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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悼詞

2011-08-15 00:49:44夏艷平
山花 2011年14期

夏艷平

得知三爺的死訊,是在午夜十二點鐘的時候。

當時,我正被一份公文材料擾得焦頭爛額,聽到急促的電話鈴聲,心里不禁有幾分惶悚,連忙起身抓起話筒。話筒里傳來堂兄志華的聲音,聽到志華的聲音,我心里更是一緊,這深更半夜的,莫不是有什么事吧?果然,志華告訴我,三爺死了!

不知怎么的,聽到這個消息,最初涌進我腦子的不是悲傷,而是懷疑——三爺那樣健壯的一個人,咋說死就死了?莫不是志華騙我吧?

回家后我才聽說,持這種懷疑態度的還不只我一人。最先懷疑三爺是不是真的死了的人是二爺。

二爺身體不好,耳朵又聾,天一黑就早早地上了床。二娘早就沒了,兒孫們平時又不在身邊,二爺現在晚上最大的娛樂,就是一個人靠在床上看電視。

那晚,電視劇剛剛開始,志華就來敲二爺的門。二爺的耳朵聾,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大,志華敲了半天的門他都沒聽到。最后,志華只有去敲他窗子的玻璃。這下二爺發現了,他披衣下床,打開那扇快被志華敲碎了玻璃的窗,問他是不是瘋了。志華說他沒瘋,志華告訴二爺,三爺死了。二爺“嗤”地一聲笑了,他說,哪有你這樣做兒子的,整天咒老子死,他死了,鬼幫你放牛,鬼幫你種田?。?/p>

志華說,我不是咒他,三爺真的死了。

二爺耳朵聾,眼睛還好使。他睜大眼睛看著志華,二爺看到志華臉上結有一層薄霜,眼角還汪著一滴淚,燈光一照,那滴淚閃出一束耀眼的光來??吹侥菍颖∷湍鞘凉?,二爺的心里就一顫,他知道志華沒有騙他。

二爺趕忙開門出來,站在門洞里朝志華的家里看。志華家的大門敞著,二爺只看了一眼,渾身上下就開始不停地顫抖。二爺的褲子掉到了腳跟上,他顫抖的雙手,抖得提不住褲子了。寒冷的夜風,乘機在他那兩瓣黑瘦的屁股上,刮來刮去的,呼呼作響。

二爺之所以發抖,是因為他看到志華家的堂屋里,正在燒著紙錢。紙錢燃燒發出的紅色光亮,把堂屋都映紅了,一群黑色的蝴蝶,在紅色的光亮里狂飛亂舞??吹侥侨嚎耧w亂舞的蝴蝶,二爺沒法不抖。

二爺跟三爺是同胞兄弟,又是牌友,灣里人現在都打麻將,打紙牌的就剩四個老頭了,死一個就缺一角,今后他跟誰打牌去?想到這里,二爺的眼里不禁滾出了幾滴混濁的老淚。

二爺抖抖索索地提起褲子,高一腳低一腳地去了志華家。一進志華家,志華和他媳婦以及一雙兒女,就一齊跪在二爺面前。他們這是按照當地的風俗,給二爺行孝子禮。二爺連忙一一將他們扶起。在扶志華的時候,二爺放聲大哭,二爺說,兒啊,你老子一生都在吃苦啊。于是,叔侄倆抱頭好一陣痛哭。

第二個懷疑三爺是不是真的死了的人是志軍,準確地說是志軍的媳婦仙桃。

志軍是四爺的兒子。志軍因昨晚斗了一個通宵的地主,睡得早。他睡得正香的時候,志雄去喊他。志雄是五爺的兒子。志雄說,志軍志軍,你快起來,三爺死了。志雄喊了半天,志軍才應聲。志軍說,你莫不是說鬼話吧?志雄說,你看到我說的是人話,三爺真的死了,志華哥叫我喊你過去。

志軍是病人聽不得鬼叫,聽志雄喊就準備起床。他想,大不了再陪你熬它一個晚上,誰怕誰呀。可他媳婦仙桃不樂意,她說這明擺著是騙你,剎黑的時候,我還看到三爺挑一大擔糞水去地里潑油菜苗,這下就死了?志雄肯定又是牌癮發了。

仙桃說著,像一頭慍怒的母獅,重重地翻了一個身,在攪起一陣旋風之后,將一條后背對著志軍。仙桃有理由埋怨,志軍這次回來,一直趴在牌桌上,斗了一個通宵還嫌不夠,又搭上了一個白天,直到天黑才散伙,這下又要去。你不戀我的身子,也該愛惜你自己的身體吧,就不怕熬出病來?

仙桃攔不住志軍。志軍伸過手去,在仙桃那厚實而溫軟的胸脯上揉了一把后,就穿好衣服出得門來,跟在志雄后面去了志華家。

志軍一進志華家,人就直了——他看到三爺直挺挺地躺在一扇門板上,頭下枕著幾塊屋瓦,旁邊紙錢燒的灰堆了一堆,志華媳婦花梔和兩個孩子在低低地哭泣……

三爺真的死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志軍的腿肚子就開始打顫。他想起早晨和三爺開玩笑時說的話,覺得自己就是殺害三爺的兇手。

昨晚,志軍和志華、志雄三人在志華家斗地主。三爺早晨起來,看到他們還圍在飯桌旁斗得熱火朝天的,一屋的煙霧,一地的煙頭,把個堂屋弄得像個戰場,三爺就罵了一句,你些狗種,天亮了還斗?

當時三人正斗在興頭上,志軍說,你個老家伙真愛管閑事,到處死老頭,你么不死???三爺說,你個狗種,清早起來就咒我死,我死了你們好吃肉是吧?志軍說,我們就是想吃點肉。三爺故意沉著臉說,那肉可不好吃啊,我這么重,不怕抬棺材時壓死你。

三爺說的壓死你是有玄機的。我們這里有個說法,如果死者生前跟誰有過節,他的鬼魂就會趁你抬棺材的時候,狠狠地壓你一把。志軍好歹讀過高中,自然不會信這個,他大笑著說,你要是壓我,我就不抬你,找個扒鋤幾下拖上山去算了。三爺也笑了,三爺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也經常跟叔輩們開這種玩笑,志軍這是學他的樣。但三爺還是嚇唬志軍說,你敢!你個狗種。

三爺說著,就挑著糞桶出了門,他沒有閑工夫跟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打嘴巴官司,他要去給田里的油菜苗上肥。這些事,志華他們是不屑做的。他們平時去城里打工掙錢,回來就像是度假,田地里看都懶得去看一眼,莊稼長得好壞他們不在乎,反正值不了幾個錢。三爺他們不能不做,他們舍不得讓田地荒了。父子之間像是達成了一種默契,年老的在家耕耘農田,年輕的去城里打工掙錢,誰也不干涉誰。

三爺愛跟晚輩們開玩笑,叔侄之間平常這樣的玩笑開慣了,也沒人在意,沒想到這次竟成了真的。這樣一來,三爺不就是被志軍咒死的嗎?志軍暗暗罵自己是烏鴉嘴,恨不得扇自己幾個大耳光。他要是想到三爺今天真的會死,他是無論如何不會開這種玩笑的。為了減輕自己的罪過,請求三爺的原諒,他趕忙跪在地上,燒紙上香,給三爺磕頭。

我是第二天下午到家的。

志華說他知道我忙,叫我把手頭的事處理好后再回去,不要耽誤了工作,反正三爺要等到第三天才上山。

志華分配給我的任務,就是給三爺寫個好悼詞。志華說,別的事好找人,就這寫悼詞的事要麻煩你了。我說,這個你放心好了,我會盡力的。

我們灣不大,大人小孩加起來也就百十來口人,大大小小二十來戶人家,還沒有一家真正富裕起來,別的事不敢跟人家比,可為老人操辦的葬禮,我敢吹這個牛,跟任何地方比都不會遜色的。請樂器班子,做道場,開追悼會,每一樣都是嚴格按照程序來的。特別是寫悼詞,這不僅是對死者蓋棺定論的大事,還事關活人的臉面,死者家人對這個,按宋丹丹的話來說,那是相當的重視,家家戶戶都會變著法兒請高人。

一次,有個外地生意人來我們灣做生意,正巧碰上了灣里為一老者舉行葬禮??吹皆岫Y那隆重的場面,聽著主持人抑揚頓挫地念著的悼詞,生意人肅然起敬,悄悄地向人打聽,這死的莫不是一位中央領導?那人搖搖頭說不是。生意人問,那就是一位省里的領導?那人還是搖搖頭說不是。生意人一臉的疑惑,小心翼翼地問,那他是干啥的?那人說,還能干啥?跟我們一樣爬土巴的唄。生意人一聽就驚呼起來,他說媽呀,這悼詞寫得可真夠檔次,我還以為死的是一位中央大首長哩!

從這一點來看,志華分給我的任務并不輕松。我雖然在縣城的機關里寫了多年材料,還在省級刊物上發表過多篇小說,但寫悼詞還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呢。能不能寫好三爺的悼詞,我真的沒有一點把握。不過,當時我并沒有考慮這個問題。當時我想的是,如果三爺真的死了,那他是怎么死的?

這個問題就像一只綠頭蒼蠅,一直嗡嗡地在我的腦子里飛來飛去,弄得我根本沒空去想別的問題。志華在電話里只告訴我三爺的死訊,至于三爺是怎么死的,他只字未提。放下話筒后,我才意識到,我忽視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三爺那樣健壯的一個人,咋會突然就死了呢?三爺到底是怎么死的?志華為何要我遲點回去?我這樣一聯想,疑問就出來了,莫非三爺是非正常死亡?

想起三爺那跌得斷的脾氣,要是志華真的給了他冤枉氣受,他完全有可能喝農藥或跳河。現在,農村家家都儲藏農藥,隨手可?。患亦l那條小河雖說常常斷流,但那幾個水潭,還是深不見底的,特別是那個老龍潭,一年四季水汽氤氳,傳說它的下面連著東海龍宮。

三爺要真的是喝農藥或跳河死的,那志華就難辭其咎了。

我一出現在志華家門前,主事的小滿爹就點燃了一掛響鞭,接著,響器班子就嗚嗚啦啦吹起了響器。踏著那雄壯而哀傷的樂曲,我就像一位得了討賊令的將軍,徑直走進了志華家。志華見了我,連忙趕過來,單膝跪在了我面前,志華媳婦花梔和一雙兒女也在志華身后跪著,并開始了新的一輪哀哭。我也單膝跪了下去。我和志華是平輩,按照習俗,志華行禮只要單膝跪地就行,作為三爺的侄子,我必須和志華單膝對跪。而我行完禮后,并沒有按照規矩扶志華起來,志華看著我愣了愣,只得自己站了起來。

三爺的遺體已被裝進了一口大黑漆棺材里,棺材的蓋子沒有蓋嚴實,在頭部留有一個三角形的空,為的是讓親人和前來吊唁的親戚最后看他一眼。

我走過去,雙膝跪在三爺的棺材前,我給三爺燒了紙,上了香,還正正規規地磕了三個響頭。這時,一個嬸子將一條長長的孝布搭在了我的頭上。

在我們這里,披孝布也是有講究的,只有死者的兒女和侄兒等至親晚輩,才能披這長長的孝布,其他晚輩所披的孝布要短得多。披上那條長長的孝布,我感到了一種責任,就起身去了棺材的頭部,我要看看三爺的臉上,有沒有什么異樣的表情。

我俯下身子趴在三爺的棺材上,透過那個三角形,用大宋提刑官宋慈驗尸時的眼神,認真地審視著三爺的面部。但任憑我怎樣的審視,就是沒有發現一絲非正常死亡的跡象。三爺平靜地躺在棺材里,就像熟睡了一般,臉上十分平靜,甚至還帶有幾許笑意。

莫不是他們提前做了手腳?或者我的勘察水平太業余?我真想把三爺從棺材里拉出來,讓他親口告訴我,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自然不會把三爺從棺材里拉出來。我知道三爺已經死了,這是一個不可更改的事實,我就是把他從棺材里拉出來,他也不能告訴我什么。為了解開心中的疑團,我轉身將我的堂兄志華拉進了他的臥室。

我把志華拉進臥室后,故意將房門重重地關上了。聽到房門發出“砰”的一聲脆響,志華的身體微微地抖了一下。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志華卻不明白,他不知我要干什么。他用一雙發紅的眼睛疑惑地看著我。我當然不會給他好臉色,我沉著臉單刀直入。我說,你如實告訴我,三爺到底是怎么死的?

在我的逼視下,志華不由得低下了頭。志華說,是,是……

志華的聲音有些哽咽了,眼睛更紅了,眼淚也流了下來。志華此時的樣子,還真的有些悲傷,也有些可憐。但我不會同情他,我猜測他裝出這個樣子,是想蒙混過關,是有意掩蓋三爺的真實死因。我是不會讓他得逞的,我繼續用逼人的口氣問,是什么,你老實告訴我,三爺為什么突然就死了?

志華抬頭偷偷地看了我一眼,就又把頭沉沉地低了下去。我發現志華看我的眼神,就像夏日荷塘里受驚的蜻蜓,虛虛的,飄飄的,找不到落腳點。一見他那驚惶失措的樣子,我就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做了錯事后,面對大人追問時的情形。

我說,這有什么不好說的,是么樣死的你就說么樣死的。志華在幾次欲言又止之后,重重地咽了咽口水。在咽口水的過程中,他那細小的喉節,像個滑動的鳥蛋,沖上去又滑下來,滑下來又沖上去。幾經折騰,志華才怯怯地開了口,志華說,是……是得腦溢血死的。

這句話志華說得很快也很含糊,我聽得卻十分真切,也十分意外。我追問志華,什么,得腦溢血死的?志華紅著眼點了點頭。

這時,外面響起了爆竹聲,接著,響器班子又奏起了悲傷的樂曲。我知道又有人吊唁來了,作為孝子,志華是不能呆在屋里的,他要出去給人下禮。我拉開房門,他就像一只從獵人槍口下僥幸逃脫的兔子,幾步就躥出了房門。

為了證實志華說的是真是假,我又分別找了小滿爹和二爺。他倆說的也和志華說的一致。他倆一個是我的叔祖,一個是我的叔父,他們平時最信我,在我面前他們是不會說假話的。這一點我敢肯定。

這下我也放心了,對于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來說,腦溢血也算得上一個說得過去的死因,許多高官富賈都死于腦溢血,我一介平民的三爺,為什么就不能死于腦溢血?我甚至為三爺能死于腦溢血而暗暗高興。

我猜想,志華之所以在我面前說得吞吞吐吐的,是因為心里有愧。畢竟三爺這腦溢血跟別人的腦溢血有些不同,三爺是因勞累過度才腦溢血的,而且在三爺拖著年邁之軀,趕著給油菜苗潑糞的時候,他一個年輕力壯者,卻在天昏地暗地跟人斗地主,連幫都沒幫他一下。

那天清早起來,三爺跟志軍開過玩笑后,就挑著一擔糞桶出了門。三爺是去糞窖挑大糞的,糞窖里已積滿了大糞水,大糞水是難得的有機肥料,潑了大糞水的禾苗,就像喝了補藥的孩子,不僅會長得身強體壯,還可少得病。三爺要趁晴天,將這窖大糞水,全部挑到責任田去,潑那些新栽的油菜苗。三爺想,潑了這次大糞水,這些油菜苗就可抵御霜凍了。

三爺是一個雷厲風行的人,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為了一天能潑完那窖糞水,三爺除了吃早飯和午飯,一天基本上沒有坐下來歇一會兒。從糞窖到油菜田有一里多路,他挑著百來斤的擔子,如梭往返,完全忘了自己是一個年近古稀的人。

到天黑時,窖里的糞水基本上被三爺挑完了,志華的媳婦花梔也幾次喊他回家吃晚飯,要說三爺可以收攤回家了,可他沒有回家,因為還有一小塊油菜苗沒潑完。那些沒潑到糞水的油菜苗,蔫頭耷腦的,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三爺知道它們有意見,都是一塊田里的禾苗,哪能厚此薄彼呢?三爺對著它們歉意地笑了笑,就又去糞窖里刮了一擔糞水。

冬天的天氣,說黑就黑了,等三爺挑著一擔糞水去田里時,基本上看不清禾苗了,三爺只能憑著感覺往下潑。三爺每一勺糞水潑下去,就聽到“滋”的一聲響,聽到“滋滋”的響聲,三爺就笑,他說,真是些貪嘴的家伙。三爺一笑,勺子里的糞水潑下去的就多。三爺說,你們些狗種,這下該滿意了吧。

潑完最后一勺糞水,三爺才挑著空糞桶輕快地回了家。雖然天黑得看不見路,但這對三爺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三爺就是閉著眼睛也能回家的。

三爺一進家門,志華媳婦花梔就打來一盆熱水讓三爺洗手臉,三爺手臉沒洗完,花梔又端出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條放在桌子上。花梔埋怨說,又沒人跟你定任務,你總是這樣拼命,潑不完明天再潑就是了,也不怕自己身體吃不消。三爺說,你不知道,不潑完,那些沒潑的油菜苗有意見哩,這下都潑完了,它們高興我也高興,免得心里覺得虧欠。

聽三爺這么一說,花梔就忍不住笑了。她說,又來了,你每次總這樣說,我就不信你今天不潑完,那些油菜苗會造了反?三爺邊往嘴里塞著荷包蛋邊回答說,我說的是真的,你沒見剛才那塊油菜苗,它們以為天黑了我要回家,不潑它們了,一個個都噘起了小嘴,我回來挑了一擔糞水把它們潑了,它們高興得直唱歌。它們唱得可好聽了。

花梔有點哭笑不得,說,那你不多聽它們唱會兒?三爺說,我肚子餓了,不然,我是要多聽一會兒的。

三爺說著,一大碗雞蛋面條被他風卷殘云地弄進了肚子里。三爺說,花梔,今天的面條么好吃些?你是不是加了什么佐料。花梔說,還不是跟以往一樣,你大概是肚子餓了。鍋里還有,好吃你就多吃點。三爺說,我是要多吃點。

這頓晚餐三爺吃了三大碗雞蛋面條。三爺吃飽了,就提著花梔為他準備的一大桶熱水,去自己房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洗完澡,三爺覺得還是有點累,此時,志華因昨晚斗了一個通宵的地主,早早地睡了,花梔和兩個孩子都在房里看電視。三爺就去把前門和后門都關了。這是他一天最后的任務。

關好了前門和后門,三爺就回到自己房里睡覺,他將被子鋪開,脫了衣服往床上一躺,誰知身子沒落到床上,而是重重地跌在了地下。開始,三爺想自己爬起來,可掙扎了半天,還是爬不起來,三爺就叫了一聲志華。志華此時睡得像一條死狗,聽到喊聲的是花梔和兩個孩子。等他們趕過來,躺在地上的三爺已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了。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的三爺,仍朝著他們笑,花梔和兩個孩子看得清楚,三爺是微笑著閉上眼睛的。

弄清了三爺的死因,我就得坐下來為三爺寫悼詞了。

我想,在我動筆之前,我應該找小滿爹和二爺他們了解一下,對于三爺,他們畢竟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在這個因果交錯的世界上,許多事情并不如人們想象的那樣容易說清楚,不是因為復雜,而是因其關聯性。比如三爺的死,如果他不是怕那塊沒潑上大糞的油菜苗有意見,再回頭補挑了那一擔大糞,他是不是就不會這么快死去?比如三爺死時留在臉上的笑,如果他不補挑那一擔大糞,把那剩下的油菜苗全潑了,他還會笑嗎?諸如此類的問題,恐怕誰也說不清楚。因此,我還是多問幾個人為好。

在我的請求下,灣里幾位上了年紀的老人,把三爺像一盤錄像帶一樣,放進他們的腦子里,快速地回放了一遍。從他們回放的鏡頭中,三爺的影像在我眼前慢慢清晰起來。

三爺一生勤勞善良,但也偏狹自私。有時倔強得像一頭牛,暴戾得像一只狗;有時又像貓一樣溫順,像羊一樣軟弱。這對于三爺來說,并不矛盾,再復雜的人,都可以用幾組對稱的形容詞來概括。三爺當然也不例外。

寫悼詞是對死者蓋棺定論的事,我只能寫他的勤勞和善良,絕不能寫他的偏狹和自私。人都死了,他那些個缺點和毛病,我們還記著干啥?也沒有這個必要。這一點我是從小滿爹身上得到的啟示。

小滿爹雖說只比三爺大七八歲,但小滿爹是三爺的親叔。叔侄倆進入老年后,不像是叔侄,倒像是一對兄弟。農閑沒事,經常湊在一起打打紙牌。一次,叔侄倆為了二塊錢的賭資,爭得面紅耳赤,一個說給了,一個說沒給,三爺爭不過,竟要動手打小滿爹。真正打起來,小滿爹自然不是三爺的對手,但小滿爹是三爺的叔,有道德上的優勢,因此也并不懼怕。然而,正是這一優勢傷了小滿爹,哪有侄兒打叔的?小滿爹慪得要死,他罵三爺,你個混賬東西,我要是再跟你打牌我就是你的兒。

小滿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人們以為這叔侄倆再也不可能在一起打牌了,可沒過兩天,兩人又坐在了一張牌桌上。有人故意逗小滿爹,你不是說再也不跟他打牌嗎?小滿爹聽后,臉紅得像個新過門的媳婦,囁嚅半天才說,你這個伢兒,莫問這個要不得,你又不是不知道,打牌的人是死臉。

盡管小滿爹和三爺的生活中有這么個不愉快的插曲,但小滿爹在說起三爺時,都是三爺的好。他跟我感嘆,你三爺這一生不容易啊,他對得起自己,也對得起后人。

經小滿爹這么一說,我突然有些明白了,三爺為什么在他人生的最后時刻,還能留給他的后輩們一個燦爛的微笑。

三爺一生最大的功勞,就是給我的堂兄志華娶回了一房媳婦,而這在當時來說,就像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神話。

三爺長得一長二大的,一米八的個頭,比灣里所有的成年男人都要高出一個頭來,但他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堂兄志華,卻是一個地道的矮子,身高滿打滿算也就一米五多一點,他倆站在一起,誰也不會相信他們是父子。當然,這個責任要歸咎到三娘頭上。俗話說,男矮矮一個,女矮矮一窩,身高不足一米五的三娘,不可能生育出一個高大的兒子來,她只能將一米八的三爺,濃縮成了一米五的志華。這是志華的宿命,也是三爺的宿命。

三爺小時候出過天花,落下了一臉麻子,到他六歲的時候,又死了父親,一個寡母拖著五個未成年的子女,日子過得艱難自不必說。這些都為三爺日后的婚姻設置了障礙,特別是他那一臉麻子,硬是將一個優等產品變成了殘次產品,二十多歲的三爺還是光棍一根,沒有哪家的女兒愿嫁一個麻臉漢子。三爺娶三娘純粹是饑不擇食的結果。就是三娘這樣一個女人,也沒有和他把日子過下去,三娘在生第二個兒子的時候大出血,死在了產床上。她還把剛出生的第二個兒子也帶走了。

矮小的志華,是三爺心里永遠的痛。那時候,灣里一幫不懂事的小的們,見志華長得矮總愛欺負志華,他們一見了志華就扯著破鑼一樣的嗓子喊,矮子矮,肚子拐。志華最聽不得別人這樣叫,別人一叫他就哭;三爺最聽不得志華哭,一聽到志華哭,他就要去找那惹事的小子算賬。那時的三爺,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雞,幾乎天天為志華和人吵架,灣里家家戶戶都和他吵過嘴。盡管如此,仍然不能阻止那些無知的小子欺負志華。

志華讓三爺心力交瘁。一次,三爺又因為志華和人家吵嘴了。吵完嘴后,三爺突然覺得活得很累,就想找個人說說。他猶豫著去了一個老嬸子的家,一見到老嬸子,他竟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抱著頭嗚嗚地哭了。他說,嬸子啊,我活夠了,我真的不想再活了。

老嬸子聽了三爺的話,也陪著三爺流淚。老嬸子的淚比三爺流得還兇,頃刻工夫,胸前的圍裙就一片濕。老嬸子流過一陣淚后,就勸三爺想開點,她說日子總是慢慢地過,誰還不遇些坡坡坎坎的事?但老嬸子知道她這話說得很蒼白,解決不了三爺的實際問題,一個男人支不起一個家啊。后來,這位好心的老嬸子到處托人,為三爺說了一個女人。

自從說上了女人,三爺好像變了個人,那癟人走在路上,還會哼幾聲小曲??蓻]過多久,三爺不哼小曲了,又開始和人吵架了——他和那個女人斷了,因為那個女人不喜歡矮小的志華。自此后,三爺再也沒動過找女人的心思,他獨自拉扯著志華,苦熬著孤寂的歲月。

三爺心里明白,志華生得太矮小,在農村種田做農活肯定吃不消,待到志華滿了六歲后,三爺就把志華送到了學校。三爺想,志華身材矮小,腦瓜子總不會比別人差吧。他希望志華好好讀書,將來能去城里工作,哪怕是到供銷社當個營業員也行。

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三爺對志華讀書的事就很上心,每天不管多忙,他都要檢查一遍志華的作業。他不認識字,也不知道志華做的是對是錯,但他有自己的標準和要求,他規定,志華每天除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外,還要加寫兩頁紙的字,加做兩頁紙的數學題。

他每天早晨起來,都要給志華發四張白亮的信紙,兩張方格的,兩張橫格的。方格的用于寫字,橫格的用于做數學題。到晚上睡覺時,他再將那四張信紙收回去。四張信紙上要是爬滿了螞蟻一樣的字,他才讓志華睡覺,不然志華就別想上床。別的他都可以由著志華,唯獨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

信紙都是三爺從供銷社買回來的,一本信紙三角二分錢,相當于一個整男力一天的工分值。因此,那時的信紙金貴得很,一般人家沒事是舍不得買信紙的,只有那些有親人或親戚在外工作,要給他們寫信或回信時,才不得已去供銷社買。他們買信紙都是論張,一張兩張地買,最多也就買個四五張,而三爺一買就是幾本。有時家里沒錢買鹽,但志華做作業的信紙從沒斷過。這讓灣里那些小的們羨慕得要死。

給志華買信紙的錢,是三爺撿柴賣了換來的。小隊里每月一號和十五號要放假讓社員休息,三爺就利用這休息時間去山里撿柴。撿柴要去三十多里外的大山上,每次撿柴,三爺總是半夜就起床,中午在山上吃一點自帶的紅苕或米飯,等他挑著一擔一百多斤重的柴回來,天早就黑了。三爺這樣起五更睡半夜撿回來的一擔柴,能賣一塊五角錢,好的時候能賣二塊錢。

錢來得辛苦,三爺用得卻大方。他每次把這浸著他血汗的票子,遞給營業員換信紙的時候,總是一臉的笑。仿佛他買的不是信紙,而是讓志華去城里工作的通行證。

為讓志華一心一意把書讀好,學校放假期間,三爺也不讓志華去隊里干農活。那時隊里勞力少,農活總是干不完,特別是雙搶時節,又是割谷又是插秧的,全隊社員沒日沒夜地干也不頂事。這時,隊長就盼著自己能有說書人說的那樣的本事,騰云駕霧,撒土成兵。

隊長是一個凡人,當然不會有那個本事,隊長只能把放假回來的學生娃,全當成了他的兵。隊長說,學生娃放假回到隊里,就是隊里的社員,一律要聽從他的調遣,參加隊里的勞動,不然,就停發他家的口糧。

長嘴的誰不吃飯?停了口糧吃什么?因此,一放假,學生娃都要去隊里參加勞動,全灣只有志華是個例外。開始有人跟志華比,三爺知道后什么也不說,只在每晚收工后,再去田里把志華的那一份農活做了。每天挑稻谷草頭時,別人一擔一挑,三爺總是兩擔一挑??吹饺隣斶@樣,沒人敢比了,因為沒人能像三爺這樣,一個人能干兩份活兒。

三爺一心想著志華能把書讀好,將來不干農活兒,但三爺這個愿望最后還是落了空,志華壓根就不是讀書的料,學習差不說,還經常逃學曠課。為糊弄三爺,志華把那白亮的信紙,全給了同學做作業,同學寫完后,他再交給三爺抵任務。而三爺對此全然不知,直到他中考敗得一塌糊涂慘不忍睹時,三爺才如夢初醒,可一切都遲了。三爺所能做的,就是給了志華幾個大耳光,然后把他痛罵了一頓,并發誓再也不管志華的事了。

可罵歸罵,打歸打,你叫三爺不管志華的事,他做不到。他不忍心讓志華在家干農活,看到志華干農活那個慘樣,三爺心里就痛,沒過多久,他就把志華送出去學木工了。

三爺的脾氣再次變好,是在志華成人后。那時,灣里和志華年齡差不多的人,都相繼往家里娶媳婦,有的孩子都在地上爬了,而他家連媒婆的影子都沒見到??粗思覂鹤酉眿D出雙入對的,三爺突然意識到,日子再也不能這樣過了,他必須改變態度,換活法。

三爺的變化,是突如其來的。頭天晚上,他還像公牛一樣暴躁,可第二天早晨起來,他就像母牛一樣溫順。溫順的三爺還是原來那個三爺嗎?一開始,鄉親們有些不適應,但三爺真的變了,變得寬容了,變得好相處了,變得樂于助人了,哪家田里的活兒做不動,三爺就主動去幫忙。三爺長得人高馬大的,有的是力氣,做農活是一把好手,他家那兩畝田的活兒,他和志華幾天就做完了,做完了自家田里的活兒,三爺就去幫灣里那些缺勞力的人家。三爺干活舍得下力氣,但三爺幫人家就是幫人家,從不收取一分錢的酬勞。

后來,三爺做了一件讓人看不明白的事,他用他家田里一年產下的稻谷,換回了一頭黃牯牛。當時灣里都是幾家幾戶共養一頭牛,他卻要一家獨養一頭牛,他家也就兩畝多田地。農村種田不能缺了耕牛,但一年用得上耕牛的,也只有那幾個忙季,放養耕牛卻是三百六十五天。志華自然不同意三爺這樣做,志華擔心農閑時放牛是個負擔。三爺卻很堅決,他罵志華,你懂個屁?你只知道飯好吃粥好燙。三爺瞪起了眼睛,志華就不敢再說了。

事后鄉親們才發現,三爺這是經過精心策劃才作出的決定,絕對是一個高明之舉,他正是靠著這頭黃牯牛,為自己賺得了一個樂于助人的好名聲,也為志華賺回了一個他中意的媳婦。這是一筆絕對劃算的買賣。

有了那頭黃牯牛,三爺的日子就有了滋味,一有空閑,他就悠閑地牽著他的黃牯牛,去水草豐茂的地方放牧。在三爺的精心飼養下,黃牯牛也像三爺一樣,長得高高大大的,一身的膘,一身的力氣。到了農忙季節,忙完了自家田里的活兒,三爺就牽著他的黃牯牛去人家幫忙,幫完了這家去那家。那時的三爺,就像一位出征的將軍,整天精神抖擻的;他的那頭黃牯牛,就像一匹優良的戰馬,每天和三爺一起,不知疲倦地馳騁在沙場上。

三爺后來將他幫工的半徑不斷擴大,幫了本灣的,他還會去幫灣里嫁出去的姑娘家,或者灣里媳婦的娘家。一到農忙時節,三爺就成了灣里最忙碌的人。每天清晨,三爺和他的黃牯牛一身輕爽地出去,到了傍晚,三爺和他的黃牯牛一身泥水地回來。

鄉下人都很實誠,見三爺這樣幫忙又不肯收取報酬,心里總覺得有些虧欠。有時,人家實在過意不去,就將錢或煙酒之類的東西,偷偷地送到他家,三爺見了就很不高興,非要退回去不可。他跟人家說,你看不起我是吧?要是這樣,你還不如打我兩耳光哩。說著,真的將一張麻臉迎了上去,弄得人家很不好意思,只得將東西收了回去。

看著人家把東西收回去了,三爺就像個孩子一樣的開心,他笑著對人家說,這就對了,都是鄉里鄉親的,有什么虧不虧欠的?我這不過是出點力氣的事,力氣又不是什么金貴的東西,今天出了,明天又會長出來,不用還不是浪費了。你說是不是?三爺說這話時,完全一副君子風范。

可三爺越這樣說,人家就越覺得虧欠,最后,三爺就給人家一個臺階,讓人家從虧欠的高坎上走下來。三爺笑笑,裝作很隨意地說,你要真的想幫我,就多留個心,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姑娘,我家志華還沒找媳婦哩。

三爺一語點醒夢中人。人家想想也是啊,志華也該找個媳婦了,志華心眼不賴,還有個木工手藝,就是人長得矮點。矮點怕什么?秤砣雖小壓千斤哩,何況還有三爺幫襯著,能差到哪里去?于是,一些受過三爺幫助的人,就開始行動了,他們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資源,為志華找媳婦。

這才是三爺想要的結果,錢和物跟一個好媳婦比起來,算得了啥?

有了眾人的幫助,志華找媳婦的事就像逢春的野草,開始往外冒芽了。今天這個說有個姑娘可能跟志華合適,明天那個說有個女孩可能跟志華般配。三爺是來者不拒,對前來為志華說媒的人,一律以貴賓待之,將家里留的過年的花生、瓜子都拿了出來,幾只生蛋換油鹽的老母雞也被他全殺了。但三爺并沒有像當年找三娘那樣,饑不擇食,他要吸取自己的教訓,不能揀進籃子就是菜,要有所選擇。這么多人的介紹,也為三爺提供了選擇的余地。

三爺擇媳的標準不是以長相美丑,而是以身材高矮來定。三爺雖說是個種田的,科學上的事兒他不懂,但他知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只會打地洞。他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后代一代代地矮下去,他要給志華找個高個子媳婦。

在這個思想的指導下,三爺很快鎖定了一個目標,那就是花梔?;d長相一般,但花梔有一米七的身高。三爺對此很滿意。他想,只要志華娶了花梔,他的孫子肯定不會矮了,他也無需再為這個擔心了。

聽說三爺要找花梔做兒媳,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不合適,也不可能,不說別的,就是兩人往攏一站就不像那回事兒,一個太高,一個太矮,而這矮的又是不該矮的,高的又是不該高的?;d會同意嗎?但三爺不這么想,他認為這世上沒有什么不合適的,也沒有什么不可能的,關鍵取決于自己的態度,看你愿不愿為此付出努力。

要說花梔也是個苦命人。她的父親腰肌勞損,幾乎成了一個廢人;母親生孩子時落下了病,虛弱得像是個紙人;比她大的姐姐是個呆傻,比她小的弟弟年紀尚小,正在讀書,一家人的田地全靠她一個人耕種。其他的農活還難不倒她,可用牛的事,她一個女孩子家還真的無能為力,而且家里的牛死后,又沒錢買牛,一直靠借用別人家的牛,有時借不到,她就只有一鋤一鋤地挖。為這個,她不知哭了多少場。自從有人介紹了志華后,這個問題就解決了,一到農忙時,三爺就帶著牛來了,犁耙耖一應事務,三爺全包了。

花梔家的難處,正是三爺進攻的突破口,有了這個突破口,三爺就勝券在握了。三爺連續幫花梔家做了三年農活后,花梔父母的心就軟了,他們主動做花梔的工作,要花梔嫁給志華。花梔的父親跟花梔說這事時,一直低著頭,不敢看花梔的眼睛。見花梔不肯點頭,就乞求似地說,兒啊,我苦命的兒,是我們拖累了你,我們對不起你啊。聽男人這么說,花梔的母親也抹起了眼淚,但隨后她又勸花梔說,志華是矮了點,可三爺這人靠得住,只要你嫁過去,就不會再受做女兒時的苦了,家里的田地也不愁沒人耕了。

花梔想想也是,如果找個好點的男人,人家不一定能像三爺這樣,幫她家干農活了,那父母一大家子還怎么生活?;d是個孝順女兒,她不能不管父母,不能不管呆傻的姐姐和年幼的弟弟,因此,她答應了父母,嫁給了志華。

花梔嫁過來后,三爺就讓花梔當家,家里的一切都聽花梔的安排。不過,重活累活都是三爺和志華做,花梔娘家的田地三爺全包了,春種秋收,苗秧下種,三爺全當成了自家的事?;d也幫三爺了卻了心愿,生育的一兒一女,長勢良好,個頭比灣里同齡的孩子都高,特別是兒子,才十五歲,就超過了一米七。這也許就是三爺死時還面帶微笑的真正原因。

三爺上山的那天,突然下起了雨。雨下得很大很急,雨線把天和地縫在了一起,屋檐上的水流不絕如縷,亮亮的,很有力度,遠遠看去,各家的屋檐下,像是掛著一塊冰棱織成的簾子。

在我們這里,春夏季節下這么大這么急驟的雨,是很常見的;而初冬時節下這么大這么急驟的雨,還是較為罕見??粗@漫天的雨霧,小滿爹也一臉的疑惑,他說,如今世道變了,莫非天氣也跟著變了不成?

我在這里把天氣說得這樣壓抑和傷感,并不是有意要營造一種讓人悲哀的氛圍,雖然我知道,文學書里有一個情由景生的說法,但我還是不喜歡這樣做。我覺得,我們都是普通人,說話做事還是樸實點好,不要把一些不相干的東西,扯進我們的生活里。那樣,我們承受不起,也會活得很累。

再說,我們的悲傷,真的與那天的雨下得大小沒有一點關系。我想,就算那天春光明媚,鳥語花香,我們也一樣會悲傷的。我們的悲傷是一種真實的情感,就像田野里的麥苗,山崗上的野花,無須也沒有必要用別的東西去裝飾。

那晚給三爺寫悼詞,我也是本著這個原則,我只是將三爺生前的一些事,進行了一次梳理,可在梳理的過程中,我不只一次地哭了,而且哭得不可收拾,以致不得不幾次中斷寫作,因為我的手顫抖得厲害,根本握不了筆,眼睛模糊,根本看不了字。我沒有辦法,就去了三爺的靈堂。

我去靈堂的時候,見志軍那幫家伙還在一旁斗著地主,不時地因為輸贏吵吵嚷嚷的。我本想說他們幾句,但想想還是沒有說。他們是以這種方式為三爺守靈,他們已連續熬了三個通宵,也算難為他們了。

靈堂的桌子上擺放著三爺的遺像。三爺平時最不愛照相,他說他的模樣丑,這張像是從他的身份證上掃描下來的,經過放大處理,裝在相框里。身份證上的相片年長日久,有些模糊,所以,遺像上,三爺的微笑若隱若現,而那深深淺淺的麻子已被時光填平,一點也看不出來了。臉上沒有麻子的三爺,既帥氣又慈祥,我認真地端詳了好久。

志華和他的一雙兒女圍坐在旁邊,滿臉悲戚。棺材的前方,擺放著三爺的靈位、香爐、長明燈以及一些祭品等,煙霧繚繞,燈火搖曳。我上前點了三炷香,雙膝跪地,默默地將其插進香爐里,然后又燒了一些紙錢。看到志華他們那悲戚的樣子,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們好。這些年來,我參加了不少的葬禮,有壽終正寢的老人的,也有風華正茂的青年的。每次我都感到心痛難忍,他們的悄然離去,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活著的人是沒有辦法的,我們只能以悲痛的方式來表達對他們的懷念。給三爺燒了幾炷香和一些紙錢后,我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

那天的大雨真的很知趣,到中午的時候自覺地停了,不然葬禮就無法舉行。

三爺的葬禮相當隆重,周圍灣里及一些受過三爺幫助的人,都自覺趕來為三爺送行,他們買來了長長的爆竹。輪到我念悼詞時,我先在下面做了好長時間的深呼吸,我以為我能以平靜的口氣,順暢地念完那些平淡的文字,但我沒有做到,我剛念了個開頭,就念不下去了。在我聲音哽咽地念著悼詞時,人群中發出了陣陣抽泣的聲響,待到我念完悼詞后,有不少人放聲哭了。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后一些人跟我說,三爺就是我悼詞中寫的那樣一個人。

鞭炮聲再次響起,八個壯漢抬著三爺上路了,一條長長的隊伍蛇一樣游走在山路之上,閃著金光的嗩吶,以高亢的曲調,歷數著三爺的功德,飛舞的紙錢,旋轉著鄉親們的留念,飄逝的烏云,在雨后小村的上空,演繹著時序輪換的大戲。

在送三爺上山的過程中,我的肩膀上始終感受到無比的沉重,以至于過后的好多日子里,肩膀上的疼痛都沒有消失,那痛一直連著我的心。那些日子里,三爺給我的記憶就是這些連心的疼痛。一摸到肩上的疼痛,我就想起了三爺;一想起三爺,我就忍不住又撫摸一下那疼痛。那時的雨總在細細地下著,天地一片迷蒙,內心一片凄苦。

把三爺送上山后,小滿爹找到我,他說要請我幫他個忙。我說您老為何如此見外,跟孫子說話用得著這么客氣?聽我這么說,小滿爹低下了頭,一張老臉現出了少見的紅暈。我知道小滿爹是個要臉面的人,連忙問他有什么事,我說,只要我能做的,我會盡力。小滿爹扭捏半天才說,我想請你幫我寫個悼詞。我說,您老身體還好好的寫什么悼詞?小滿爹說,我是說我死的那天。到時你一定要寫啊??吹叫M爹那期待的眼神,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三爺就葬在他家責任田上面的祖墳山上,站在三爺的墳前,就可看到三爺潑過大糞的油菜苗,那些經雨水滋潤的油菜苗,一棵棵都長得油綠發亮的,像一列列忠誠的衛士,守在三爺的墳前。油菜苗每片嫩綠的葉子中間,都汪著一顆水珠,晶亮晶亮的,像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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