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瑞(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浙江 金華 321000)
關于空靈美的美學內涵有著不同的詮釋:張樹霞在《空靈詩境的藝術韻味》中指出:“空靈是指詩歌藝術所達到的一種超逸靈活,不著跡象,通脫幽遠的至高境界。空靈美在詩歌中的意象所呈現出來的是一種博大和諧的如行云流水般“天人合一”的宇宙情懷,并可以進行審美靜觀的無我之境,詩歌的空靈美給人拓展了馳騁想象進行再創作的廣闊藝術空間”。①美學家宗白華認為:“空靈指意境包含的那個‘靈’的空間,表現在意境里,便是一種空靈美。‘空’作為‘靈的空間’來理解,它是立體的,無邊的,在意境中以壯闊幽深的空間高超瑩潔的宇宙意識和生命情調的作品,稱為空靈,方為至美”。②因此,我們說的“空靈”不是空洞的,而是有強烈的時空感,空靈淡遠的美妙境界,滲透著對宇宙和生命的體悟,既虛又實,在有限的時空中,具體可感的意象中,體味無限的魅力。
空靈美作為中國的傳統藝術精神,有著豐富的內涵,含蓄淡遠,有限中蘊藏著無限的韻味,這種美學追求是如何形成的,在古代詩歌中又是如何表現的,本文從以下幾方面來分析:
對于“空靈”的藝術境界,宗白華先生認為源于心靈的“靜照”,他說“靜照”的起點在于空諸一切,心無掛礙,和事務暫時絕緣。可見精神的超脫是藝術空靈化的條件,藝術心靈的誕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剎那。這時一點覺心,靜觀萬象,萬象如在鏡中,而各得其所,呈現著他們各自的充實的內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謂萬物靜觀皆自得。這自得的自由的各個生命在靜默里吐露光輝。他又說:“精神的淡泊是藝術空靈化的基本條件”③。也是說空靈所要的心理狀態,冰清玉潔,脫盡塵滓,擺脫一切功利的干擾。蘇軾在《贈袁陟》中說:“是身如虛空,萬物皆我儲。”說的也是精神的超脫,而達到的妙境,只有心處于靜境,才能擺脫動境的干擾,才能洞察萬物的紛紜變化,只有置心語文虛空,才不為成見所蔽,才能空納完般妙境,閑逸才有空靜,空靜才有妙境和遠韻。要做到精神的超脫,還要來自詩人的個人經歷和對萬物的洞察,詩人主觀上對高風絕塵的雅化追求。他的詩歌《涵虛亭》:“水軒花謝兩爭妍,秋月春風各自偏,唯有此亭無一物,坐觀完景得天全”。我們分析,為何唯有此亭無一物,便能坐看萬景得天全?又《送參寥師》:“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為何靜能了群動,空能納萬境?在蘇軾看來,“空”使審美心靈走向了“自得”的境界,“自由自在”的境界,達到了他們說的“空山無人,水流花開”的境界,出神入化,達到了物我合一的境界。所以我們說的空靈美是一種淡然的心境和豐富的內涵,不是徒空,不是死寂。
“空靈”的境界,與佛教有著密切聯系,是對宗教的感悟。佛教最主要的思想是禪宗思想。“佛宗思想的鮮明特色是對人的生命的關注,對人們生命意義價值的追問以及對生命存在本身的反思,它是在般若直覺中表達了對人生意蘊的熱切關注,在超越的空靈態度中透露出對生命的自由的迫切的渴望”,在禪們宗師看來,禪家進行般若(bore) 關照,獲得開悟結果,就是人生的超越,生命的自由和解放,他們強調“超越生死”“超越世出世間法”,體驗生命智慧之火,審美智慧之光,而成為一種審美體驗。王維是中國文學史上位移享有“詩佛”之聲譽的詩人,他的詩達到了“字字入禪”的境地,把詩歌的境界提升到了“形神兼似”的空靈美。自然其山水詩的意象也被賦予空靈之美,他著意塑造了一個“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清溪不見人”,“平明閭巷掃花開,薄暮漁樵乘水入”的境界,這一境界有著幽深高遠的文化氣息,超然悠然,隱遁空靈的旨趣,是隱逸文化與佛學文化的結合,達到了“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審美體驗。王維的山水詩以山林空靜映襯人們的靜寂默然,一動一靜中反映心理上的空寂,一有一無中再現自然的靈動。空為寂,靈為生,是空中之靈,靈中之空,把空靈美境界表現的淋漓盡致。
就詩歌這種文學體裁來說,達到虛實結合有無相生的藝術效果,即空靈美的境界,從語言上來講,則是用有限的語言表達無窮的情思和韻味,正如蘇軾所說:“言有盡而意無窮,天下之至言也”,以及詩家追求的“言外之意”“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弦外之音”“韻外之致”實際上都是指詩歌的深層意味,給鑒賞者留下的想象空間,既有實景又有虛境,這和西方的“空白”思維和“召喚結構”具有異曲同工之意,“空白”指的是古代文論中的“虛”和“無”,“召喚結構”即引起鑒賞者的再創造能力,突出鑒賞者的主動地位,產生一種空靈美的意境。現代美學家朱光潛在他的處女作《無言之美》中指出:“所謂無言,不一定指不說話,而是注重含蓄不露。”④他的“無言之美”指的是主體對潛在意味的審美感受。從藝術形象上來說,詩歌要具有形神兼備,“景”與“境”的結合,才能達到空靈美的藝術境界。形與神之間,形是具體可感的,是實在的,“有”是可以言傳的,但詩歌的極致不是形似,而是“入神”而“神”是內在的,不可言傳的,在一定意義上趨向于“無”,而“無”中卻蘊含著豐富的意味,猶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綿邈無盡,似有實無,具有一種形而上學的哲學意味。我們只有通過詩歌藝術的“形”,通過想象再創造,才能領悟到“神”的魅力,以形傳神,進而形神兼備,暢游在詩藝的天地中,我們也只有通過有限的景,來領悟無限意味的境,才能達到空靈美的藝術境界,即蘇軾說的“空山無人水流花開”的境界。
空靈的美學追求,不重求知而重內省,其審美活動完全寄托于所謂超功利的現實的精神活動之中。空靈美作為中國的傳統美學精神,具有豐富的內蘊,由于其存在的豐富性,心靈的能動性,超越的無限性,對人類的心靈產生一種慰藉、寄托、享受與滿足,這是人類審美活動之所以為人類生活所必須,與審美創作得以存在的意義所在。
注釋:
①張樹霞,論張問陶“空靈”詩境.大慶師范學院學報.2004年第1期.
②宗白華,中國藝術境界之誕生,安徽: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年,頁376。
③ 宗白華,《美學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頁15。
④朱光潛,無言之美,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頁8。
[1]朱良《中國美學名著導讀》,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2]王耘《唐代美學范疇研究》,江蘇:學林出版社,2005年版。
[3]張樹霞《論張問陶“空靈”詩境》,《大慶師范學院學報》第1期。
[4]金丹元《“意象”與“空靈”—具有普遍意義的傳統藝術審美規范新論》《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社版》198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