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穎
通脫瀟灑蘇東坡
——淺析蘇詞背后的“心理”力量
■陳穎
文學和心理學(研究人之心理現象與過程)存在著某種特殊的“親緣”關系,心理的折射點——性格和經歷,與作品緊密相關。我們可以透過作品風貌洞悉作家這一審美主體的心理奧秘;也可通過研究作家,發現心理對作品的強大影響力。文章將以蘇軾的性格、經歷為切入點,糅雜其文學創作情況,運用心理學分析方法淺析其不同階段的創作特征,揭示“心理”力量對其創作的影響。從心理學角度探秘作家、作品的關系,加深對作家創作的理解,加強審美鑒賞能力,體驗美的歷程。
關于作家和作品,歷代有很多論述,可謂剪不斷、理還亂。作品出于作家,一定程度上反映著作家的主體意識和內心要求。于是乎,文學和心理學相掛鉤,存在著某種特殊的“親緣”關系,共同擔負著探索和理解人性、理解作家作品的重要任務。故而,心理的折射點——性格與經歷,就與作品緊密相關。我們可以透過作品風貌洞悉作家的心理奧秘,發現“心理”力量對作品的強大影響力。
蘇軾,隆宋一代才華橫溢的文藝大師,詞、詩、文首屈一指、影響深遠。其性格氣質主要分為前期的率直,后期的豁達,并在儒釋道思想的調和下,率真向豁達平滑過渡并趨向融合,使其成為一位思想曠達、胸襟開闊、感情奔放的藝術家,形成以清雄為主調的多姿多彩的藝術風格,人生得到審美的超越。而這一過程恰合了心理學家佛洛依德的“三重人格”。
審美活動是主體借客體對自身的肯定和補償。蘇軾生性率直、才華橫溢,得歐陽修的提攜,青年時期意氣風發,“少年不識愁滋味”(辛棄疾《丑奴兒·書博山道中壁》)。但因其率真的天性使然,直言變法之弊多受排擠,率真的“本我”展露無疑。佛洛依德認為,“本我”是原始的、混沌的欲望組成,精力充沛、永不馴服,總在尋找發泄和出路。此時期的蘇軾自信率真,認為文學創作即個人全部情感的真實流露。創作了《策略》五篇、《策別》七篇、《策斷》三篇,還有《賈誼論》等政論文,找尋報國救國之路。而當現實中仕途多忤的經歷,他開始移情外物,發泄不忿。通過多樣化的創作予以自身心靈補償。提出“詩須有為而作”(蘇軾《題柳子厚詩》)。我們說,移情是指人在面對外部事物時,不自覺地把自己的生命、情感和愿望轉移、灌注到對象上,引發共鳴,也即格式塔心理學所說的“異質同構”。受此經歷影響,蘇軾于創作中移情外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蘇軾《和子由澠池懷舊》)寄托偶然與飄蕩之感;“此意自佳君不會,一杯當屬水仙王”(蘇軾《飲湖上初晴后雨·其一》)寄寓遭逢變故、榮辱不驚之態;而《山村五絕》、《吳中田婦嘆》對下層人民悲苦生活的描繪,揭露“新法”弊端、寄托對人民的深切同情。不但如此,率真的蘇軾初遇坎坷,憤懣由宏大的胸襟而發,開豪放詞之先河,移情宏大場面,多用軍事意象,寄寓了報國之志?!板\帽貂裘,千騎卷平崗”,恢宏獵豪場面毫無顧忌地書寫了其報國熱情及渴望國家統一的愿望。
此階段的蘇軾率真豪放,毫無掩飾,中國知識分子的高昂主義與“以天下為己任”的自我意識和社會責任在作品中充分體現。
精神分析學派認為,心理極大程度取決于人的生活環境即經歷。蘇軾前期忠君報國的大志難酬,隨后,烏臺詩案險些喪命、黃州的貶謫、惠州及儋州的老年流放。蘇軾命運隨國勢起伏、政治荊棘,自黃州轉入后期的豁達、正視現實??芍^“如今識盡愁滋味”(辛棄疾《丑奴兒·書博山道中壁》),開始關注自我,性格崇尚自然的野性?!白晕摇遍_始從“本我”中分化出來,建立起與外界的聯系,并變得成熟、冷靜、審慎、明智、服從現實原則,即蘇軾后期階段個性的豁達與曠遠。“認同”是精神分析基本概念,指人通過認知外界事物,特別是通過認知他人的某些特點,為求使自己與之等同,從而把該對象的特點納入自己的人格中。審美活動是人的自我描述、自我關照、自我追求,蘇軾開始在現實中找到自我防御,學會“認同”。在宋朝爾虞我詐的官場現實中,蘇軾開始反抗,選擇崇尚本真自然,認同“野性”。王水照解釋“崇尚本真自然,反對人性的禁錮或偽飾,在蘇軾的心目中,已經不是一般的倫理原則和道德要求,而是一種對人類本體的根本追求。”此期間,蘇軾推崇陶淵明平淡、超逸的創作風格,認同“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腴”(蘇軾《評韓柳詩》),文學創作歸于平淡質樸。散文從以前的政論、史論、哲學論文,而轉向以隨筆、小傳、題跋等文學性的散文為主,筆法靈活、耐人尋味,如《前赤壁賦》、《后赤壁賦》、《記承天寺夜游》。詩歌構思也更見細密,以清曠的語句寫出厚重的人生感慨,如創作了大量《和陶詩》。蘇詞也由對人生感慨的抒寫而進一步發展了“詩化”的趨向,豪邁雄放、高曠灑脫、亦或婉約深情,可謂出神入化,如著名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卜算子·缺月掛疏桐》等。由是,一向善于駕馭典故、熔鑄偉詞、發揮想象、縱橫開闔的蘇軾,如今虛心靜氣作起樸實之語,并形成獨特的美學觀,“豪華落盡見真淳”(元好問《論詩三十首》)。
值得注意的是,蘇軾“歸耕江上田”作起“山野村夫”的情結雖與陶淵明歸隱情結相似,但他追求的“野性”又不同于陶潛的消極“出世”,蘇軾在行動上依舊積極“入世”。因為他既有寬闊的胸襟又有造福斯民的責任感。所以,面對當時兩浙地區的嚴重災情,他利用職位及影響去向朝廷請求免收租稅、開倉賑濟,還創置病院來救死扶傷,懲治惡人來安撫民情。以儒為主,以釋為輔,蘇軾實現抨擊黑暗與嘯傲山林、心靈歸隱相對立統一,追求精神上的物我合一。此滲透于現實人格,亦在創作中隨處可見。雖處憂患,但“不須更待妃子笑,風骨自是傾城姝”(蘇軾《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枝》),這表達出頑強的自我肯定;追求野性,天骨迥出、氣節凜然,蘇軾“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蘇軾《卜算子·缺月掛疏桐》)。
李澤厚曾評價:“蘇軾把中晚唐開端的進取與退隱的矛盾雙重心理發展到一個新的質變點。蘇軾一生并未退隱,但他通過詩文所表達出來的那種人生寂寞之感,卻比前人任何口頭上或是時尚的‘退隱’、‘歸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沉重”。
中國知識分子向來生活在儒道互補的文化傳統中,這是個體心理結構中最底層的因素——集體無意識的表現,是民族共有的心理特質。他們追求“內圣外王”“內佛外儒”的最高境界、講究“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所以,蘇軾也有意識、無意識地進入矛盾互補的關系中。由于其天性曠達與文化教育經歷使然,儒家思想在其一生占主導地位;而與現實環境的磨合,其人生態度和處世哲學則受老莊和佛學思想影響,講求清靜無為、任性自然,“山水游放之樂,自是人生難必之事”(蘇軾《提逸少帖》)。于是儒釋道思想的統一,使蘇軾在厄困之中精神樂觀、修道養氣,現實人生才獲得了某種意義的補救。
文學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心理現象,正越來越受到心理學的關注,文學與心理學呈現互相靠攏、相互滲透的趨勢。心理學提出這樣的問題:“在完全沒有悲傷和痛苦、完全沒有不幸和混亂的情況下,成長和自我實現可能嗎?”答案是否定的。經歷——塑造了蘇軾的人格魅力,成就了其璀璨的文學創作生涯。人生坎坷,使蘇軾有機緣歷覽山川、體察民情,從而開闊視野和胸襟,培養浩然之氣。少年和青年的率直、成年和老年的豁達,在儒釋道三位一體思想統一下過渡并融合,使蘇軾達到了“超我”階段。這“超我”發源于“自我”,是受早期教育和社會影響而形成的“自我理想”和“良心”。在復雜險惡的政治斗爭中,蘇軾從來沒有停止過對人生意義的思考,用創作實現生命的接受與反抗。他所代表的已不是蘇軾自己,而是中國知識分子一種特殊的意義符號。蘇軾從功利性的自我價值實現轉向為至善至美而奮斗,達到了自我超越至境界。
“蘇東坡偉大的人格比任何一位中國作家更突出也更完整地蝕刻在他的生活和作品中。”榮格說“偉大藝術的奧秘……就在于從無意識中激活原型意象……并因而使我們有可能找到一條道路以返回生命最深的源泉。”蘇軾做到了,他堅持“本我”、正視“自我”、追求“超我”,把理性的執著引向“詩意的棲居”,人生與創作整合并超越。那竹杖芒鞋、吟嘯徐行于風雨之中而回首一笑、渺然如夢的人生境界,深刻影響后世。
“靜故了群動,空故納萬境”(蘇軾《送參寥師》),通脫瀟灑,創作多姿,乃真君子也!
[1]王水照,朱剛撰.蘇軾詩詞文選譯[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2]馮川著.文學與心理學[M].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
陳 穎(1986-),女,河北廊坊人,河北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唐宋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