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園詞選（舊體詞）

■蔡世平

點絳唇·南疆犬吠

新疆南疆塔里木盆地，漠野千里，入夜一片狗吠，聲鑄河山。

鐵漠驚魂，天濤卷地游龍舞。蒼茫如許？百里銅音鑄。

古意千年，淚也捂成酒。聲聲苦。醉腸醉腑。一夜河山瘦。

蝶戀花·記憶長征

我讀沁園春里雪。朵朵如花，朵朵還如鐵。耳畔忽聞風烈烈。馬蹄踏碎霜晨月。

岳麓山青楓樹葉。片片飛來，片片深情說：莫遣秋紅容易謝，年年應記湘江血。

蝶戀花·蓮

你畫蓮光波上動。怕碰蓮花，是怕蓮花痛。這個夏天天不懂，人間幾許蓮絲癥。

我家月色蓮塘種。月睡花眠，若若般般影。瘦眼描容春也冷，且留新夢蓮搬弄。

蝶戀花·路遇

二○○六年冬去鄉下，路遇村漢呆立寒風中，一臉茫然。妻子畏貧，拋下兩個患白血病的兒子，棄家而去。

一地清霜連曉霧。村漢無言，木木寒風佇。曾是嬌妻曾是母。而今去作他人婦。

世道仍須心養護。豈料豹狼，叼向茅叢處。誰說病兒無一物。還留血淚和煙煮。

蝶戀花·落花吟

風雨敲春春又謝。目送桃源，花落飛如雪。琴弦斷了音未絕。舊紅不褪愁顏色。

總比莊生追夢蝶。醉倒星城，痛飲南湖月。我問蒼穹誰解得：女媧可補情天缺？

蝶戀花·情賭

人與己設情賭：忘他一日，驗情之深淺。皆聞“忘”落淚，毛發俱寒，不知心歸何處。

刪去相思才一句。湘水東頭，便覺嗚咽語。又是冰霜又是霧。如何青草生南浦。

拋個閑情成賭注。豈料魂兒，迷失茫茫處。應有天心連地腑。河山隔斷魚鶯哭。

蝶戀花·說夢天涯

雨打花枝花墜地。枝上殘紅，月影千般惜。墻角鳴蟲聲又起。聲聲咬破春消息。

燕子歸來尋舊壘。說夢天涯，說夢瀟湘意。也說相思何處寄？風翻新葉層層碧。

定風波·城市童謠

鄉下爺爺寵小嬌。呼來彎月作舟搖。燈火湖南楊柳岸。來看。老家村戲鬧聲高。

快槳撕開銀世界。無奈。夜生樓影水生毛。總是煙波人不到。真惱。前頭斷了外婆橋。

桂殿秋·中原秋月

家鄉近，夢鄉長。心中有尺為誰量？秋風又掃中原月，片片相思片片涼。

漢宮春·南園

搭個山棚，引頑藤束束，躍躍攀爬。移栽野果，而今又躥新芽。鋤他幾遍，就知道，地結金瓜。鄉里漢，城中久住，親昵還是泥巴。

難得南園泥土，靜喧囂日月，日月生花。花花草草，枝枝葉葉婀娜。還將好景，畫圖新，又飾窗紗。猶聽得，風生水上，爭春要數蟲蛙。

賀新郎·酒徒

醉眼朦朧態。向風前，花間集里，枝搖葉擺。明月當庭絲管熟，知是小蘋清籟。總凝她，癡蓮眉黛。我有銀錢千百串，又呼徒，快把茅臺買。買來個，春澎湃。

酒徒自有風光在。最開心，嫦娥敢要，江山可改。魏武鞭梢未到處，正好涂紅抹彩。輕點著，男兒氣概。放手攤開春世界，細端詳，片片煙波債。人累了，天無奈。

賀新郎·讀《花間集》

展卷輕輕地。怕驚它，花影慌忙，黃昏憔悴。山杏枝頭春熱鬧，紅了鄉村生意。終歸是，小民玩藝。玉樹后庭花悄悄，待陳郎，一曲翩翩起。天知道，花滋味。

男兒笑向花叢立。又經年，花開花謝，誰歌誰泣？多少人間花故事，盡入紅樓夢里。花不語，花的消息。黛玉釵娘都去了，寶哥哥，空掬荒原淚。輕合上，花間集。

賀新郎·崩霆曲

李元洛先生數訪瀏陽譚嗣同故居，鑄文《崩霆琴》。一八八一年譚嗣同十六歲，暴雷劈倒譚家梧桐大樹。譚嗣同利用殘干制成兩具“七弦琴”，一名“雷殘”，一名“崩霆”。《雙楓浦》為杜甫流落湖湘在瀏陽寫的一首詩。

誰譜崩霆曲？應知他，雷公放電，譚公揮斧。還有李公冰炭筆，訪進梅花巷口。大夫第，徘徊久久。又憶湖湘詩圣淚，注民間，灑落《雙楓浦》。同鑄了，梧桐樹。

廣陵不散琴心句。越千年，瀏陽河水，清音如縷。莫道時光如病鐵，銹了唐梁漢柱。銹不到，書生頭顱。檐角風鈴搖夕照，把琴聲，送向朝陽渡。大姑聽，小姑奏。

賀新郎·紅

雪野風光卷。向山中，尋他梅韻，尋他詩眼。洞鼠不離窩半寸，雀翅欲伸難展。天色重，壓低眉線。細細絲絲聲切切，忽抬頭，雁凍冰湖臉。旋又見，紅紅點。

江山轉眼皆紅遍。任由他，紅了霜容，紅了雪面。紅到茅根蝦背處，便覺天旋地轉。直紅向，雨絲風片。雪白血紅何處辨？只梅花，小試情深淺。人著火，天無怨。

賀新郎·梅魂蘭魄

別也何曾別？亂心頭，絲絲縷縷，你牽他拽。緣淺緣深分得么？一樣梅魂蘭魄。只傷心，碧桃凝血。是處煙波殘照里，又霜天曉霧朦朧色。誰能解，愁腸結？

夢中昨夜雙飛蝶。舞春風，繁花點點，枝枝搖曳。總念西山云雨散，湖上一彎新月。又明艷，相思紅葉。我問藍天歡喜燕，你南來北往風流客：這情字，如何寫？

賀新郎·說劍

家懸青銅劍，乃春秋戰國時代兵器。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湖南岳陽縣板橋村開荒造田時出土。歷二千余年，仍完好如初，劍鋒猶利，青光逼人。賦此，以壯詞心。

閑睡黃泥地。兩千年，埋名荒草，又逢知己。細數銅斑斑幾點，應是美人紅淚。似聞她，莫邪聲息。多少吳王成舊土，只青山，活活長流水。流不斷，春秋意。

石光鐵火銅風起。便造了，河山筋骨，男兒血氣。從此文心懸劍膽，山也橫成鐵笛。怎辜負，吳戈楚戟？不向愁腸吟病句，鑄新篇，還得青銅味。拈劍影，詞心里。

賀新郎·尋父辭

江城。湘風茶樓收養坐臺小姐所生之女，謂之“湘風女”。漸長，湘風女不知其父為誰，天真即失，童聲蒼涼。特為湘風女作尋父辭，求其父愛慰藉，也喚醒天下人父之心。

人海茫如霧。哪個是，娘的肝膽，兒的傲骨？瀟灑男人皆辨識，一樣風飛塵舞。只留下，心孤影瘦。好是夜深人睡去。又夢中，嘶裂凄涼句：歸來吧，女兒父！

天平應在天心處。又為何，陽光只進，那邊門戶？總舉呆頭伸淚眼，多少鄰童笑語。真羨慕，嬌兒寵父。都說茅根連地腑。是俺爸，應感兒的哭。心缺了，誰來補？

浣溪沙·長白山浪漫

挽得云綢捆細腰。男兒也作美人嬌。且隨松鼠過溪橋。

須發漸成芝子綠，衫衣已化鳳凰毛。山猴爭說遇山妖。

浣溪沙·夢里漁郎

拔得南山竹一枝。去枝去葉掛麻絲。釣彎童趣喂鄉思。

蛙語響灣魚急急，柳花濕岸蝶遲遲。漁郎夢里武陵癡。

浣溪沙·饕山餮水

剝卻層層時世裝。圍城今日放鄉郎。饕山餮水喂饑腸。

才捏蟲聲瓜地里，又拎蛇影過茅墻。桐陰幾處拾清涼。

浣溪沙·天山行宿

寫二十八年前的一次軍中行跡。天山水溪溝在新疆吉木莎爾縣。

曾作岑參馬上兵。水溪溝喚老冬行。軍旗偏愛打頭風。

野雪山花鷹踏出，孤村豹影夜生成。穿林皓月起濤聲。

浣溪紗·初見

弄妝者以熊、狐自喻。

對鏡幾回弄曉妝。青蛾淡淡舔晴光。熊頭狐尾暗收藏。

叫句老師唇沒動，改呼寶貝口難張。慌忙粉面映羞郎。

江城子·蘭苑紀事

竹蔭濃了竹枝蟬。犬聲單。鳥聲彎。笑說鄉婆，山色拌湖鮮。先煮村煙三二縷，來宴我，客饑餐。

種紅栽綠自悠然。也身蠻。也心頑。逮個童真，依樣做姑仙。還與閑云嬉戲那，魚背上，雀毛邊。

江城子·小河清影

山家小子牧山幽。老村頭。小河流。青石河灣，好作赤條游。臥痛楊陰渾不覺，河岸上，懶皮牛。

淋漓夢影晾沙洲。柳風柔。葛花羞。隱約河蟲，咀嚼小河秋。又見夕陽山里去，誰來照，捉魚鷗？

臨江仙·割竹

南園有竹一叢，綠影摩天，風光獨占。背陰處，小花小草暗淡無神，常憐之。今春揮刀斷竹，裁長補短，讓綠茵族同享陽光，不亦快哉！

好是一庭風致，巡空竹影徘徊。銜泥小草盼關懷。刪除頭頂綠，吩咐太陽來。

細察芝茅眉目，端的笑逐顏開。世間物態咋安排？幾多貧女淚，無奈背陰哀。

臨江仙·荷塘

照影花鶯先到，舔波夢蝶來遲。 一驚一乍是山貍。草叢窺動靜，濕尾辨東西。

天上星高幾個，水中幾個星低。麻蛙幾個擁荷衣。聲聲銜月色，夜夜惹鄉思。

臨江仙·南塘夢影

《光明日報》記者宋曉夢來故鄉南塘采訪。

曾覓昆侖奇石好，相思人困瀟湘。芒鞋磨老皺眉霜。莊生酣曉夢，蝶影渡南塘。

草葉做成花世界，掌中也握蒼茫。山心養在水中央。野田冬日暖，猶覺玉生香。

臨江仙·青草湖漁歌

莫道船家女子，不能判斷山河。藍田正好種煙蘿。草肥眠鳥夢，水闊曬漁歌。

夜到龍都帝苑，愁多總是宮娥。湘妃無事可消磨。閑撕湖上月，揉醉一天波。

臨江仙·天鷹殘翅

一九八六年十一月十二日，我云南前線老山主峰遭遇越軍空爆彈。一飛鷹被削去翅膀，墜落身邊。

記得那天秋意好，老山山韻依依。破空空爆貼身隨。閑云無秩序，頓作亂團飛。

憐見天鷹殘翅后，一頭栽落茅泥。扶他氣息已低微。誰將溫鳥血，涂上少年眉？

臨江仙·童獵

少時，有鷹、狐、狼、野豬等野獸來南塘偷吃家雞，常群起擊之。

常憶少年圍獵事，一時短叫粗呼。鄰婆聲厲打黃狐。才還雞喂食，轉背黑花無。

夜半童心眠老夢，野云幾處稀疏。醒來又見影模糊。對門山上月，月下綠毛豬。

賣花聲·鄉夢

昨夜棗風酣。鄉夢初圓。溪邊青草眼邊藍。又見一雙紅雀子，隱入眉彎。

月色種沙田。碧玉生煙。楊花不讓柳花閑。縱是夜深春歇著，春也難眠。

滿庭芳·山娘遺夢——汶川大地震之一

山里人家，小姑初嫁，夢隨蝶影蹁躚。清潭疊翠，貼臉映花鮮。細點憨郎禾麥，紅黃葉，彩色眉邊。風吹起，輕衫厚肚，嫩崽動心田。

鶯聲撕扯斷，拋天抖地，焦膽枯顏。只回頭一眼，沒了家園。天地良知何在？誰給你，如此心腸！從今后，山娘遺夢，夜夜不能眠。

滿庭芳·舊憶

數點星聲，幾多螢語，晚蛙題句南塘。野風芳草，雷雨說瀟湘。黃鶴樓頭落日，煙波里，一脈斜陽。車窗外，羊城曉月，淡抹夜時妝。

時長。揮不去，紅樓翠影，柳色荷光。有佛心還在，明月西窗。難瘦胸中舊樣。十年夢，沒個商量。何曾卻？濤聲依舊，漁火汨羅江。

摸魚兒·飛燕山

故居后山，綠樹蔥蘢，形如飛燕，謂之飛燕山。那里長眠著我的爺爺、奶奶，還有我的父親、母親。飛燕山背靠洞庭，展翅南飛，但總也飛不出游子的眼睛。

是何時?飛來梁燕，蹲成一幅靈岫。山容不比湖容好，但看洞庭云霧。山里去。采野食當糧，露重單紗褲。蠻兒四五，執短棍長弓，叢林隱隱，獵殺綠毛兔。

時艱苦，樂母嗔成笑父。依稀識得尊祖。村中故事年年老，續入半坡深腹。成厚土。望北嶺青茶，紅了南灣橘。新桑舊竹，總系我鄉思，流光影里，掛在近陽樹。

沁園春·南園晨話

曉色才開，收拾月痕，整理南園。問墻角眠蟲，可曾進食；紅芽初上，還畏春寒？昨夜心情，今朝思緒，只在黃泥綠草間。輕靈影，喜南方來客，燕舞翩翩。

療饑何用時鮮。有手種青蔬應我餐。去鳥語林中，續編茶話；桃枝葉好，寄出情箋。再與詞娘，十分交道，討論民間百味篇。聲聲慢，是紅樓夢里，賈雨村言。

清平樂·疏影輕搖

二〇一一年九月十三日晚，梅闌芳大劇院觀畫家陳平兄新編折子戲《畫夢詩魂》。

煙花江上，誰討青春賬？又喚鶯聲紅柳浪。又約小紅低唱。

暗香浮上柔毫，疏枝月影輕搖。落下一船清夢，明天好過霜橋。

清平樂·鳳凰山寫意

寫湖南益陽桃花江畔鳳凰山。作家薛媛媛于此創作長篇小說《湘繡旗袍》。

相思成陣。不讓風吹動。無奈繁枝春壓痛。落下許多秋影。

是誰拔得山毛？是誰湘繡旗袍？誰對桃花江上，呼它白鷺歸巢？

清平樂·煙波江上

煙波江上。有個心追浪。追到天河天汛漲。天色天風浩蕩。

也無岸草青青。也無水鳥嚶嚶。獨對寒空夢影，向誰敘說凄清？

清平樂·月色堆沙

今宵我趁。月影千山動。抱個中秋鄉里送。落入村娘畫境。

聽她楚語些些。看它月色堆沙。風枕汨羅江上，輕眠臨水人家。

散天花·看棗

還掛枝頭棗子黃。誰人來摘取？晚秋涼。西風偏又落西窗。門前流水賬，是殘陽。

閑賦新詞句短長。情多愁易得，惱肝腸。別留無意總彷徨。深宵清夢里，細商量。

生查子·洞庭秋草

寫三江口風光。三江口為長江與洞庭湖交匯處。

洞庭秋草肥，洗面蘆風放。云動白花洲，片片蒼波漲。

三峽老船歌，還到湖南唱。遲起一雙鷗，又入鴛鴦帳。

生查子·湖邊

老太到湖邊，背貨清涼賣。掏得酒錢來，且與湖光買。

坐久石生風，吹惱相思債。目斷燕飛天，看取煙波態。

生查子·花月春江

四月杏花天，花月春江嫩。月影枕花眠，花影隨波動。

明月臉邊生，月落驚花影。窗外一枝橫，猶綠昨宵夢。

生查子·江上耍云人

江上是誰人？捉著閑云耍。一會捏花豬，一會成白馬。

云在水中流，流到江灣下。化作夢邊梅，飾你西窗畫。

生查子·空山鳥語

二○○六年八月二十二日，聽宋飛演奏二胡曲《空山鳥語》。

空山鳥語時，人若山中鳥。才嚼白云香，又啄黃花小。

鳥語別山時，人與山俱老。細聽此山音，夜夜相思調。

生查子·鳥叫花枝

有鳥叫花枝，鳥瘦花亦瘦。鳥瘦花不知，花瘦人知否？

人是天地人，天地人心守。邀月上花枝，月又風吹皺。

生查子·月滿兵樓

葉落響秋聲，行也西風客。才送洞庭星，又趕昆侖月。

明月滿兵樓，兵老鄉思切。似見故人來，對看天山雪。

水調歌頭·春思

近來春懊惱，不與落花言。昨夜南風吹夢，吹老洞庭煙。說點城南舊事，做點鄉村生意，淡點菜中鹽。柳上黃昏小，莫怪雀聲銜。

瀟湘水，明月夜，碧云天。是他做個境界，牧野看鷹旋。回到黃泥地里，扯把濕皮青草，軟舌舔春涎。一畝三分地，好種四時鮮。

水調歌頭·山鬼

是誰騎赤豹，身后帶花貍？薜荔羅裙巧巧，且插桂枝旗。折把芳馨在手，展我窈窕身段，含睇向他兮。嫣然溜一笑，山鬼自癡迷。

呼來熊、招來兔，吃山梨。養個山村世界，活潑又生機。再遣電光雷雨，還有輕風淡月，同我聽猿啼。獨立山之上，好看亂云低。

萬年歡·踏月瑤娘

湘北、鄂南交界處之龍窖山，即瑤民尋找中的故園“千家峒”。古瑤胞在此居住千年，于數百年前南遷至湘南、廣西、廣東一帶。二○○四年五月六日，與陳啟文、黃蘭蘭、劉國文諸君游龍窖山。雨后初晴，是夜，月華如潑，清暉耀地，能看書識報，大奇！遂即興夜游。風送幽香，神清氣爽，恍若飄仙。轉過一道山彎，只見輕煙裊娜，妖冶、凄艷。又有異響，其聲細細，更覺凄迷。疑遇瑤娘。

月下煙輕，是山魂水魄，翩然自舞？風也多情，吐出一川香霧。隱約姑音小小，才聽得，又成斷句。當應是，三五瑤娘，踏月舊家庭戶。

鄉思可與誰訴？只殘垣草里，鶯棲茅屋。且把愁心，寄向石階老樹。還盼新枝頻發，綠年年，不曾辜負。從今后，明月眠溪，夜夜瑤山同宿。

小重山·春愁

一片心傷落碧條。雨隨春夢到，打芭蕉。近來詞客好心焦。長短句，句句不妖嬈。

總是路迢迢。多情人去后，信音遙。非煙非霧哪能描。愁如許，惆悵讀離騷。

行香子·春寒

風也吹來。雨也飄來。更寒流，陣陣西來。嘆春華詞筆，冷落清齋。伴南園松、松間竹、竹旁槐。

山也可裁。水也可裁。最心傷，兩兩情裁。繞離魂一縷，地角天臺。是夢中人、月中桂、鏡中苔。

燕歸梁·鄉思

昨夜蛙聲染草塘。月影又敲窗。總將心事賦閑章。短句子，兩三行。

不知夢里，何時醉倒，橫臥柳陰旁。鄉音濃淡菜根香。看小妹，采青忙。

夜飛鵲·題莽蒼蒼齋（二首）

北京宣武門外北半截胡同四十一號原瀏陽會館，為譚嗣同故居。莽蒼蒼齋系其書房。戊戍變法失敗，一八九八年九月二十四日，譚嗣同于此被捕，獄中題下詩句“……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二十八日被殺于菜市口。刑前大呼：“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如今故居年久失修，斷墻殘壁，擠住二十多戶人家，湫隘寒傖。瞻仰者寥寥。二零零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與周篤文、李元洛老師及虹靜、沈念諸君一游，幾多感慨。

其一

先生出門去。話別鄉鄰。從容笑對風云。血花開后霜花好，河山不作悲音。男兒斷頭也，撼千年帝制，快慰心情。刀光閃處，莽蒼蒼，鐵色昆侖。

寒夜血光紅紫，冬老黑山頭，凍土春生。黃鶴歸來驚見：武昌城下，換了墻根。白云千載，總思他，天地良心。是乾坤肝膽，瀏陽河水，日夜濤聲。

其二

先生在家否？墻老檐低。塵多草雜人稀。百年心事和誰敘，林頭凍雀唧唧。泥窗吐煙火，幸民間土灶，暖了霜衣。紅樓影里，莽蒼蒼，空帶愁歸。

還盼夜來風細，行走也悄悄，莫礙眉須。涼月寒枝自語：燕山起壁，湘水漿泥。書齋整理，與英靈，有個身棲。是人間雄鬼，昆侖比立，幾個男兒？

一剪梅·短夢耕泥

短夢耕泥夜夜勤。晴播鶯聲。雨播蟲聲。眸田總種一園春。行也茵茵。坐也茵茵。

映日荷花別樣紅。云說輕盈。水說輕靈。瘦條肥葉舔愁情。甜也蓮心。苦也蓮心。

憶舊游·暗影橫斜

是霜花開到，野兔唇須，山雀眉毛。剪水裁云去，向天涯行動，塵滿征袍。孤村半戶松火，正好煮寒宵。漸暗影橫斜，黃昏冷落，雪又飄飄。

迢迢。獨行客，把柴門深掩，溫個鄉謠。土屋泥爐暖，映窗前紅果，枝上燃燒。還見那彎新月，搖到外婆橋。但夢醒西園，薇荒菊老，風又蕭蕭。

鷓鴣·誰洗長河

誰洗長河落日紅？松花嶺上減蔥蘢。芭蕉葉老黃昏影，夜鳥毛輕太古風。

云片片，月朦朦。小窗橫幅掛蒼穹。秋蟲不惜秋陰短，又啃秋根寸寸深。

鷓鴣天·春種

春種南園豆子稀。撩開樹影暖輕泥。撕它風片殷勤扇，紡個雨絲潤細微。

花怯怯，果垂垂。花花果果掛新眉。近來識得西窗月，也覺纖纖也覺肥。

最高樓·悲嫁女

傷心事，說著更心傷。無語立斜陽。孤零零地湖心月，冷清清地一川霜。只愁絲，今又向，夜邊長。

總記得，花豬欄里鬧；總記得，花雞枝上叫。荷花白，谷花黃。歸來放學抓豬草，幾家頑伴捉迷藏。喊聲聲，聲巧巧，是親娘。

醉花間·月

南山月。北山月。圓月何時缺。缺月掛疏桐，一樹新花也。

攀上這邊椏，挑個花枝折。贈與那邊人，夢里香猶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