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電
新世紀以來,隨著對抗戰勝利60周年的紀念與對新中國誕辰60周年的慶祝,大批反映革命歷史題材的新文學創作涌現了出來。這些文藝作品不僅催發了新世紀紅色文學經典閱讀、紅色歌曲演唱的熱潮,同時也引發了不少作家對紅色歷史記憶進行新世紀的書寫。宋聚豐、聶欣的小說《北大荒》就是這些書寫中的優秀作品之一。
《北大荒》首先給我們的深刻印象,就是作品中英雄人物身上,由那個特殊時代的革命精神賦予的革命豪情與激情。建國之初的共產黨人及其領導的人民軍隊,面對的是被長期戰爭破壞得千瘡百孔的中國城市和鄉村。面對這樣的現實,他們必須也只能和全國人民一起來建設和保衛剛剛誕生的新中國。大批解放軍官兵,放下槍桿子,拿起鋤頭、鐵錘等工具,成了新中國穿著軍裝的農民和工人。他們發揚人民軍隊的光榮傳統,在社會主義建設的艱苦工作中攻難關、打硬仗,保持著革命戰爭年代形成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
小說中描寫郝豹帶領的尖刀營奉命來到北大荒,這里荒草灌木交錯叢生,沼澤處處無路可走,豺狼成群防不勝防,冰天雪地嚴寒可怖。這樣的惡劣環境中,郝豹帶領他的部隊像一把尖刀插進了荒野的腹地。面對令人震驚、闃無人跡的荒野,“郝豹拔出手槍,對天鳴槍三響,大聲地說:‘同志們,我鄭重宣布,“尖刀營龍山軍墾營地”今天正式誕生了!’說完,就領著大家行動起來”。這種英雄主義的精神和氣概是多么令人肅然起敬啊!
戰士們在北大荒的奮斗是極其艱苦的。他們不光每天要從事十分艱苦的勞動,吃的僅是“棒子楂粥、玉米餅子、白菜燉土豆”,而且冬天吃飯時必須盡量快吃,不然食物立刻會凍得咬不動;夏天吃飯時必須蹲在熏得眼都睜不開的濃煙中,不然你既會被蚊蟲叮咬,嘴里還會吃進許多蚊蟲。那里沒有清水,冬天也只能用雪水洗漱。他們居住的是用樹木野草搭建而成的馬架子房。除生活條件極其簡陋之外,工作和生活中時時都要防止野獸,尤其是狼群的攻擊。但他們沒有人在困難面前退縮。他們在為國家和人民墾荒的奮斗中,還開展著真像戰場上比戰果一樣的勞動競賽,每天都將開荒的新進度表張貼在宣傳欄里。北大荒成了他們的新戰場。特別是在冬季修渠的戰斗中,尖刀營的官兵冒著彌天風雪,挖掘著堅硬似鐵的凍土,只要還有氣力刨土,就沒有人離開風雪攪天的工地。在工地的高音喇叭里,廣播員“沈秀激昂的廣播聲在修渠的工地上回蕩著:‘北大荒的風雪再大,雪再狂,也難不倒尖刀營的全體官兵,難不倒支援邊疆建設的熱血青年!……面對暴風雪的挑戰,我們的回答只有一個——打好這場修渠排澇的攻堅戰,以實際行動向我們偉大的黨和祖國,向偉大的人民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這種鼓動宣傳的描寫,正是那個時代既典型又普遍的鼓舞人心的口號。他們沒有金錢物質的獎勵,只有軍人的榮譽感和為新中國努力奉獻的幸福觀鼓舞著他們。這種幸福觀卻能使那個時代的人們無比激動。他們向上級表示的決心就是:“無論什么困難,我們一定想辦法克服!……”這樣的革命激情和鋼鐵意志,在那個時代并非尖刀營獨有,而是那個時代所有部隊官兵都具有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也確實是那個時代極其寶貴、極其需要的時代精神!
《北大荒》真實生動地書寫了那個時代革命同志間的美好愛情和深摯友情。愛情是人類永恒的主題,但是愛情的具體內容和人們的愛情觀,卻會打上鮮明的時代烙印。小說中重點描寫了郝豹、蕭山岳、耿喜旺、沈秀、羅薇薇之間愛與被愛復雜的愛情糾葛。其中種種復雜的感情牽系、感情堅守和對愛情的理智處理,使我們深受感動和得到靈魂的洗禮。
郝豹因為沈秀與自己犧牲的未婚妻蘭珍形象相似,一見鐘情。后來沈秀恰好來到了北大荒的龍山墾區,郝豹就開始了熱烈的追求,但郝豹長期養成的行事作為方式,不僅沒能贏得沈秀的芳心,反讓沈秀感到很不能接受。郝豹卻把對沈秀的追求也作攻堅戰來打,他為了工作,也為了沈秀,在工作和生活中,確實也改掉了許多缺點,但每當他們的關系有些轉機時,又總會陰差陽錯地出現一些讓沈秀更遠離郝豹的因素。例如誤殺沈、蕭救活的小鹿及其爭吵;趙天順好心辦壞事的反鎖屋門,利用職權有意“發配”蕭山岳,終于使沈秀鐵心情定與她感情最能產生共鳴的蕭山岳。但是郝豹卻并沒有因沈秀決定嫁給蕭山岳減少半點對她的關心。為了救出被倒房和冰雪埋住的沈秀,他用手指拼命掘挖,兩手鮮血直流,連指甲蓋都掉了好幾片。為了沈秀夜班的工作安全,郝豹每晚都冒著危險跟在沈秀的拖拉機后保護。當他弄清楚蕭山岳的調離,是趙天順為了他所為時,他兩次要把蕭山岳調回尖刀營。第一次被蕭山岳拒絕后,他知道蕭是因為他的原因而不愿回尖刀營與沈秀相愛后,他找了一張姑娘的照片,去送給蕭山岳看,說自己已經找到了愛人,終于讓蕭山岳高興地答應重回尖刀營。郝豹還親自為蕭山岳和沈秀安排婚事。郝豹雖然深摯地愛著沈秀,但他卻以愛是為了自己所愛的人感到幸福,最后堅決地選擇了退出。蕭山岳犧牲后,郝豹與沈秀開始相愛,但他得知自己身患重病后,為了沈秀幸福,又主動地選擇了離開。而沈秀毫不猶豫地穿上紅色嫁衣,陪著病重的郝豹去北京醫病。這樣純潔感人的高尚愛情怎能不使人頌揚呢!作品中耿喜旺和羅薇薇的婚戀經歷同樣是極為動人的。這種純潔高尚的愛情觀,確實讓我們由衷地感佩。他們的愛情,確實是對那個時代遵奉的愛是一種奉獻的最好詮釋。
《北大荒》的高度真實性,在于寫出了軍墾戰士對艱苦生活的真實感受和生活中的世俗要求。作品中客觀地描寫了戰士們對艱苦的生活并非不感到艱苦。他們也對北大荒闃無人煙的荒涼,陷阱般四布的沼澤,暗藏殺機的雪野感到驚悸膽寒。披荊斬棘的艱難拓荒,牛馬般的繁重勞作,讓他們每天都筋疲力竭。連女人影子都看不見的情感空缺,更使他們不堪忍受。作品不僅描寫了男人們對女人們的追求,也真實地描寫了來北荒的女人們對男人們的議論。如第九章中女人們在河邊洗衣時,城里姑娘就聊著誰是男人心目中的白雪公主,哪個男人是她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農村姑娘們也積極參與討論和爭論。這類話語和情節,在20世紀50、60年代的紅色經典中是絕不會有的。
雖然《北大荒》中有這些吃喝拉撒、男女欲求的世俗描寫,而同時也寫出了那個時代真實的崇高與浪漫,所以《北大荒》又與當今新寫實小說中躲避崇高的描寫明顯區別開來。他們在那么艱苦的環境中,卻沒有任何人被困難嚇倒,即使從城市來的嬌弱的女兵,也以軍人的膽魄、堅毅來應對一切困難,以昂揚的進取奮勇爭先。如第十四章中,三連由于使用了耿喜旺拼湊修成的“萬國牌”拖拉機,一、二連的先進眼看保不住了。郝豹對趙天順提出再加班加點。趙天順說現在一天干15個小時了,再加班怕兄弟們受不了。郝豹卻說,過去我們用兩條腿跑過了敵人的四個汽車輪子,今天我們就要用一雙手戰勝他們的“萬國牌”拖拉機。盡管這是很不科學的蠻勇,但這不服輸的態度卻是那個時代會有的真實表達!
《北大荒》的高度真實,也在于人物性格刻畫中的鮮明時代性。如郝豹既有因傳統和習慣帶來的剛莽,又有知錯即改的正直。郝豹習慣以戰爭年代的思維和傳統農民的認識來看待事物。如他墾荒種地中不講科學,一味蠻干;對野鹿和野狼一樣看待;對姑娘們跳新疆舞,種花裝扮營房等,都怒氣沖沖地痛斥為小資情調,妖里妖氣!但他一旦真正認識到自己錯了,就會立即改正,后來他還主動去幫女兵們種植花草。當他知道對女兵的身體關心不夠時,他特意作出了注意婦女特殊時期保護的決定;當他誤殺小鹿受到蕭山岳、沈秀的頂撞批評后,他又頒布了不許殺幼獸、懷孕母獸的禁令等等。正是黨和人民的教育,讓郝豹很快由一個戰爭年代的戰斗英雄,變成了和平建設中的勞動模范,實現了身份角色的時代轉換。
上述諸方面客觀真實的書寫,使《北大荒》的人物描寫達到了歷史的深刻與真實。這種真實既不同于上世紀50、60年代紅色文學經典中特意淡化世俗因素的描寫,也不同于新寫實小說中有意躲避崇高的世態描摹。正是這種新的書寫,不僅更真實地寫出了那個純真浪漫的時代,也充分顯示了新世紀的作家對于紅色歷史題材文學書寫的新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