才的科學精神，是指科技主體(科技人才)在長期的科學實踐中形成的內在情操、氣質、品格和行為特征與科學活動過程中制度化的共同價值觀和規范的內在統一，行為特征上表現為:求真務實、興趣濃厚、鍥而不舍、善于懷疑、敢于挑戰、忘我獻身等。

目前，國內外學者針對青年科技人才個體創新行為的研究不多，對科技人才創新行為影響因素的認識上，過于強調創新的投入和環境建設，但卻忽視科學精神建設，更沒有從實證研究的角度去研究科學精神與科技創新行為之間的關系，探索科學精神在青年科技人才創新過程中的實際作用。本次研究中，作者將科技人才創新行為影響因素歸納為內部因素和外部因素兩類。借鑒Scott和Bruce等人的研究，本研究選擇創新投入、創新環境、組織的創新氣氛等作為創新行為的外部因素。影響創新行為的內部因素很多，包括創新能力、知識儲備、科學精神、價值觀、意識形態、創新動機等，但科學精神的影響最為重要，也是目前國內外學者實證研究的一個缺憾。為此，本研究擬重點研究科學精神在科技人才創新行為中的作用機理。作者支持績效考核的“行為觀”，將“創新能力”歸入“創新行為”評價的范疇，而將“創新興趣、團隊合作、專心致志、學術嚴謹性、主動性、勇氣”等歸入“科學精神”。

三、實證研究設計與數據分析

本次調查共發放問卷1100份，問卷的調查對象為高校教師、科研院所及部分高新技術企業。其中，以高校青年教師居多，主要的調查院校為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廣西師范大學等。經過問卷整理，有效問卷941份。本調查有效樣本量大，數據覆蓋面廣，代表性強，能夠進行結構方程模型等復雜數據分析，較好滿足了數據分析的要求。

(一)關于各因素對創新行為的影響力假設

根據已有研究成果和前期深度訪談的結果，影響科技人才創新行為的前因變量或外部因素可以分為:創新任務、創新投入(包括薪酬福利等)、創新環境(包括組織內環境和組織外環境)、組織創新的心理氣氛(包括組織目標認知、創新支持和團隊創新動機)。創新的任務設計、資源投入和創新環境都是客觀存在的，而組織創新的心理氣氛(簡稱“組織創新氣氛”)則是個體對組織創新環境或氣氛的感知，是組織創新環境在創新者個體心理上的反應，因此，是微觀層面的變量，其實質是外部因素在創新者本人心理中的反應。而影響創新行為的內部影響因素很多，包括創新能力、知識儲備、科學精神、價值觀、意識形態等。研究表明，科學精神是創新行為最為重要的影響因素，是其他預測變量影響青年科技人才創新行為的過程變量。這是理論界已經達成的共識，但是，是否是其他外部預測變量和結果變量之間的中介變量，需要通過實證研究進行檢驗。為此，本研究提出如下假設:

H1:創新的任務設計特點對創新行為有預測作用。

H2:提高創新投入的滿意度對創新行為具有預測作用。

表1 國內外學者關于科學精神測量維度的界定

H3:組織創新氣氛對青年科技人才創新行為具有預測作用。

H4:創新環境變量是青年科技人才創新行為外在因素的主要方面。

H5:前因變量直接或通過科學精神間接影響青年科技人才創新行為。

H6:科學精神在各前因變量和創新行為之間起中介作用。

為了更全面地檢驗和展示科學精神在外部影響因素與青年科技人才創新行為之間的中介作用，本研究運用結構方程模型方法，通過對各種模型的比較(包括文理工科樣本下的模型比較、不同高校類別以及不同地區類別下的模型)，對科學精神中介作用的以上幾個假設進行路徑分析。

(二)科學精神量表測量條目

以往對科技人才創新行為影響因素的認識，過于強調創新的投入和環境建設，但卻忽視科學精神建設，更沒有從實證研究的角度去研究科學精神與科技創新行為之間的關系，探索科學精神在青年科技人才創新過程中的實際作用。有些國內學者也只是研究了科學精神的某個或某些方面對于科技創新行為的影響，比如:創新興趣、團隊意識、嚴謹性、敢于挑戰等科學精神的特征，但是，缺乏整體性和系統性研究，更沒有實證研究。

因此，科學精神量表需要研究者在文獻綜述和深度訪談的基礎上獨立開發和設計，國內外學者對于科學精神的測量維度選擇總結如表1所示。

(三)內在因素的調查統計與分析

分析創新精神與創新興趣兩個內在因素的描述性統計狀況，對內在因素的分析是之后相關分析和模型建構的基礎。科學精神體現的是從事科學研究的精神，在本研究中主要從創新意識和興趣、工作主動性、敢于嘗試挑戰性課題、學術嚴謹性、時間投入、抵制外部誘惑6個方面進行測量。創新興趣反映了從事創新的動力，從創新興趣來看，受調查者的創新興趣并不低，個體差異也不大，具備較好的創新研究基礎。如果能夠提供良好的創新資源投入和創新環境，則能夠較好的發揮創新潛力。其基本的統計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

從創新精神的量表統計來看，青年科技人才在科研主動性、敢于嘗試挑戰性課題以及學術嚴謹性方面都比較好，項目分數較高，但創新投入的時間并不多，對于外部干擾誘惑的抵制狀況就更不理想，這反映出當前整體社會環境對于科研創新的不利影響。

表2 調查樣本中的科學精神變量各指標描述性統計

表3 優秀的青年科技人才科學精神因子調查統計表

圖1 優秀人才與一般人才在科學精神各維度上的對比

在調研過程中，我們深深體會到:在滿足青年科技人員的物質生活需要之后，科研創新的最大動力來自興趣。只有興趣盎然，他們才會潛下心去搜集、研究、分析數據和資料，了解學科發展前沿，才會不厭其煩地重復實驗，即使屢屢失敗也樂在其中。

(四)關于優秀人才的科學精神狀況調查

本研究中，研究者將評價成績均值前20%的調查樣本界定為優秀人才，剩余部分樣本為一般人才。從科學精神來看，優秀人才明顯好于一般人才，除了在抵制外部誘惑方面差別不大，科學精神的整體和6個具體題目分數都明顯高于平均水平。具體的統計情況如表3和圖1所示。

從優秀人才和一般人才的科學精神調查數據分析可以發現，兩者在安心科研以及抵抗外部環境的誘惑方面基本相似，實際訪談過程中也發現，目前青年科技人才對于外部生活質量、外部市場經濟環境有比較強的向往，很多人都希望在社會上有進行科技服務以獲取報酬的機會，以便滿足個人和家庭提升生活質量的要求。此外，一個原因是，目前，國家社會保障制度還不健全，很多青年科技人才不僅要面對個人的生活與健康保障問題，還必須面對家人的問題。這使得青年人才肩負著非常重的家庭負擔。如果沒有較好的經濟收入，一旦家人出現生活和身體健康問題，則將極大地影響青年科技人才的正常生活和工作。相信近年來，黨和國家所做出的努力，有助于這一問題的解決，有助于讓科技人才能夠安心、專心于科研。

(五)科學精神信度分析

科學精神包括6個觀測項目，為問卷題目的V3.1、V3.2、V3.3、V3.4、V3.5、V3.6，其 α 信度為0.707，信度大于0.7，可以認為其內部一致性較高。

創新興趣在本研究中用“本人有較強的創新意識和研究興趣”進行測量，其平均值為3.59，標注差為0.788。創新精神有6個測量維度，即題目:V3.1、V3.2、V3.3、V3.4、V3.5、V3.6，其標準化系數因子結構圖如圖2所示，具體的測量題目如表4所示:

圖2 創新興趣標準化系數因子結構圖

從參數檢驗來看，各個變量的參數都具有顯著性，說明路徑系數具有可靠性。

從因子結構圖來看，V3.1、V3.2與V3.3對創新精神的影響力最大，其他3個量表相對較小。創新精神與創新興趣之間具有較強相關性。

表4 創新精神測量題目

表5 創新精神測量題目參數檢驗

其擬合指標為:

表6 創新精神各因子擬合優度指標

從擬合指標來看，5個指標都較好達到了統計要求，特別是RMSEA小于0.05，表示數據與模型擬合度很好，說明科學精神的因子設定具有合理性。

(六)青年科技人才創新行為影響因素作用機制模型的驗證

從參數檢驗結果來看，各個路徑參數均具有顯著性。該模型的擬合指數如表7所示。

表7 科技人才創新行為影響因素結構方程模型擬合指數

從擬合指數來看，χ2/df小于5，滿足程度可以接受，RMSEA 在 0.07以下，擬合較好，NFI、TLI、CFI三個指數都在0.9左右，擬合較好，故可以認為模型設計符合數據結構的要求。

三、研究結論

研究發現，科學精神因素在創新投入、創新環境、創新任務、創新績效、科學精神之間起中介作用，外部因素和組織創新氣氛都要通過它起作用。但科學精神也受到外部因素和組織創新氣氛的影響，好的外部條件有利于提高青年科技人才的科學精神。

科學精神體現的是從事科學研究的精神，在本研究中主要從創新意識和興趣、工作主動性、敢于嘗試挑戰性課題、學術嚴謹性、時間投入、抵制外部誘惑6個方面進行測量。科學精神直接影響創新行為，其相關度有0.464。各因子之間的關系參見圖3所示。

實證研究的結果表明:科學精神在青年科技人才創新行為及創新投入、創新環境、組織創新氣氛等外部影響因素之間起中介作用。假如青年科技人才缺乏優良的科學精神，那么，無論創新資源投入多么充足，創新環境如何優越，科技創新的實現也是極端困難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優良的科學精神，應該是每一位科技人才的畢生追求，自古以來一切成功的科學家莫不如此。

但是，實證調查發現:青年科技人才在創新興趣、科研主動性、敢于嘗試挑戰性課題等方面都比較好，項目得分較高，個體差異也不大。但在學術嚴謹性、創新投入的時間、主動性、抵制外部干擾而潛心科研等方面存在不足，其中，30歲左右的人受外部的干擾最大，這也反映出了當前整個社會環境對于青年科技人才創新行為的不利影響。

針對優秀人才和一般人才的科學精神調查統計分析也發現，優秀人才明顯好于一般人才，除了在抵制外部誘惑方面差別不大，科學精神的整體和5個具體題目分數都明顯高于平均水平。從優秀人才和一般人才的科學精神調查數據分析可以發現，兩者在安心科研以及抵抗外部環境的誘惑方面基本相似，實際訪談過程中也發現，目前青年科技人才對于外部生活質量、外部市場經濟環境有比較強的向往。其中，重要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國家社會保障制度不健全;二是青年人才普遍反映尚沒有較好的經濟收入。這也是黨和國家需要努力解決的問題，以便能夠讓科技人才能夠安心、專心于科研。在潛心科研、保證科研時間投入方面，青年科技人才普遍欠缺。如何強化創新意識，培養更高層次的需要，以及如何培養青年科技人才耐得住寂寞，潛心于科研的精神，應該成為青年科技人才管理與開發中需要特別注意的。

圖3 科技人才創新行為影響因素結構方程模型［13］

重視培養和提升青年科技人才的科學素質包括:培養和提高創新興趣，提高科研工作主動性，敢于嘗試有挑戰性的研究課題或方向、不怕失敗，學術研究嚴謹性，勤奮、不懈的努力，潛心科研、抵制外部干擾和誘惑。

提升青年科技人才的科學素養和科學精神，首要的任務是加強科技工作者的學術道德自律，克服浮躁和急功近利心理，以實事求是的態度，自覺維護學術尊嚴。這是科學精神建設的基本保證。

首先，借鑒發達國家的成功經驗，各級組織應該盡快修改那些不合理的評審和考核制度。

其次，必須加強科學道德教育，建立系統規范的科學道德教育制度，使學術規范成為專業技術訓練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再次，要不斷總結經驗，完善對科研不端行為的投訴、查證、處理程序，形成一套有效的社會監督機制。在法制的基礎上，重建學術批評的空間，通過法律建設，建立起專家、學者的行為規范。

最后，采取充分措施，改善影響青年科技人才創新行為的外在因素，比如創新投入和環境建設等。改善外部因素也非常重要，既可以直接影響科學精神與組織創新氣氛，又可以間接影響其創新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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