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小說敘事的原動力
——頓悟——解讀美國成長小說《豬人》

⊙王海燕［天津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天津 300387］

成長小說敘事的原動力
——頓悟——解讀美國成長小說《豬人》

⊙王海燕［天津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天津 300387］

頓悟在成長小說當中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對刻畫青少年的內心成長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豬人》是一篇優秀的美國成長小說，為了凸顯主人公的數次頓悟，作者分別采用第一人稱敘述，感官和意象等多種手段揭示青少年主人公的心理蛻變。同時，使讀者也得到強烈的震撼和共鳴。

頓悟 成長 第一人稱敘事 感官 意象

具有宗教色彩的詞語“頓悟”最早被詹姆斯·喬伊斯賦予了文學的含義，在他的小說《斯蒂芬英雄》（Stephen Hero）中，做出這樣解釋，“他（斯蒂芬）認為頓悟是一種突然的精神顯靈，它往往通過某種粗俗的語言，或動作，或頭腦本身異常的意識活動得以實現。他認為作家要非常仔細地記錄這些精神頓悟,因為他們是最微妙，最短暫的時刻。”①為了體現人物豐富的內心世界，喬伊斯采用這種藝術手法凸顯主人公的心理變化，在危急時刻，主人公突然靈機閃現，幡然醒悟，頓時看清了自己的窘境，從而悟出人生的本質。

成長小說大多都圍繞青少年自我意識覺醒，身心成長發展階段，描寫青少年成長過程中經歷某個特別的事件（往往是不幸的事件）或特殊遭遇后，對人生、社會和自我認識有了突飛猛進的變化，最后脫胎換骨，成熟起來，完成了青少年走向成年的社會化進程。②在成長小說中，為了體現青少年心理的蛻變與超越，頓悟這一環節往往是不可或缺的。通常，成長小說的結構為：誘惑——出走——考驗——迷惘——頓悟——失去天真——認識人生和自我。③可見，在成長小說的結構中，頓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美國著名作家，普利策文學獎獲得者保羅·金代爾（Paul Zindel）在他的力作《豬人》中（The Pigman）（1968），不惜筆墨來敘述兩位青少年主人公在經歷數次頓悟后，重新反思并審視自己，實現了從不諳世事的問題少年逐漸成長為勇于承擔社會責任的青年的過渡。作者金代爾分別用第一人稱敘事，感官和意象多種手段向讀者展示主人公的頓悟，從而揭示主人公成長的心路歷程。

一、頓悟與第一人稱敘事

頓悟常常發生在人物心理變化的關鍵時刻，預示著故事的高潮,起著深化主題的作用。用第一人稱敘述展示頓悟往往讓讀者更深刻地體察到主人公的內心變化。在成長小說中，多數作家也鐘情于第一人稱敘述，如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芬歷險記》、塞林格的《麥田里的守望者》等都使用少年的口吻敘述自己，回顧過去，不僅真實親切，而且這種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交替出現，主人公在某種經歷中獲得的頓悟和成長常被比較明確地敘述出來，一個更成熟、更有理性的人物講述著自己成長的道路。

小說《豬人》正是采用第一人稱“我”進行敘述，小說一開始兩個十幾歲的高中生，約翰和羅林就輪流跳出來開始對讀者傾訴。他們共同回憶描述了他們剛剛經歷過的一場人生悲歡離合。惡作劇制造者約翰與不太自信的羅林由于類似的家庭環境使他們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無聊中為了打發時間他們做了一個“電話馬拉松”游戲，即隨便撥出電話號碼后，看誰能與對方聊得時間最長。就這樣無意中他們結識了一位叫皮格奈特的孤獨而善良的老人。由于老人的最大嗜好是收集各種各樣的小豬飾品，所以約翰和羅林戲稱他為“豬先生”。在交往中，皮格奈特就像父親一樣關心和愛護著這兩個心靈上無所寄托的孩子；約翰和羅林也彌補了這位老人喪偶后的孤獨與寂寞。在一次嬉戲中，老人心臟病發作被及時送到醫院。約翰和羅林幫助照顧老人的家。約翰突發奇想，要在老人回來之前舉辦一個家庭晚會。晚會異常的熱鬧，但是氣氛很快被不速之客他們的朋友諾頓打破了。接下來的是毆斗和混亂，最后使豬先生的收藏品毀于一旦。恰巧這時老人出院回家，目睹這一切，悲痛欲絕。約翰和羅林為了彌補錯誤，主動要求陪同老人去動物園看他的狒狒老朋友。誰料狒狒由于得肺炎剛剛死去，噩耗傳來，老人無法接受接踵而來的打擊便一命嗚呼。作者在這里寫下了凝重的一筆，目的是能喚起兩個孩子的責任感，從而深化了主題——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為了凸顯主人公的心理懺悔、困惑、反思直至最后的頓悟，作家刻意用了第一人稱敘事來對其內心成長進行真實寫照。美國作家塞米利安所說，采用第一人稱的小說有一種仿佛是某人真實的生活經歷的如實寫照而不是一篇虛構故事的幻覺。④由于“我”的出場，整個故事有一種“不由你不信”的意味。伴隨著這種真實感而來的，是一種親切感，既沒有距離，也不顯得居高臨下，敘述者如同是在同朋友促膝懇談，真誠而坦白。尤其對于青少年讀者來說，這個“我”可能就是生活中的一個真實的朋友，甚至可能找到自己的影子，讀起來自然倍感親切。

由于這種親切感，第一人稱敘述特別適合于心理懺悔、頓悟和反思，因為第一人稱本生就具有一種獨白性。在小說的開端，約翰說道：“我討厭上學，我討厭世上所有的一切。”一個鮮明的活脫脫的叛逆形象立刻躍然紙上。然而，在從“豬人”那里重新獲得缺失的父愛后，這個酗酒、吸煙、逃學、打架斗毆的問題少年開始對人生有所頓悟。

公墓是我最喜愛的地方——當然是在沒死的情況下。這里小山，鮮花和綠草遠遠比生活的地方要鮮活得多。每當我躺在公墓之上，我能感覺到地球的旋轉，感受到幾百萬光年遠的星體的照耀著我——宇宙中渺小的我。此時，我關心的不是這個公墓下面的人是誰，不管他是誰。我關心的是我的將來會發生什么？我一直想尋找一個這樣的機會能證明我自己，即使是我死了，我也要做一些令人興奮、有益的事而不是僅僅尸體的腐爛。⑤

《西北園藝》（綜合）用稿范圍包括：蔬菜、花卉、西甜瓜、食用菌、南方常綠果樹（柑橘等）、北方小眾果樹（無花果、枸杞、藍莓、沙棘等）、草莓、茶葉、蠶桑、中草藥、園林景觀、休閑農業、園藝種苗、藥肥器械等。欄目涵蓋市場觀察、栽培管理、品種培育、病蟲防治、規劃設計、社企宣傳、藥肥推介、咨詢交流、試驗研究等方面。

在公墓，他找到心理的平靜，宣泄了內心的獨白。在空曠的宇宙中他重新審視自己，突然豁然開朗，從中悟出人生的本質——稍縱即逝的人生中，不能虛度光陰而是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在他的頓悟中，我們看到主人公內心的成長。在這里，第一人稱敘事角度所呈現的頓悟和內心成長是其他敘事角度所無法比擬的。

在羅林的獨白中，她的內心懺悔同樣耐人尋味。在《豬人》中，當皮格奈特從醫院返回，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家被這些孩子弄得狼藉一片并看到羅林穿著他死去的妻子的衣服時，他站在那里臉上失去了往日的微笑，最后拿起妻子的衣服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上樓。從他抖動的雙肩中看出他在哭泣。羅林在反思這一幕時懺悔不已：

當回想起在皮格奈特家發生的事時，我的淚水禁不住滾落下來沾濕了枕邊。他會認為我們故意冒犯他嗎？故意拉壞他妻子的衣服嗎？還有他那珍貴的與他妻子一起積攢的小豬。我想打電話告訴皮格奈特先生，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沒想到會是這樣。我們只是想玩玩。哎！玩玩。記不得哪本書上寫過：一只小貓在玩一個橡皮球，它藏在椅子腿后面，兩眼盯著球，然后偷偷地接近它……貓知道它只是在玩……貓就是靠這種不斷的練習來保持它生存的能力的，所以有時候“玩”是為了自然的進化，為我們日后的生活做準備的。⑥

可見羅林在反思懺悔中也悟出幾許人生哲理，經歷了自我認識的心靈旅程。

二、頓悟與感官

頓悟的發生往往是由于一種感官的屏障，尤其是視覺的屏障的破除或者其他感官的介入而產生的。由于這種屏障，故事中的主人公不能感悟身處的困境。然而，當另一種感官的介入或與其沖突后，模糊不清的信息瞬間被推翻，取而代之的是豁然開朗。

在約翰的眼中，酗酒和吸煙是一種獨立的標志，因為約翰的父親就是一個嗜酒如命的酒鬼。這樣，父親傳達給約翰的信號是：喝酒是成熟的標志。此時約翰的視覺已被屏障，自然在尋求獨立時迷失了方向，錯誤地認為吸煙酗酒代表著某種獨立和成熟。

過去,爸爸總會說“約翰這小子能喝點啤酒呢！”我十歲的時候，爸爸總是在外人面前炫耀我一番。我就會把屋子里所有啤酒杯子里的啤酒喝光。我的表演會讓在座所有的人笑彎了腰。這是我唯一能得到大家關注的時候。⑦

然而當約翰遇到“豬人”，在他愛的感召下，他的價值觀和世界觀漸漸地改變了，他變得越來越關心他人，越來越有責任心，越來越成熟了。羅林感受到約翰的變化，她承認原來的約翰是不會做一些倒垃圾的活的，但是當“豬人”出院之前，約翰為了給老人一個驚喜，主動打掃房間。在小說的結尾，約翰終于承認吸煙和酗酒是會讓人死掉的。可見，他的視覺屏障與內省發生強烈的沖突，此時頓悟產生并又一次地升華了成長的主題。

“羅林，你長得不漂亮，但也不能走路弓著腰駝著背；你的頭發最好剪短，別讓它亂糟糟的；你越來越胖了；你的衣服穿得太可笑了……”如果我把媽媽說的話綜合到一起，你一定會認為我是個怪物。⑧

母親的絮絮叨叨使羅林的聽覺受到屏障。羅林麻木地感受著人與人之間脆弱的愛與人間的世態炎涼。在經歷與“豬人”相處的日子后，這種聽覺屏障與新的視覺沖擊產生對峙。當羅林看到皮格奈特先生小心地隱藏著妻子死去的秘密，珍藏著死去妻子的遺物時，她內心最深處的愛被喚醒。

原來我一直懷疑：老夫妻當中有一個死去，另一個也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死去。有時往往就是幾天之隔。從皮格奈特憂郁的眼神當中，我看到這樣的事情決定有可能發生的。哦，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愛一定是世界上最堅不可摧的。⑨

恍然大悟的羅林開始追求美的真諦，慢慢拾回自信重新審視自己。她會帶上她的弗蘭克林太陽鏡，只為的是吸引別人的目光。她終于走出母親婚姻失敗的陰影，沖破了母親的桎梏，大膽追求屬于自己的愛。

三、頓悟與意象

頓悟往往需要客觀對應物的刺激與配合，即通過某種情境或某些事物來喚起人物的感情，使其茅塞頓開。因此，它不僅是人物個人的一種狹隘的自我認識，而且還具有廣泛的象征意義。⑩自然，主人公所觀察到的事物便成為既是主觀化，又是客觀化的意象。在《豬人》中，意象的使用又一次在讀者面前呈現了主人公的精神頓悟。

意象“豬”在小說中意味深長，這是皮格奈特先生被戲稱為“豬人”的由來，同時也是皮格奈特先生與死去妻子愛的見證。皮格奈特與妻子相識不久后，他送給妻子一只玩具豬作為紀念，因為他的名字中暗含有“豬”的拼寫。此后妻子經常買一些玩具豬給他，泥制的、玻璃的、大理石的，造型迥異，千姿百態。可以說，“豬”在這里象征了愛。皮革奈特深愛著妻子，“對他來說，妻子是他生命的全部”?。妻子死后他不能面對嚴酷的事實，他完好無損地收藏著妻子的一切，小心地隱藏著妻子死去的秘密，儼然她還活著，只不過是暫時去度假而已。當約翰和羅林辜負了老人的愛，把小豬飾品打碎后，老人心中寄托的愛也被打碎。這不但指皮格奈特與妻子的深厚情誼，同時也意指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感情，愛戀和關愛。在豬飾品被打碎的那一刻，也奠定了老人最后的離去。這凝重的一筆又一次讓他們頓悟到，愛是需要小心經營的，愛是要負起責任的。

“動物園”這個意象從始至終貫穿在小說中，約翰和羅林經常陪老人去動物園。在那里，羅林遇到了充滿敵意的服務員，遭遇了孔雀的追逐，看到了蝙蝠吸血的血淋淋的圖片。最不能讓她忍受的是，一個十多歲的男孩看她的眼神好像“她就是籠子里的蝙蝠”。主人公與讀者都會在這一剎那對現代人的困境有猝然的心領神會——這里不僅是動物們的囚牢，而且在某種意義上它也是人類的囚籠。在這個現實世界的鋼筋大廈里，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締造的囚籠里。現代人缺少溝通和關愛而導致的孤獨、寂寞、變態與麻痹的內心世界都呈現在這囚籠中。同時，狒狒也正是皮格奈特本人的化身，在失去妻子后，他把自己禁錮在精神的囚籠中。當兩個孩子即將打開他的心鎖時，卻又是因為缺少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使皮格奈特走向最后的命運。正如約翰所說，“他的樣子看上去好像不久就要死去，只不過我們的惡作劇加快了他的進程。”

小說中的另一個意象——“公墓”，是約翰與羅林的精神庇護所。羅林稱它為是逃避主義者的世外桃源。20世紀60年代是美國歷史上內憂外患非同尋常的時期。在國內，“垮掉的一代”通過種種言行舉止對美國社會進行最激烈、最有力的抗爭。在國外，隨著越南戰爭的不斷升級，遭到全世界各國人民的強烈譴責的美國開始掀起反戰運動高潮。在這個動蕩不安的社會中，人們迷離了方向。羅林在報紙上讀到一則荒謬的新聞：“一位老婦人瘋狂地儲藏食物、被單、毛巾和浴袍等生活用品。她一次會購買39張床單、42條毛巾、93塊松餅和8件浴袍。她的最大問題是沒有安全感，所以她盡可能的儲購。最后，她竟然收藏了320條毛巾、2633張床單和9000塊松餅。9000塊松餅啊！”?在這個喧囂和荒謬的世界里，兩位青少年主人公只有在這個靜穆的、陰森可怕的公墓當中，才能感受到幾許安全，尋求到內心的洗禮與凈化。可見，這是對當時社會真實的寫照和最有力的諷刺。

作者通過這幾種手段淋漓盡致地展示出主人公的頓悟，使讀者處處感悟到成長小說的魅力與精神震撼。作者保羅·金代爾曾說：“我的主人公從頓悟當中學到某種經驗教訓，我也同他們一樣學到了經驗教訓。”?的確，在《豬人》中，主人公的數次頓悟后，讀者不僅領略了他們的內心成長，同時也從主人公的成長中學到了某種“經驗教訓”。

① James Joyce.Stephen Hero[M].London:Jonathan Cape，1956:216.

② 芮渝萍.美國文學中的成長小說[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0（4）.

③芮渝萍，劉春慧.“成長小說：一種解讀美國文學的新視點”[J].寧波大學學報，2005（1）.

④ 塞米立安.現代小說美學[M].宋協力譯，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7.

⑤⑥⑦⑧⑨?? Paul Zindel.The Pigman[M].Bantam Books.1968:56，134，84，45，69，92，15.

⑩ 李維屏：論《都柏林人》中的精神頓悟[J].解放軍外語學院學報，1996（3）．

? Jack J.Forman.Presenting Paul Zindel[M].Boston:Twayne Publishers，1988.

作 者：王海燕，天津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英美文學碩士，從事美國文學及英美青少年文學研究。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