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云[齊齊哈爾大學外國語學院, 黑龍江 齊齊哈爾 161006]
作 者:張麗云,齊齊哈爾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副教授,文學碩士,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
“文化間性”一詞,是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在《論人權的文化間性》中提出的哲學術語。所謂“文化間性”,就是指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性、對話性、交互影響性。“文化間性”在文學上的直接體現就是“文本間性”(一譯“互文性”)。“文本間性”是由法國符號學家克里斯蒂娃提出來的,意在強調任何一個單獨的文本都是不自足的,其文本的意義是在與其他文本交互參照、交互指涉的過程中產生的。從廣義的角度說,任何文本都不是獨立的,都與賦予該文本意義的社會、歷史、文化、知識,等等方面交互參照、交互指涉。翻譯實踐證明,翻譯活動從本質意義上來說就是翻譯的過程不僅僅是語言相互轉換的一個過程,更是不同文化之間的一個傳輸過程,翻譯已經具備跨文化交際行為的性質和“文化間性”功能。
《京華煙云》是林語堂用英語嫻熟自如地演繹出的有佳話、有哲學、有歷史演義、有風俗變遷、有深談、有閑話,并極具中華文化色彩的人物、事件、場景、意象的一部創作、翻譯一體化的最佳小說文本。如果從翻譯角度講,這部作品是建立在兩種或多種文化之間的對話、交流基礎上文化文本傳輸和文化傳播,其中“文化間性”發揮了重要功能。
一、作者林語堂是一位“文化間性”的使者 作為一個中國人,林語堂深受中華文化的熏陶和滋養,而他基督教家庭的背景、教會學校讀書的經歷、多年國外留學生活的感受,又使林語堂深受西方文化的影響。“對外國人講中國文化,而對中國人講外國文化”以及“兩腳踏東西文化,一心評宇宙文章”是林語堂一生的真實寫照。作為學者,林語堂諳熟東西方文化,作為文學家,他精通中英文,用英文寫小說,用漢語寫幽默小品是林語堂文學創作的一個特點。從林語堂的英文作品中不難看出林語堂對自己的寫作目的,有著清醒的認識,這就是向西方社會介紹一直遭誤讀的中國社會和文明,這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是一件拓荒性的工作。除了《京華煙云》之外,他還用英文寫了《吾國吾民》《孔子的智慧》《老子的智慧》及《中國與印度的智慧》等介紹中華文化的著作。這些作品是林語堂用溫和中庸的語調,集理性的西方文化和對中國文化的深厚情感及使命感于一身,描繪了一個蘊蓄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現代情趣的可知、可感的中國社會和人文境界,在行文的過程中,林語堂超越了任何一種文化范式的樊籬,體現的是一種大氣的文化間性意識,促成了其作品在文化傳播的過程中取得的巨大成功。
二、“文化間性”在文本上直接顯現為“文本間性” 在林語堂研讀中國文字和中國文化的過程中,《紅樓夢》成為他最好的讀本,通過這部偉大的中國古典名著,林語堂一方面吸取了里面的文字與文化營養,另一方面更激發了其創作的靈感和熱情。因此,《京華煙云》是林語堂借鑒、參照《紅樓夢》寫成的長篇小說。林語堂自己曾說,全書人物,“大約以紅樓人物擬之,木蘭似湘云……莫愁似寶釵,紅玉似黛玉,桂姐似鳳姐而無鳳姐之貪辣,迪人似賈蟠,珊瑚似李紈,寶芬似寶琴,雪蕊似鴛鴦,紫薇似紫鵑,暗香似香菱,喜兒似傻大姐,李姨媽似趙姨娘,阿非則遠勝寶玉”。不僅如此,小說的某些情節和人物的命運,也與《紅樓夢》有異曲同工之妙。比如暗香小時被拐,后來嫁入豪門,與香菱的命運何其相似;紅玉最后將詩稿付之一炬,讓人很容易就想起了“黛玉焚稿斷癡情”。同時,像古代章回體小說那樣,小說共分三個章節,在每個章節的序言部分,節選莊子中的經典句子來反映書中的人文思想和中國傳統哲學思想,林語堂先生通順優美的翻譯,向西方讀者展現了中國人的哲學觀點。
三、《京華煙云》文化間性的翻譯實踐 從翻譯的角度說,作為“文化間性”理論基礎的“主體間性”強調的是譯者與原作者、讀者之間的互動關系。在譯者與作者的關系上,林語堂倡導的是“忠實”。但林語堂反對呆板的、字面上的忠實,指出“忠實非字字對譯之謂”,“忠實需求傳神”。在翻譯策略的選擇上,林語堂主張中庸,自然,以求“美”的達成。林語堂的哲學觀是道家與儒家哲學以及基督教的共融與對話。林語堂基于這幾種哲學思想的相異性,而去尋求三者的間性特征,尋求三者的和諧、自然、平等的對話模式。文本的原文為古代漢語,但林語堂使用的卻是現代英語,使西方讀者了解到《京華煙云》中所傳達的莊子學說的要義,從而完美體現了林語堂倡導“忠實”的“主體間性”意識,從而實現文本與文本、作者與譯者、讀者與譯者間的平等和諧對話,也就是文化間性。
《京華煙云》共分三章,分別為:The Daughters of Taoist(道家女兒),Tragedy in the Garden(庭院悲劇),The Song of Autumn(秋季歌聲)。在每個章節的開頭,林語堂以《莊子》中的箴言為始,向西方讀者介紹每一章節中所要表達的主旨要義,如第二章和第三章的開頭部分,林的翻譯:
①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是其言也,其名為吊詭;萬世之后,而遇一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莊子:《齊物論》)
Those who dream of the banquet wake to lamentation and sorrow.Those who dream of lamentation and sorrow wake to join the hunt.…This is a paradox.Tomorrow a sage may arise to explain it;but that tomorrow will not be until ten thousand generations have gone by.Yet you may meet him any day just around the corner.
From the essay on“Relativity”by Chuangtse
這段話出自《莊子·齊物論》,“齊物論”包含齊物與齊論兩個意思。齊物指的是,萬物雖然看起來千差萬別,歸根結底卻是齊一的。世上人們的觀點千差萬別,歸根結底也是齊一的。莊子一方面承認客觀事物間的差異,另一方面又堅持萬物一體的觀點。莊子觀點的闡述雖難免陷入形而上學的泥沼,卻也充滿了辯證的機變。夢里飲酒作樂的人,天亮醒來可能會痛哭流涕;睡夢中痛苦之人,醒來時又可能快樂逐獵。這一番話,聽起來奇特怪異……這里林語堂加入了注釋性的翻譯,使用了“paradox”一詞,進一步解釋了“relativity”及《齊物論》的要義,在這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種理論間,建立了一種平等自然的對話模式。
②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莊子:《知北游》)
Therefore all things are one.What we love is the mystery of life.What we hate is corruption in death.But the corruptible in its turn becomes mysterious life,and this mysterious life once more becomes corruptible.
From “The Northern Travels of Knowledge”by Chuangtse.
這段話出自《莊子·外篇·知北游》,“知”在這里并非指知識,而是寓托的人名,在中國傳統的哲學中北方為“玄”,昏暗、幽遠、不可知。《知北游》中主要采用對話的敘事手段,探討了“道”的要義。剔除了一些唯心的論述,林語堂節選此段,將他所要傳達的順其自然,自然和諧的文化意識浸淫于這一段文字“What we love(所美者)and what we hate(所惡者)”,皆具有彼此轉換消長的力量。所以世間萬物皆為一,和諧自然,此是宇宙間的規律。“love”一詞的運用,在西方基督教“博愛”與東方“仁愛”文化間建立的對話通道,在相異的背景下,尋求文化間的對話契機。這就是《京華煙云》的文化間性的最直接體現。
[1] 林語堂.京華煙云[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9.
[2] 林語堂.京華煙云[M].張振玉譯.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3] 楊柳.翻譯文化間性論[J].中國翻譯,200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