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賢
在澳大利亞多元文化的發展中,活躍于當代文壇的女作家考林·麥卡洛在一舉取得《荊棘鳥》的成功之后,于2003年出版《呼喚》,被西方文壇譽為“作者繼《荊棘鳥》之后最成功的家世小說和愛情傳奇”。(p2)小說講述了亞歷山大遠渡重洋,在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發現金礦,開創公司,建立恢弘事業的奮斗史。以亞歷山大為中心,展開了三代人的悲歡離合。伊麗莎白、內爾和女仆文玉是這個家庭里的重要成員。三個女人性格不同,身份不同,命運遭際也大有差異,極具代表性和研究價值,讀來雖然各個不同卻都給我們以巨大的震撼和啟示。
20世紀著名的女權主義代表西蒙·波伏娃在其女權主義力作《第二性》中說道:“人并非生而為女人,而是變成為女人。”(p30)因為女人生來是不成熟的,要經過成長、磨練,還要經受愛情、婚姻甚至事業的多重考驗才能算完全成長。女主人公伊麗莎白16歲之前對自己生活的小鎮以外的世事一無所知,沒有受過完整的教育——默里牧師兩年的教授學習就是她所接觸到的一切。純真無知的少女終日忙碌于由那吝嗇貪財的父親統治的死氣沉沉的家庭事務當中,她以為她將一直庸碌平凡。然而,6000英鎊改變了她“平凡”的命運——她被父親“賣”給了大她年齡一半、曾經從這里離家出走的、遠在新南威爾士的堂兄亞歷山大·德拉蒙德(其實他已自更名為亞歷山大·金羅斯)。雖然別無選擇但她仍懷有一絲希冀,少女總是愛幻想,把未知之事理想化。然而,事實遠非如此。畢達哥拉斯認為:“善的本原創造了秩序、光明和男人;惡的本原創造了混亂、黑暗和女人。”(p39)她和亞歷山大閃電般地舉行了婚禮,度過了洞房花燭夜,有了肌膚之親,成為金羅斯的貴婦人。“上帝只讓丈夫快樂,女人是誘惑和邪惡之源。因此男人如果沉湎于聲色口腹之樂,就應該責備女人。誘惑亞當的是夏娃,夏娃和毒蛇勾結,毒蛇就是化妝了的魔鬼。”(p22)默里牧師灌輸的宗教思想深深伴隨于伊麗莎白左右。床第之愛并沒有給她帶來快樂,相反卻苦惱和反感。但她還是恪盡職守妻子的義務。她明白她只是崇拜和喜歡丈夫的博學、幽默和能力,永遠無法和他擁有愛情。“他被他的過去而不是未來統治著。”(p48)他太在乎自己是私生子的事實,竭力想擺脫這個事實,好讓世人明白他的強大。亞歷山大很愛這個冷若冰霜的嬌妻,但不和諧的性愛關系使兩個人無法達到靈與肉的交融。“男人在做一個恩賜者、解放者和救世主的白日夢時,希望女人的順從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只有睡美人昏迷不醒,才有喚醒的必要;只有周圍存在著妖怪,才會出現被囚的公主。”(p73)他自認為是自己解放了伊麗莎白自小卑微的命運,殊不知他在解救她的同時又把她放進了另一個牢籠。
波伏娃認為,自從以男性為中心的傳統建立以來,女人就一直被當做男人身外的“另一種”“非主要人的”性別,正是這種歷史、社會和文化環境造成了今天被性別歧視異化了的“婦女”,而不是女性的天性使然。伊麗莎白被動地接受了這樁無愛的婚姻,19歲之前就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因為驚厥不能再次受孕,給了她一個解脫的機會。婚姻應該是物質和精神的雙重結合體,人的本能和欲望是受到婚姻所支持和保護的。性愛是婚姻生活的一部分,沒有肉體的交流,心靈的溝通也就產生了隔閡。對伊麗莎白而言,她的痛苦得到了解脫。可是亞歷山大卻因此而更加痛苦。茹貝是他極佳的性伴侶,但他要純潔的妻子為他生一個血統純正的兒子。這純潔的兒子將繼承他這龐大的產業和事業。然而事實是他只能接受現實了。他花高價從蘇格蘭老家“買”了一個漂亮的、健康的處女,束之高閣,就是要她為自己的事業生一個繼承人!茹貝不可以,因為她是妓女出身。伊麗莎白是最佳人選,“一口袋子里的豬”,(p118)亞歷山大在情人面前如此形容妻子。結婚只是形式,生育是主要目的。
在這樁婚姻里,伊麗莎白就像一個玩偶,被雕塑、被掌控、被支配,機械地生活在圍城——金羅斯府邸之中,過早地成為人妻人母,承受無愛的婚姻帶來的痛苦。上帝主宰了人的命運。伊麗莎白被動脫離了平凡庸碌的生活,得到的是安逸;但她主動抓住了屬于自己的愛情,得到的是幸福。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在安娜去世的那個夜晚,她失去了女兒,得到了幸福,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愛情。一切的理性,一切的約束統統不復存在。對她而言,李“是太陽,是風和雨的化身;有了他,生命才成為可能”。(p12)亞歷山大曾經使出渾身解數要征服她卻未達成心愿,偶然的相遇卻讓她內心蕩起漣漪。水潭邊與李的會面,她的美麗、圣潔征服了混血少年。但殘酷的現實痛苦地折磨著兩人:伊麗莎白不敢邁出那一步;亞歷山大對李視如己出,李也把他視為自己的父親。相愛卻又無法得到彼此,到此刻終于爆發。情愛在自然的見證下得到了完美的升華,孤獨的心終于在激情中找到了彼岸的歸宿。她終于沖破了樊籬,找到了自我,找到了生命的真諦,體會到了做女人真正的幸福。“愛她卻不能讓她快樂,是不可寬恕的罪過。”(p434)亞歷山大掩飾住內心的痛苦與疑問,為她不再是處于精神牢籠之中喪失活力而高興,就像一個“圣父”一樣,安排了自己生命的終結。無疑,這樣的結果只有亞歷山大才做得到,這樣的胸襟也只有他才有。他也成全了伊麗莎白。真愛滋潤了戀人的心底,伊麗莎白終于收獲了女人的幸福。她是成功的。
中國人在外,向來深受排斥。殖民主義當局奉行的“白澳政策”將中國人的地位打到社會的最底層。在金羅斯城,在天啟公司,有很多中國移民。他們在這里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地生活、工作,得到了周圍人的認可和尊敬。以中國王爺孫為首的天啟中國人為天啟公司的發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事實上,中國人非常優秀,他們的存在已經滲透到白人生活的各個角落。在金羅斯,沒有中國人,白人將無法正常繼續生活。中國女孩文玉用自己的性命維護了自己所愛的孩子的貞潔,展示了中國人高貴的人格魅力。
混血女子文玉是伊麗莎白長期以來的貼身仆人,因為受到伊麗莎白公平公正的待遇而感激萬分,因此她忠心耿耿,為這個家庭竭盡所能。她沒有婚姻,但渴望有個孩子讓她照顧,來滿足她的母性需求。安娜的智障,她最先發現,用刀威逼傭人保守秘密。她把安娜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照顧,不允許任何人侵犯她。
由于全球經濟蕭條,社會主義工人運動的興起、工會組織的創建,使亞歷山大的歐洲之行添上了政治色彩。國際社會主義思想和資本主義思想滲透到亞歷山大的經營理念當中,他不顧股東的反對,毅然對天啟公司進行了大規模的裁員行動。于是白人代表山姆·歐唐尼爾請工會代表比德埃文斯泰爾蒙斯與亞歷山大談判。山姆·歐唐尼爾的出場,給安娜的命運戴上了鐐銬。安娜13歲,智力發育遲緩,但身體發育卻很早熟。她的無知給了白人山姆·歐唐尼爾可乘之機。他奸污安娜長達5個月!
是文玉最先發現了安娜身體的異常,于是她遍地查訪,絕望之余發現這個禽獸不如的家伙竟然是那深受婦女喜歡的人面獸心的山姆·歐唐尼爾。她施展了自己未婚女人身體色相的魅力,穩住了這個壞蛋,然后用難以想象的殘忍手段割下了山姆·歐唐尼爾的生殖器,致其死亡。她為給安娜報了仇而自豪,拿著血淋淋的“戰利品”她走進警察局自首,坦白自己的“罪過”。令眾人愕然!按照法律,文玉接受了澳大利亞當局殖民者的絞刑審判。
作者滿懷同情和贊美地描繪了這位被殖民者判處絞刑的中國姑娘:從金羅斯趕來聽宣判的只有亞歷山大。文玉坦然微笑,深棕色的大眼睛里沒有絲毫恐懼,更沒有后悔,表現出一種發自內心的幸福之感。
文玉以自己年輕的生命對自己最愛的安娜的貞潔和幸福作出了交代。從女仆文玉的身上,我們看到了文玉的高貴,看到了文玉所代表的中國人尤其是中國女性的高貴。
伊麗莎白為亞歷山大生了兩個女兒,內爾和安娜。安娜因為母親難產而智障,13歲時被白人打工者山姆·歐唐尼爾誘奸,21歲時因為癲癇發作而死。相較而言,作者詳細地介紹了內爾從出生到其成為少女的成長歷程。
內爾是家里的長女,像父親一樣聰明絕頂。她擁有驚人的智力和能力。一歲時能說話,兩歲時能告訴父母自己的小妹妹有病,而這卻是連自己的父母都不曾感覺到的。內爾有很強的學習欲望和實踐能力,較之于母親,內爾更喜歡和父親相處,而且關系甚密。她性格外向,從小跟著亞歷山大下礦井、論天文,總是把自己當做一個大人對待。她十分清楚父親周旋于妻子與情人之間的關系,還曾因此與父親的情人——茹貝姨媽談判!如此高的智商令內爾從小對傳統而保守的母親沒有好感,甚至拒之于千里之外,成了母親眼里的小怪物!內爾拒絕接受自己是女孩的事實,極度顯示自己的男性氣質。內爾反感一切女孩子的專屬——漂亮衣服、珠寶飾品、毛絨玩具等。對于母親試圖改造自己為淑女形象的做法,內爾發出了叫囂:“你想把我從爸爸的生活中分離出來,我是他的兒子。”(p237)就這樣,她與美麗端莊的母親,嫵媚妖嬈的姨媽,甚至美麗的智障妹妹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是在男人的世界中生活的女人。
內爾擁有超人的睿智。16歲時,她到悉尼大學學習工程技術。在男人的世界中生存,她表現出了極強的能力。她在工程學院的各種表現都富有戰斗精神,從藝術到醫學無所不通,她所表現出的韌性、天賦、自主精神讓她的老師和同學徹底折服。但是她不是一個女權主義者,她不喜歡計較瑣事,不喜歡因為性別問題而被困難征服。內爾自小目睹了母親和茹貝姨媽以家庭為中心的傳統的生活模式,也堅決反對女人為了家庭而放棄對事業和夢想的追求。她以她強烈的自主意識、強大的意志力和理性獲得了教育和從事外交活動的權利,她對于政治、經濟、民族都具有獨到的見解。她強烈地抨擊澳大利亞聯邦誕生所建立的沒有人權法案、沒有個人自由、用英國式民主維護澳大利亞的社會制度,感嘆澳大利亞沒有自主權,對澳大利亞的種族歧視表示強烈的不滿,尤其是對中國人在澳大利亞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表示同情。她堅持自由、民主、平等,她同情弱者,竭盡所能地在貧民窟用自己的醫術、財富來救助需要幫助的窮人。她在男性占據的公共空間盡情地展示自己。優異的學業成績使她用智慧征服了那個男權社會對自己的偏見。她用鋼鐵般的意志完成了工程技術學業后又轉而學醫,救助精神病人,這是她從小的夢想。妹妹安娜的癲癇之死令全家人痛苦不堪,她決心用自己的能力來幫助那些需要救治的人們,免除失去親人的痛苦。
愛情是悄然來臨的。比德·埃文斯·泰爾加斯出現在 16歲的內爾視線時就埋下了愛情的種子,7年以后再次相見,這種感情變得更加沉穩。比德的眼睛酷似內爾已逝的父親亞歷山大,還有他堅定的信仰和大度的性格深深地吸引著內爾。這次的重逢,喚起了內爾朦朧的愛意,使內爾從男性的世界中回歸到女人的世界,享受愛情的甜蜜。也因為和比德的愛情,她才終于接受了自己女性身份的事實,才終于接受了女人專屬的一切。她終于理解了母親對愛情的大膽追求,也竭力支持母親和李的婚姻。母親感激女兒的理解,但內爾更感激母親鼓勵她在步入婚姻后仍要繼續自己熱愛的偉大事業。母親是在基督教長老會教義的束縛下成長的女性,卻沖破世俗的壓力重建幸福婚姻。內爾是新世紀的弄潮兒,內爾以自己是首批拿到醫學院榮譽學位的女學生而自豪。她依然以她的聰明才智,在濟貧救困中實現自己的價值。
內爾以自己的成功向社會展示了女性的魅力。她對自由民主平等的執著追求昭示了19世紀后期女性形象新的變化和新的走向:高智商的頭腦,知識分子中的女精英,早期婦女崛起的典型代表,人格獨立,思想新穎獨特,具有無窮的人格魅力,是一位血肉豐滿的新女性形象。
綜上所述,三位女性各具特色的形象,代表了三個不同階層的英國資產階級意識、中澳國際友好意識以及新女性意識,彰顯了社會的進步、時代的進步、人類的進步。在澳大利亞經濟政治不斷發展的今天,多元文化與藝術的發展欣欣向榮,給這個多民族國家不斷注入生機和活力。女性力量的崛起是新時代發展的必然結果,女性地位的不斷上升既是為女人自己爭取平等,更是為社會的發展作出的偉大貢獻。
[1][澳]考林·麥卡洛.呼喚[M].李堯譯.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2][法]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舒小菲譯.北京:西苑出版社,2009.
[3]廖曉梅.走出性別困境,回歸自然——考林麥卡洛《呼喚》中內爾的形象內涵的解析[J].龍巖:龍巖學院,2008.(03).
[4]劉建軍.20世紀西方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