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珊 (蘇州大學 文學院 江蘇蘇州 215123)
《哈姆雷特》中的死亡意象
周 珊 (蘇州大學 文學院 江蘇蘇州 215123)
本文闡釋了《哈姆雷特》自始至終籠罩的死亡意象,展示了在遭遇重大變故后哈姆雷特的心境變化,戲劇終了哈姆雷特最終完成了與死亡本身的和解,完成了自己的復仇事業。
哈姆雷特;記憶;死亡
從劇本一開始,籠罩的便就是午夜的寂靜,前國王的幽靈就漂浮在王國的上空,沉默不語而肅穆莊重。劇作一開始就傳達了整部劇的基調:冷酷而陰沉,死亡籠罩上空,詭異而壓抑。
宮內,便是克勞狄斯與王后的婚禮,歡慶的氛圍,正與鬼魂出現的城堡外形成鮮明的對比。但對哈姆雷特而言,世界天翻地覆,他的信念的房子即將坍塌。逝者對于其他人來說只是當時過去時,是分分秒秒都會上演的死亡的戲劇,悲傷容易消散。對于其他人來說,殯葬過去之后,便就是結婚的笙樂。他疑惑于母親對父親死亡的輕描淡寫。他的悲傷與黑色的喪服在這個大喜的日子顯得如此的不協調,而哈姆雷特的心正如母親所說的“老是垂下眼皮,在泥土之中找尋你的高貴的父親”,卻再也看不到人間的一切之前的美好。對他來說,一切不過是“可厭、沉浮、乏味而無聊”。
一片肅殺的環境下,鬼魂出現了,他告訴了小哈姆雷特事情的真相,這讓哈姆雷特大為驚奇,心里頓起嚴霜。如歌德所述,“他耳中鳴響著那對于他叔父的駭人的控訴;召喚他去復仇和直刺人心的再三反復的訴求:你要記著我”,而從這個時候,從地下鬼魂的再三的“remember me”和地上打雷的可怖“swear”聲之后,這個王子開始了他的世界的顛倒之旅。他立誓不忘記死者,而痛恨這含笑的生者;他要牢記逝者的指令,熱血沸騰道:“remember thee”,是的,哈姆雷特牢牢記住了自己的父親。他將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個鬼魂,這個幻影(illusion)。事實,記住它,就等于記住了死亡;記住了它,那就意味著隨時都會走向死亡;記住它,就意味著哈姆雷特的以后的日子就要籠罩在這層對死亡的焦灼和仇恨中。它在焦灼著他,鞭策著他,讓哈姆雷特隨時都可能會變成一個嗜血的人。這個時刻,哈姆雷特的世界已經被置換。父親的死亡和鬼魂的回歸讓父親的不在場成為了最強大的在場,主導了哈姆雷特的心智。對父親的認同達到頂峰而合二為一。真相從這一刻開始向他揭曉,死神在他的身邊如影隨形。荒原里的哈姆雷特,沒有歡笑,沒有幸福,只有瘋言瘋語,只有歇斯底里,只有殘酷的照見現實,用他的瘋言瘋語來肆無忌憚地說著自己心中的憤怒,方為真實。他說出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這是一個顛倒混亂的時代。唉,倒霉的我卻要負起重整乾坤的責任。”
哈姆雷特在骷髏中感受到的是一種更深刻的曠古的孤獨感和寂寞感,感受到的那種強烈的虛無主義的色彩。帝王將相終歸要成土作灰,沒有什么是永恒的。世界無從把握,而順其自然,接受自己的命運,就像在海上的旅程一樣或許才是更好的選擇。這個去英國的海上路程可視為一個寓言。海面,是一個巨大的無垠的看不到邊界的地方,隨時可能會有風暴將我們吞噬,或有各種不測。在這個封閉的空間中我們人類的命運不正如汪洋中的一只船,隨時都可能會偏離方向,遭遇危險。可是這個時候正是考驗人類的智慧的時機,生命是這樣的充滿了不確定性,海上的經歷之后,哈姆雷特宛如新生,志得意滿。然而,一下船,歸國的他就遇到了墓地的場景。
掘墓人對著骷髏那漫不經心唱著小曲以及哈姆雷特手托弄人骷髏的時候,這一刻,死亡不再是一個幻影,不再是父親空幻的鬼魂,這是靈魂出竅后的肉體,而肉體已經腐爛,剩下的只是枯骨一堆,甚至枯骨自身也要被掘出,為新死之人讓位。時間會腐蝕一切,死神如此強大,侵蝕世間一切之物。關于死亡的恐懼,以及對被忘記的遺忘,使人們發明了墓葬、墓志銘、木乃伊、紀念碑,并且要追尋那似乎不朽的榮譽和名聲,可這何嘗不是一種奢望。那看上去不朽的聲名,又是何等的脆弱。大人物的偉大事跡往往要通過一個卑微者的立傳才能在歷史上占住一席位置。平凡之輩,只能聊當自己不存在過。人類就在這樣害怕死亡,幻想永生以及死而復生的過程中,去追逐他們現世的榮耀和高貴。因為抗拒那最后的歸宿,而要振臂一揮,反擊這無情的命運。最后的結果總是殊途同歸,人都要邁向死亡,可是道路不同,這道路就是生的意義所在。向死而生,不是逃避死亡,而是為了迎接著最后的歸宿,而準備最華美的儀式,最壯麗的舞蹈和音樂。
到戲劇終了,死亡的信息挨個傳遞,命運已經向哈姆雷特施展了自己的邪惡與恩寵。哈姆雷特不再抱有一份執著心,賭徒般將自己交給命運。正如斯多葛派強調的:生活順其自然。對于賢人來說,也就是在幸運時刻選擇適當機會離開人間。他真誠地向雷歐提斯道歉。他不再是那個瘋狂的王子,因為看透,一切的暴戾和瘋狂都將煙消云散,他變得優雅而淡定,卻免不了一絲頹唐和憂郁。而他對人生更清醒的認識令他可以更平和地面對這一切。他不再冷酷地對他的母親,親熱地說了“Good madama”,舉止風度翩翩,充滿王室風范。最終當死亡的使者即將要將他帶走,哈姆雷特在絮絮叨叨之后,最終說了句:“The rest is silence”。像他一直想要的那樣安靜莊重,天使將會在身旁歌唱,軍樂即使開始奏響。哈姆雷特終于抵達了死亡這個彼岸,平和心境在這一刻,終于來到了。而這是哈姆雷特與死亡的和解、與命運的和解以及與自己的和解。他因為對死亡無法釋懷,所以才如此瘋狂;他因為看透了生命,所以便可以感到安寧,于是從容接受自己的命運。
哈姆雷特的這場意欲重整乾坤的斗爭,想讓混亂的局面歸于秩序,但只是釀成接踵而至的悲劇,一個個人在臺前幕后死亡,而最后卻是國家王權被敵國王子所繼承,這不能不說是荒誕。罪惡的背后,是一連串的罪惡反應以及有關于復仇的罪惡。行動本身有意義嗎?人類如一個拙劣的伶人在舞臺上扮演一個又一個角色,粉墨登場,然后又悄然無聲的下臺,只是一場“喧嘩與騷動”。故事仍將繼續,卻唯余沉默而已。行動無力改變任何已經犯下的罪過,卻一次次向著更深的罪惡的深淵滑去。勝利的果實將為老哈姆雷特敵人的兒子所有,后者將會是一臉的志得意滿,掩埋這些互相爭斗的枯骨。他們不過就是在這個宮殿里上演了這些徒勞的廝殺與陰謀。正如伊拉斯謨所說:“那只是一群蒼蠅或文字在互相打架、戰斗、設圈套、互相偷竊、玩耍、蹦跳、墜落和死去。”只是,哈姆雷特最終選擇了自己的態度和方式,完成了他死亡的尊榮。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哈姆雷特并沒有很好地完成了復仇使命,但卻以他的思考和行為展示了一個算得上偉大的人。縱使他差點墮入深淵,卻最終完成了自我拯救。這個“朝生暮死的小動物”用最后的死亡成全了最大的尊榮:他可以去到那個未知的國度了。
[1]朱生豪譯.《莎士比亞全集》(9).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年版.
[2]卞之琳譯.《莎士比亞悲劇四種》.方志出版社,2007年4月版.
[3]《圣經》(簡化字與現代標點符號和合本)中國基督教三自愛國運動委員會 中國基督教協會印發.
[4]楊周翰著,《十七世紀英國文學》.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