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永紅
觀念介入繪畫之后
左永紅
當代藝術有別于現代主義為宗,從解決自身問題出發,見招拆招,企圖徹底擺脫傳統文化的方法論困惑,走入藝術獨立、個性獨立、觀念獨立的語境。觀念繪畫在中國的發展,有力地推動了繪畫從現代性到當代性的轉型。藝術家隨心所欲,利用一切可以表達的方式來拒絕集體語言系統的統治。而傳統審美控制對個體化審美主體所產生的反作用,也必然要影響和改變文化權力的分布和強度。正在這種爭取自由的個體與集體相互博弈和激發的過程中,當代繪畫正在不斷更新。
霍布斯認為,人類最初生活在自然狀態下,不存在所有制觀念。而最初的繪畫也不存在美與丑的區別,甚至無所謂是藝術或是非藝術,藝術家只按照自在的、無序的意識形態創作。在經過文明教化之后理性教導人們,不能單憑自己的情欲去生活,必須接受那些大家必須遵守的共同的、有序的生活規則。這種約束力的內化,形成了集體無意識及慣性意識形態。慣性意識成為一種無形的力量、一種社會權力規范著藝術語言。古典社會的集體的審美力量并不重現自我,藝術家和觀者作為個體,在集體語言系統中其實是無足輕重的。
畫家主要在意的不是繪畫過程而是繪畫的結果,這時“繪畫性”和“對象性” 是綁在一起的,是為對象性服務的工具。藝術家對于繪畫并沒有獨立性,藝術家和觀者是同時從屬于藝術品的。現代主義的個性解放要求解放藝術家、解放藝術表達語言、解放觀者對既成知識和審美習慣的順從。而重規約性、同一性的視覺習慣方式至今還占據著許多藝術家的頭腦,致使中國當代藝術表層化和庸俗化。而觀念藝術對繪畫語言的介入,則試圖通過藝術方式建立人與世界的“超視覺”的審美關系。從原來的敘事性、再現性、視覺愉悅性轉變為對于問題的切入。所以具體情境的具體言說,使當代藝術真正開始審視藝術家個體的文化角色與心理真實。這就要求繪畫必須通過藝術觀念表達對人的精神的深刻揭示,盡可能展示主體的內在的感受、思想以及相應的語言方法和交流行為。在今天,繪畫已經變成了一種更自由、更輕松、更寬泛、更因為出奇制勝而讓人意想不到的藝術方式。
觀念性介入造成了繪畫性和觀念性的博弈,繪畫性一開始受到激進的前衛藝術家的抨擊,他們更傾向于讓哲學觀念主導自己的藝術創作。這種反抗姿態并不是不喜歡既有繪畫,而是不愿意向技術手段及其權力表示屈從,其挑戰性主要是針對矯飾繪畫對所指的遮蔽。不少藝術家有意使繪畫降格以達到以退為進的目的,即降低和消解技藝性,凸顯藝術語境從而突出藝術家的個人創造性。雖然個人永遠沒有集體偉大,但是藝術家必須破壞這種偉大才能凸顯個人的創造力。王興偉繪畫技法不俗,甚至可以在同一幅畫中或同一個時期混搭多種嫻熟的繪畫技巧,但他從不以自己的技藝為榮,甚至對觀者熱衷于他的畫面語言及其審美取向不以為然。他在作品中設置闡釋的障礙,使意義線索時斷時續,試圖讓作品的思想觀念越過形式和技法的束縛,直接表達觸動自己和他人的感受,從而打破觀者的思維慣性。
當代繪畫的變化要求打破藝術門類、藝術界限的傳統關系,形式翻新、方法翻新、媒材翻新,藝術的表達方式更加寬泛和兼容。由此繪畫引入了拼貼、復制、挪用、戲擬、涂鴉等等手法,而媒介的多樣性也使藝術形象與藝術媒介的創造性同一成為可能。這樣,作品中的主體與觀念才能在語言層面上達到真正的統一。所以,作品像材料和媒介一樣,是一個多樣的世界,誘發觀眾產生不同的思想興趣和不同版本的構思。比如西班牙藝術家瓦爾代斯的肖像及人體作品,那些熟悉的形象,都來名家創作的經典,魯本斯、委拉斯貴支、里韋拉、馬蒂斯等人的代表作。對于古典藝術形象,瓦爾代斯建立起新的文化自我意識,用解構后又重構的形式,藝術家能賦予它們以新的意義。所以他的畫并非再現,而是表達一個真實的歷史觀念,是畫家立足今天與歷史的對話。
解構主流文化模式和規范集體方式,要求繪畫建立在自由表達的基礎上。所以繪畫過程即是藝術家放松自我,真正進入感覺與體驗的過程。葉永青從2000年開始畫鳥,他自己曾寫道:“我的生活經常被我象侯鳥般的遷徙于幾個城市,弄得居無定所和四分五裂。無論是我畫畫的過程還是作品,都像極了這種方式的生活。”葉永青的鳥是稚拙的涂鴉,但又有精準的復制。他要表現藝術家的內心自我,也關心內心有問題的自我。葉永青說:“我的繪畫在于我內心所觸及一切的一切。問題存在,感覺存在,繪畫存在。如此而已。”所以他的作品以涂鴉以及涂鴉的復制來表達內心所觸及的沖動,這種直接的、非理性的方式能更有效地表達真實的“自己”。至于作品的流傳、收藏只是創作之后的一個社會結果而已。但值得注意的是,個體表現乃身處特定的歷史社會環境接受問題的過程,而自我判斷的確會給自己定位基本立場帶來困難。1966-1967年,孔蘇斯創作了“標語”系列,將自己的觀念性語句寫在畫布上作為作品展出。作品《藝術和觀念一樣觀念》(art as idea as idea)(1967)(圖3)就是把字典上對“觀念”一詞的解釋抄在畫布上。這種以文字為主體的作品被視作觀念藝術的代表作。其實觀念主義者憑借的仍然是靈感和直覺,表現為神秘主義而不是理性主義。觀念對繪畫的介入,最終發現自我現代性中必需的歷史意識,以此建立起屬于藝術的自我主體性。“自我”與歷史在當代語境中的對話,是繪畫之于個體最為真實也最為有效的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