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繞于污穢中的藝術理想——亨利·米勒小說的另類解讀

李 瑞

亨利·米勒（Henry Miller），美國“垮掉派”作家，是20世紀美國乃至世界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同時也是最富有個性又極具爭議的文學大師，被六十年代的反正統文學運動者稱作“自由與性解放的預言家”。他的三部代表作：《北回歸線》、《黑色的春天》、《南回歸線》，在文中均充斥著大量的性愛描寫和對生活中污穢、陰暗面的描寫，正因為如些，很多人把他的作品歸于低俗的通俗與色情小說之列。但是，亨利·米勒的小說顯然與他們與有著本質上的區別。本文將在對這三部小說的文本進行解讀的基礎上，從“另類”類的角度，分析其縈繞于“污穢”中的藝術理想。

第一，縈繞于污穢中的藝術芬芳——音樂、繪畫。亨利·米勒的小說在歷經半個多個世紀的考驗之后，仍歷久彌堅，在文學史上已經堪稱經典。其小說之所以具有如此生命力，因為小說之中有更深層次的東西，令其小說具有了經典作品的底蘊與內涵。其中有對文學、音樂、繪畫、雕塑等藝術領域的探索；有對人類現狀與命運的觀照；更有對人類精神世界孜孜以求的探詢。

亨利·米勒對于藝術的探究，在其作品的內容與結構中處處都有體現。由子這些藝術元素的加入，引起了讀者更多的注意，而性愛反而不是最吸引讀者注意力的元素。性只是其中的一個符號，并不是小說的全部，性在米勒的小說中更多的是起著一個導火索的作用。

首先，小說中涉及了大量的音樂方西的內容。小說中提到很多音樂家的名字，如德國的瓦格納、奧地利的沃兒夫、車尼爾、法國的德彪西、拉威兒、西班牙的格拉納多斯、俄羅斯的普羅科菲耶夫等幾十位音樂家的名字和作品，數量與涉及的廣度讓我們對米勒的藝術修養感到驚嘆。就連在描寫性愛的過程中，主人公依然然興致盎然地談到舒曼的鋼琴曲。在小說中，作者可以一口氣列舉出8、9種音樂曲調的名字，音樂術語隨處可見，令小說縈繞著音樂元素的芬芳。在《南回歸線》中，小說大部分是由天馬行空的段落堆砌而成。但是小說兩個很正式的部分，均是借用了音樂術語，即第十二章的插曲與第二十章的尾聲，使整部小說看似混亂無序，卻又渾然一體，宛然是一首優美動聽的交響樂。

亨利·米勒對音樂有著無比的熱愛。“如果沒有音樂，我就會像尼任斯基一樣到瘋人院去”、“音樂是靈魂的開罐器。它使你內心十分平靜，使你意識到，你的存在有一個歸宿。”（見《南回歸線》第258到262頁）。從中可以看出他對音樂推崇備至。在《南回歸線》的第十六章中，小說描寫了主人公在雷電中縱情狂舞，蔑視甚至挑戰雷電的情形。“我”在雨中模仿作戰，縱情舞蹈，把整個大自然作為舞會的舞場。“我”在舞蹈中，仿佛聽了車尼爾的鋼琴曲。“我”蔑視權威，無所畏懼。“我”用原初的生命體驗進行精神的吶喊。“我”憤世嫉俗，但不頹廢，表現出生機勃勃，斗志昂揚的精神狀態。

其次，亨利·米勒在繪畫方面的造詣與興趣，也讓他的作品彌漫著濃郁的藝術氣息。小說中作者有著大量的對繪畫、雕塑的議論與敘述。在《黑色的春天》中，作者用“天使是我的水印圖案”整整一個章節的文字去寫“我”繪畫的感受。“我”任由自己內心的本真沖動去繪畫，而不拘泥于傳統繪畫的要求，流露出他對自由心靈狀態的向往。

在米勒的這三部小說中總共提到的小說家、詩人、畫家、戲劇家、雕塑家、哲學家等文學藝術家大約有一百位。這涉及到藝術的很多領域。文學家如馬拉梅、維加、愛默生、惠特曼、妥斯妥耶夫斯基、莫泊桑、彌爾頓、維吉爾。畫家如荷蘭的倫勃朗、意大利的達芬奇、法國的沙萬娜、于特里約、馬蒂斯；雕塑家如法國的羅丹。從此可以看到米勒對藝術的熱愛與執著以及他非凡的藝術造詣。

亨利·米勒的小說中音樂、美術、文學等高雅藝術形式的探討，與對性愛和丑陋、污穢事物的描寫相應成趣。因此，讀其小說，在感到觸目驚心的同時，也感受到米勒對藝術的執著。

第二，反美學的藝術理念——藝術消亡。米勒作為一個文學家來說，我們很難理解他卻在堅持文學消亡，堅持藝術消亡。但米勒確實如此，我們可以從其作品中看出他在作品中追求一種反美學的藝術理念。他宣稱西方藝術正在走向衰竭，會慢慢的滅亡，甚至他還認為文學最后終究會消亡。并且每次他宣告西方藝術的消亡，米勒都是如此的興奮，似乎他本人十分樂意去做這件事。藝術的消亡，尤其是文學的消亡，看起來是米勒最熱愛的事業。他的文學創作一直致力于這樣一個追求。這種對于藝術消亡的呼喊在亨利·米勒的作品中早有體現。

從他的成名作《北回歸線》開始，米勒就已經展現了他藝術消亡的主張。在小說的開頭，米勒就鮮明的亮出了自己的旗幟：“與文學有關的一切都已與我無涉，謝天謝地，再也沒有什么書要寫了。那么這一本呢?這一本不算是書，它是對人格的污蔑、誹謗、中傷。就‘書’的一般意義來講，這不是一本書。不，這是無休止的褻瀆，是啐在藝術臉上的一口唾沫，是向上帝、入類、命運、時間、愛情、美等一切事物的褲襠里踹上一腳……”。

從這段文字中，我們就可以非常清晰的看到米勒的觀點，那就是文學的滅亡來自于文學自身的消亡，來自于作品的文本內部(確切地說不是一本書，而是通常意義上的文字)。他認為一本書可以終結所有的文學，包括其自身，所以就有了我們看到的《北回歸線》，他希望以出格的文字描述與錯落得結構來達到此目的。從始至終，他給人的感覺就是要消亡文學，通過文學自身的消亡導致其消亡。

對于米勒來說，也許所有藝術的目的就是毀滅它本身，因此真正的藝術家就是為這種毀滅而工作。米勒寫到：“I think that every great artist is trying with might and main to destroy art.”(我認為每一個偉大的藝術家都在盡他們最大的努力毀滅藝術。)在米勒的這三部小說中，米勒始終抱著毀滅文學這種心態進行寫作。他把生活中的丑如攝影一般展現出來，在他的小說中讀者很難區分藝術與生活的界限，他這種對生活不加提煉地加以描寫，遠遠超出了自然主義摹寫自然的藝術主張。這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他的目的就是在毀滅文學。

當然他試圖通過他的作品去實現消亡藝術，消亡文學的理想，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從現在的觀點來看，如果藝術家的工作是終結藝術，那么藝術家的角色也必須終結。而另一方面，如果藝術家堅持成為一個藝術家的話 (其工作就是毀滅藝術)，則藝術就會保存下來。或許他拒絕認真的去考慮這樣的問題，在米勒頭腦里的大概是這樣思考的：藝術將打破藝術與非藝術、藝術與生活的壁壘；在這個世界里，藝術與生活是統一的。實際上，他正是將這一點以驚人的一致性貫穿于他所有的作品中，按照米勒的觀點，藝術因不再是藝術才成為藝術，就如同藝術家不是通過生產而是通過喪失成為藝術家一樣，這是十分矛盾的。他想以自己的寫作消亡藝術，但是又不得不依賴于藝術表達自己的思想。他想實現精神上的重建，追求靈魂的純潔與自由，但是又不得不依賴于性來宣泄。

[1]毛信德.美國小說發展史[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4.

[2]陳世丹.美國后現代主義小說藝術論[M].沈陽：遼寧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3]喬治·奧威爾.評亨利·米勒的《北回歸線》[J].董樂山譯.世界文學，19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