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穎[大連海事大學外國語學院, 遼寧 大連 116023]
從《善良的鄉下人》看美國南方精神信仰的喪失
⊙王 穎[大連海事大學外國語學院, 遼寧 大連 116023]
奧康納在《善良的鄉下人》中,以看似荒誕的內容,反映了激烈變動中的美國南方社會中人們的精神痛苦,表現了宗教信仰墮落后的現實社會。文章中反諷法的運用,寓意了整個世界在精神信仰淪喪后的虛偽及荒謬。
荒誕 精神畸形 反諷法
奧康納是現實主義小說家嗎?有的批評家認為她的故事情節過分夸張,以至于有時流于荒誕離奇,也有人稱她的小說是恐怖小說或哥特式小說。但當代著名美國詩人伊麗莎白·畢肖普則認為不盡然,她在奧康納病逝時寫道:“我確信奧康納為數不多的作品將會在美國文學中永遠流傳下去。這些小說,體裁可能窄了些,卻文筆清晰有力,人物栩栩如生,充滿詩意的描述、詞句和奇特的見解,十幾部詩集都不一定能表達出這種真正的詩意。”①畢肖普的評論較為客觀。的確,奧康納的作品乍看荒誕,實則并未脫離現實,它以一種特殊的曲折影射的方式反映了激烈變動中的美國南方社會中人們的精神痛苦,像剝橘子一樣剝開世界圓滿溜光的表層,展開成一片夢魘似的怪誕形象,露出畸形的內層。“在追尋心靈探索、精神寄托和情感安慰的同時,伴隨著孤獨焦慮絕望的情緒。”②
在《善良的鄉下人》中,作者以一種使人意外的輕松筆調和含蓄幽默的語言風格敘述了一個荒謬怪誕的故事:女農莊主霍普韋爾太太的女兒赫爾加自幼因事故致殘,有一條假腿,后成為女哲學博士,自命不凡,卻被一個兜售《圣經》的表親所誘騙,失去假腿,陷入困境。乍看之下,作品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是其異乎尋常的情節和其中不動聲色的暴力,像一部恐怖小說或哥特式小說。讀過之后,伏案細思,卻能發現其中的啟示錄式的宗教淪喪的意味。
與宗教存在著直接聯系的是那個兜售《圣經》的青年——曼利·龐因特(Point)。《圣經》,歷來被尊為宗教的經典,是指引人們走出迷惘的明燈,那么,文章中的那個手執《圣經》明燈的指路人——兜售《圣經》的青年人又是一副什么形象呢?衣著寒酸,滑稽俗氣,毫無指路人應有的神圣與莊嚴。再看他的言談舉止:心里明明白白卻要掩蓋住,真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了。③可見這個“善良的鄉下人”內心并不像他故意表演出來的那么虔誠單純。他的虔誠單純,不過是為了迎合女農莊主霍普韋爾太太,為了騙取一頓白食而采用的手段罷了。對赫爾加,他也耍弄了同樣的手段。他帶著公然的好奇,帶著迷戀凝望著她,像個孩子望著動物園里新來的新奇動物一樣。他呼吸的樣子,就好像是跑了很長的路來找她似的。④
曼利·龐因特不但做出一副滑稽的一見鐘情的樣子,也毫不吝惜他的甜言蜜語:我看見你有一條木腿,你可真勇敢。你可真是個甜心。⑤
及至誘騙到赫爾加的假腿后,他又露出了殘忍無情的本來面目:
他轉過身來,用一副不再有任何仰慕之情的神情看著她:“我有許多有趣的玩意”,他說,“有一次我用這種方法得到了一個女的的玻璃眼珠。你別想找到我,因為龐因特不是我的真名。每到一家我都用一個不同的名字,在哪兒待的時間都不長……從我生下來我就什么也不信!”⑥
原來他根本不是一個“善良的鄉下人”,更非“指路人”,而是一個精神畸形的騙子,同撒旦一樣,是理性與善行的踐踏者。
那么,曼利·龐因特精神畸形的根源及其反常行為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聽聽這個冒充“指路人”的自我表白吧:從我生下來我就什么也不信!兜售者的精神畸形,在于其對于美國社會傳統精神信仰的背棄,更在于同其他人相比,他意識到了自己精神依托的喪失。他是上帝意旨的販賣者,自己本身卻根本不相信自己販賣的東西;他時時要做出虔誠的樣子,內心卻蔑視著這種虔誠。精神上的矛盾折磨著他的心靈,而這種苦痛與矛盾又導致了他對世俗世界的瘋狂報復,以奇特古怪的收藏愛好作為其索求精神滿足的一種手段。但由于他在美國社會始終無法找到真正可以獲得拯救的信仰,其精神索求最后淪入暴力的怪圈,他也成為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畸形人。在這里,奧康納以龐因特作為精神喪失者的代表,不露聲色地點明了美國劇烈變化的社會環境下人們精神信仰喪失的惡果。
如果說曼利·龐因特的畸形表現在精神上,隱藏在心靈中,那么文中女哲學家博士赫爾加的精神畸形則以殘缺一條腿這一外在表現形式表現出來。腿的殘缺頗具象征意義:腿的殘缺使赫爾加追求精神生活以達到一種新的與外界平衡的關系。同時,腿的殘缺也使赫爾加與外界隔絕,從而使其精神追求受到局限。赫爾加的精神殘缺也與周圍環境有關:周圍人的庸俗、無聊與愚蠢促使其眼界向外,渴求精神生活,與此同時,周圍狹小的市儈圈子及缺乏信仰的環境也決定了其將精神追求同虛無主義等同起來這一結局。赫爾加的這一頹廢思想,是通過一段她在書上劃了線的一段話表現出來的:
另一方面,科學不得不重新宣稱它的冷靜和嚴肅,聲明它僅僅同客觀事實有關。虛無——除了恐怖和幻想之外,對科學又有什么意義呢?如果科學是正確的,那么有一件事是明確的。科學不想了解任何有關虛無的事。這就是對待虛無的一種嚴格的科學態度。我們了解這一點:我們不想對虛無有任何的了解。⑦
也許,她自己的表白更為直露:
“I don’t even believe in God.”(我甚至不再相信上帝)⑧
“I’m one of those people who see through to nothing.”(我是那些看透了虛無的人中的一個)⑨
一方面,赫爾加認識到了周圍環境中精神和信仰慘遭踐踏后所導致的虛空;另一方面,赫爾加在對虛空的認識和否認也同時導致了自己精神上的虛空。可以說,赫爾加已經認識到了社會的黑暗、人們精神的空虛,但她無力也沒有勇氣與世俗世界決裂,只能帶著精神與身體的雙重畸形,陷入盲目依賴理性而產生的悲慘結局。
那么,極力褒揚“善良的鄉下人”的女農場主霍普韋爾太太是否是宗教的信仰者呢?她整天津津樂道于自己的財產和德行。她貌似寬容,張口“沒什么是完美的”,閉口“那就是生活”,或者“其他人也有他們的意見”。實際上她的這種寬容是建立在意識到自己的優越感這一基礎上的。這一點在她同弗瑞曼太太的關系上得以體現。弗瑞曼太太是個典型的市儈婦女,到處管閑事,窺探別人的隱私。這樣一個人,居然被霍普韋爾太太“寬容”地認為是“善良的鄉下人”,原因只在于她可以為霍普韋爾太太所利用。霍普韋爾太太的價值觀由此可見一斑,她的“寬容”已偏離了基督教的教義和價值觀念,不過是實用主義的一種體現罷了。另一個細節也可反映出霍普韋爾太太并非一個真正的基督徒。當曼利·龐因特向她推銷《圣經》時,她說:“I keep my Bible in the parlor”(我的《圣經》放在客廳),實際情況是:This was not the truth.It was in the attic somewhere.(這不是真的。《圣經》在閣樓的某個地方)上帝的教義居然被束之高閣,這幾句描寫的象征意味很明顯:在現代文明社會中,信仰已經被拋棄,如尼采所說:上帝死了。
在闡述人們精神淪喪和精神沖突的過程中,奧康納使用了南方作家擅長的反諷法。幾個人物的名字便是明顯的例子。
霍普韋爾太太的名字Hopewell包含“希望”和“好”的意思,但實際上她本人并沒有給他人帶來希望,她所接觸的一切也毫無希望可言。
赫爾加,原名Joy,是快樂的意思。但一個有一條假腿,未曾體會過生活樂趣,又得不到應有的關愛的女孩又如何能快樂呢?名字與事實間存在的反諷讓人感到既滑稽又悲慘。Hulgar,她后來的名字,無論發音還是意義都毫無美感可言,居然被她自己視為最具創造力的一項勝利,女博士的自命不凡在反諷中表現了出來。
弗瑞曼(Freeman)太太的名字的含義是自由人,她在現實生活中卻是個被雇傭者。
曼利·龐因特(Point)名字的含義是勇敢的指路人,實際上他卻是個把人引向歧路的騙子。
反諷法在名字上的運用,讓人感到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荒誕的、滑稽的。從這一點來看,整個小說更像一部寓言:以名字的自相矛盾寓意整個世界在精神信仰淪喪后的虛偽及荒謬。
而在小說的深層次上,尚存在著更有力的反諷:一個深沉的哲理性主題,卻套在違背常情的怪誕情節軀殼里……細思之,細讀之,我們不得不承認這種方法比直來直去更讓讀者深思。《善良的鄉下人》運用反諷法生動而逼真地描寫了美國南方信仰淪落后的現實社會,是一篇含義豐富,描寫生動的佳作。
① 李明濱主編:《世界文學簡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370頁。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M]見秦小夢主編《當代美國文學》,上海譯文出版社1993年版,第445頁,第453頁,第454頁,第464頁,第444頁,第456頁,第458頁,第460頁。
作 者:王 穎,博士研究生,大連海事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
編 輯:呂曉東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