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電影空鏡頭的作用

李楊楊（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電影學 江蘇 南京 210000）

空鏡頭是一種重要的電影語言，“所謂空鏡頭，指的是畫面中不出現與劇情相關人物的鏡頭，由于其內容主要是自然景觀和客觀物品，因此又被稱作‘景物鏡頭’。”①空鏡頭是一種重要的鏡頭語言，它主要用來用來交代環境、表達時空轉換、為電影營造某種意境。

一、空鏡頭與中國繪畫中的“留白”

中國傳統藝術創作講究“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不同于西方繪畫認為畫布上不應該有空白，認為現實世界中真正的空白是不存在的，中國傳統繪畫中講究“留白”的作用，并且認為留白能更好的幫助營造意境。許多學者研究時都把空鏡頭與中國傳統繪畫中的“留白”相提并論，并努力地為“留白”在電影中尋找對應，“對于繪畫而言，‘虛空’‘空白’體現的是宇宙元氣的流行躍動、氣的灌注、生命的潛流、藝術家形上追求的理想皈依。對于中國電影來說，空鏡頭的作用也是如此。”②空鏡頭與“留白”在美學功能上的相似性是不可否認的，但是我個人更偏向于這是兩門不同藝術在表現方面的巧合，在本質上二者有著明顯的差異。首先，中國繪畫中的“留白”是虛擬的，它的本體實質是不存在的，它所具有的意義是畫面上存在著的東西賦予的。而空鏡頭卻是切實的被攝錄到膠片上的，它的意義可以通過它自身去傳達。其次，“留白”在繪畫中只是作為一幅畫面的一部分，空鏡頭卻可以充當整幅畫面，它是許許多多畫面中的一副。由于其存在的本質區別，與“留白”有著驚異相似美學功用的空鏡頭也有著其自身特有的特點。空鏡頭有主客觀之分，客觀空鏡頭一般表現客觀實物，用來交代環境或者是表現時空轉換，在這一方面，空鏡頭與“留白”基本沒有關聯。主觀空鏡頭是人物心理的外化，表現的往往并非與劇情相關的真實場景，常用來渲染人物情緒和影片氛圍，“留白”之所以常被人與空鏡頭并提應該是基于空鏡頭在這一方面的作用。

二、空鏡頭在電影敘事中的作用

國內著名導演馮小剛曾經說過：“拍電影就是在講故事。”空鏡頭中沒有人物出現，與之相應的人聲以及演員的動作、表情等可以傳達大量信息的元素也不存在，在講故事方面可能沒有普通鏡頭那樣直接，信息含量不夠豐富。但是空鏡頭卻在敘事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如果說有人物出現的普通鏡頭是作為講述故事的主體，那么空鏡頭則控制著故事的起承轉合、抑揚頓挫。

首先，空鏡頭最基本的作用在于交待環境，這也是影片中最常見的。空鏡頭常常出現在影片開頭被用來交代時間、地點，或者在影片中表示時空轉換。對紅日的特寫鏡頭觀眾馬上會意這是早上或者中午，一輪月亮的空鏡頭表示夜晚，樹枝強烈擺動、伴有轟隆隆的雷聲畫外音的空鏡頭表示將有狂風暴雨……《黃土地》的影片開頭，有長長的對千溝萬壑的黃土高原的特寫，極富有特色的地貌簡明了然地交代了故事發生的地理環境。電影《集結號》中，畫面忽然明亮，谷子地乘坐的巴士徐徐開過來然后透過谷子地的眼睛有一個全景展現蔥郁的山林的空鏡頭，讓觀眾立即明了抗戰已經結束，新的時代已經開始。這樣的轉換干凈利落，不僅順利地轉換了影片的時空關系，而且使影片緊湊。

第二，空鏡頭是一種隱喻。空鏡頭經常被用來影射影片中的人物或者是通過展現景物表達某種感情，把人物的形象或者感情更加的抽象化。比如《小城之春》中的窗邊的蘭花的空鏡頭，美麗的蘭花如同女主人公美麗絢爛的生命，但是蘭花處在陰暗的光線之中，暗示人物昏暗的人生。這種手法遵循著中國傳統藝術表達的含蓄美。在這部影片中，受當時社會狀況以及道德倫理的壓制，所有主人公的情感都是極力壓抑的，所以影片情感的表達不適合過于直接和強烈。一盆蘭花靜靜地擺在那里加以陰暗的光線很巧妙地隱喻了女主角的人生，雖然美麗，卻孤獨寂寞。還有戰爭片中常見的，戰士犧牲之后插入青松的鏡頭，暗示戰士的形象像青松一樣偉岸。空鏡頭的隱喻作用如同文字中的修辭手法，但是文學中的比喻是要讀者理解的更直觀，同樣的手法運用在電影之中卻剛好相反，用蘭花寫照遠沒讓女主人公對著攝影機來段內心獨白直接。文字的比喻將抽象的具體了，而電影的比喻卻是將具體的抽象了。電影作為一種聲畫結合的產物，視聽的雙重感受使電影有著強烈的直觀性，電影所傳達的信息也是相對確定、單一的，而空鏡頭在這一方面顯示了相對于普通鏡頭的優勢，它可以去表達普通鏡頭難以直接展現的東西，比如人物隱晦的情感等等。

第三，空鏡頭影響著影片的節奏。電影的節奏在應該是要服從于故事情節的，故事情節需要什么樣的節奏，就應該展現什么樣的節奏。但是，影片節奏的外在體現最明顯的標志就是空鏡頭。空鏡頭在控制電影節奏方面的作用如同標點符號之于文學作品，不同的是，空鏡頭不僅僅只表達一種停頓，它本身也具有一定的意義。比如《保持通話》中，古天樂飾演的爸爸與綁匪有一段激烈、緊張、驚心動魄的公路追殺，觀眾的情緒被積極地調動，當爸爸終于在懸崖邊驚險地脫險之后，坐在在懸崖邊大口的喘氣，接著影片接入了一個較長的空鏡頭，幾只鴿子在天空盤旋著。空鏡頭在這里起到了類似句號的作用，表明上一個段落已經結束，下面開始的故事轉入大S飾演的媽媽身上，對于觀影者來說，這個空鏡頭的接入可以幫助他們緩解之前緊張情緒，也是暗示接下來的影片內容將會開始另一部分的內容。在天空中自由飛翔的鴿子這樣的畫面本身也暗示著人物經過了大風浪現在終于安全了。

三、空鏡頭與“意境”

王國維的一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似乎為可以通過表現景物抒發感情找到了理論依據。套用一下“一切景語，皆情語也。”空鏡頭的“景語”也是用來表達某種“情語”。空鏡頭不表現人物，只有對主觀或者客觀景物的表現，沒有了人物，畫面便不能夠通過人物的言語和表情傳達信息，也正因如此，空鏡頭相對于普通鏡頭更具有多義性、表達的意思更加含混，所以空鏡頭更能體現作品的情調和境界。

在這一方面，韓國導演金基德的影片體現的極為明顯。金基德曾經學習繪畫，作品有著明顯的東方藝術所追求的含蓄、空靈、虛無等特點。空鏡頭在他的影片中往往起著重要的作用甚至蘊含著影片的主旨。在他的影片《空房間》中運用了大量的空鏡頭，即使是有人物出現的鏡頭人物也常常是沉默的，似乎和背景融為一體，影片男主角甚至沒有一句臺詞。影片末尾打出的字幕“很難講清楚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夢境。”空鏡頭在這部影片中起到的作用是極為特殊的，影片中探討的真實和夢境時經常用到普通鏡頭和空鏡頭的銜接。空鏡頭承擔者揭示影片主旨的使命，對高爾夫球、房間中的掛像和鐘表、庭院中的水缸的反復特寫的空鏡頭體現著作者的沉思，加上導演在這部影片中多次使用的將空鏡頭慢慢虛化的手法更體現了生活的多義、含混，有一種虛無感。影片中所需要的生活如夢的理念正是通過空鏡頭來展現的。《春夏秋冬又一春》中，展示湖心寺廟大門的空鏡頭給人印象深刻。《春夏秋冬又一春》這個電影名字本身就暗含著輪回的味道，春、夏、秋、冬作為影片的四個章節，講述著發生在不同季節的故事，每一段故事的開始都是由寺廟門打開，與影片主題相呼應，暗含著生活中的循環往復。空鏡頭的使用在這部電影里面充滿了詩意，那道門一打開似乎讓人感覺，接下來穿過這道門所發生的故事必定透著某種哲思，畫面有著中國水墨畫般的寧靜、悠遠。影片最后更是有在高處俯視整個湖以及其周圍環境的全景鏡頭，這樣的空鏡頭讓人感到湖不過是山中一隅，寺廟更實在畫面中小成了一個黑點，這一切又都是透過近景中的觀音像去觀察審視的，畫面充滿了禪意，發人深思。

透過人的眼睛看以看到人的靈魂，透過空鏡頭可以看到一部電影的靈魂。空鏡頭不僅僅在電影敘事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還常常寄托著一部電影的創作理念或者某種哲思。通過對空鏡頭的分析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去理解電影的意蘊。

注釋：

①張振宇.《經典電影鏡語之空鏡頭篇》.《電影》.2005年第6期.第58頁.

②陳曉偉.《論傳統繪畫“空白”觀念在中國電影鏡語中的運用與轉換》.《電影評介》.2007年第20期.第6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