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思奮
上世紀70年代,時任美國總統的尼克松開啟了中美兩國的破冰之旅,在參觀上海工業展覽會時,有西方記者問他:您認為誰是當今世界上最有影響的哲學家?尼克松的回答是:可惜,是馬克思。
可惜者,遺憾也。尼克松的無奈、不甘是什么呢?
時光過去了30多年,期間尼克松先生作古,當年的蘇聯已成了歷史,東歐所有的前社會主義國家也已面目全非、山河變色。而2005年,英國在一次對4000多人抽樣調查時發現,70%以上的英國人認為,對人類進程影響最大的偉人,仍舊是馬克思。我相信這個回答絕對是出于這些普通人的自覺和本心,因為今天的人并沒有當年美國總統那種政治家的精神負擔和政治顧忌。馬克思身后已過去百年了,但他的思想仍然具有巨大的沖擊力。
2005年8月22日,德國《明鏡》周刊刊登“多數德國人認為馬克思主義仍有現實意義” 的封面文章,當即在國內外引起轟動。學者諾爾特說:“馬克思主義是一種主義,富于創造性,而且卓越有成效,因為它是第一個跟一個人聯系起來的主義。”
從《共產黨宣言》發表到20世紀初,共產主義不再僅僅是飄蕩在歐洲上空的幽靈,從廣袤的俄羅斯到歐洲各國,乃至遼闊的中國大地上,社會主義運動勢如燎原之火,曾席卷了多半個地球。
上世紀西方曾有人下了這樣一個結論:整個20世紀,就是兩個猶太人之間的決斗。誰?耶穌和馬克思。
果真如此嗎?
誰都知道,是基督教和希臘理性主義奠定了西方的文化傳統。隨著近來西方重大的考古發現,現在恐怕沒有幾個人還會懷疑兩千年前是否真有耶穌其人了。
然而耶穌這位肩挑東西的“上帝之子”,其種族既非盎格魯撒克遜人也不是日爾曼人,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猶太人,一個對猶太教以至于猶太傳統離經叛道的猶太之子!
猶太人是曾為人類奉獻過《圣經》的偉大民族。就《圣經》的影響而論,特別是在西方世界,尤其是在哲學、歷史、藝術、價值觀等領域,其永恒的價值是無論怎樣估計都不過分的。
經歷了埃及、巴比倫之劫難的猶太民族,幾千年來雖飽經離家之苦、亡國之痛,但上帝的鼓舞使他們滅國卻沒有亡種。從公元586年,猶太人在耶路撒冷的圣殿山被巴比倫人摧毀,直到1948年以色列復國,猶太民族在苦難的歷史長河里掙扎了2400多年。他們懷著被彌賽亞拯救的希望,雖云散天涯,但始終頑強地堅守著自己的文化傳統,智慧地面對人生。人們無數次探討過文化的力量到底有多大?請看看當代的猶太人就知道了。人類幾千年的歷史證明,猶太民族是一個具有強烈反抗精神的偉大民族,他們是天然的思想行動者和革命者。
驕傲的猶太人自稱是“上帝的選民”,所以把上帝永遠封閉、固定在他們惟一的種族之內。猶太教嚴格地堅持只向本族人開放,如此一來,就嚴厲限制了他們融入全人類的可能。耶穌是把上帝改造成了人的上帝,他以普度全人類的人文胸懷,把基督教從猶太人本民族的一個小教派,轉變成了一個世界性的宗教。而正是由于耶穌的普世精神,才有了偉大的“使徒”保羅敢于突破猶太教的禁錮,使基督教的精神光大于世界。耶穌、保羅均被羅馬帝國殘酷地處死,但不要忘記他們的人文普世理念和傳教方式,首先是為本民族的猶太教所不容。今天回顧歷史,應該說耶穌無疑是他那個時代人類最偉大的人文主義者和寧死不屈的革命家。
上帝是什么樣子呢?人們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大哲學家康德說過,人類永遠不會見到上帝。但猶太人從一開始就認為,上帝按照他自己的樣子創造了人。即使作為一種宗教信仰,人把自己與上帝的距離拉得很近。而人又代上帝宣稱地球上的所有人,從國王到乞丐都是他的兒女,于是才有了“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歐洲人走出《圣經》,進而要求人人平等的自由權利。上帝進而被人化,這是西方文明之所以被稱為“基督教文明”的人文衍化過程。
西方的近代資本主義是對封建主義的否定。過去我們常說,資產階級文藝復興,不對,精確地說應當是文藝復興派生了資產階級,而不是資產階級領導了文藝復興。史無前例的文藝復興是人第一次發見了自己。資本主義上升時期的歷史貢獻,馬克思對其高度評價早已寫得清清楚楚。
社會主義的核心理念說到底是人類對社會公正的追求,社會主義的根本是出自于人性,反對社會的不平等即人奴役人、人壓迫人,窮人、弱者與社會不幸的人群及完善論者是社會主義理想和實踐的社會基礎。高度社會化的社會才是社會主義的應有之義。
善良正直的人們從法國大革命起喊出的就是平等、自由。讀讀法國大革命史,甚至看看雨果的著名小說《九三年》,許多民眾當時渴望的政治訴求,到今天人類也沒有完全實現,無論是在今天的法蘭西還是當初的前蘇聯都沒有徹底完成這一神圣的人類理想。為什么?說到底,自由、平等、博愛只有到社會主義才能徹底實現。過去我們在哲學上講“一分為二”,結果是絕對化的非此即彼。有學者提出了“一分為三”,其實中國哲學幾千年前就講:“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三者,多也。因此莫如說“一分為多”,社會主義絕不僅僅是種理論學說,它最終是一種人類前進中認識到的一種科學的社會形態。從幾千年前的宗教發端到法國大革命中的張顯,人們如果從大文化、大視野對此進行歷史的考量,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是人類進入文明社會后其來有自、傳承已久的人文理想。
正是馬克思把五花八門的社會主義進行了整合、提煉,創造了具有普世意義的科學社會主義。
社會主義社會是人類向共產主義追求過程當中的初級階段,是一種公平正義社會的物化形態。只要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人壓迫人、人剝削人、人奴役人的不公平現象,那么革命就必然有著天然的魅力。人類從軸心時代以來,無論是《圣經》里的“天國”,柏拉圖筆下的《理想國》,還是古羅馬奧古斯丁的《上帝之城》,英國托馬斯?莫爾的《烏托邦》,意大利康帕內拉描述的神殿《太陽城》,也無論是佛教里的極樂世界,乃至空洞的大同理念, 這些人類的普世理想無一不體現著人類對社會公平正義的永恒追求,這是社會主義所以在19世紀、20世紀形成為世界主流運動的根本。經過20世紀八九十年代社會主義事業的大動蕩,今天人們對社會主義的評價要科學、客觀、冷靜得多。社會主義不是僵死不變的東西,實現社會主義更不會只有一條永遠不變的道路。從猶太的古先知們到耶穌、馬克思,公平正義這股綿延不斷的洪流,是在批判與繼承、斗爭與妥協、否定與肯定中逐漸發展的。人類的歷史既不是計劃出來的,更不可能是設計出來的。我們要告別的是空想,但我們永遠不可能告別的是——未來社會主義社會實現的堅定信念。只要天還是藍的,樹還是綠的,人類還要在大地上繼續著生活,那么猶太民族前仆后繼的偉大實踐就必會繼續,青史長存。
同為猶太人的馬克思和耶穌相距1800年,他們同是對人類產生了巨大影響的猶太民族偉人,人們至今還在他們的影響下繼續著歷史。
如果沒有猶太民族,人類的歷史絕不會有它如此輝煌的今天;如果沒有猶太民族,世界也許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回首從19世紀至今的社會主義革命者行列中的猶太民族巨人,真令人蕩氣回腸、感慨萬千。
猶太民族為人類貢獻了大量精神瑰寶和思想巨人,從遠古的摩西、耶穌,近代“第一個信仰自由”的大哲人斯賓諾莎,19世紀、20世紀的馬克思、愛因斯坦、弗洛伊德成就了人類精神的巔峰。被希特勒魔鬼化的猶太民族在二戰中有600萬人慘遭屠殺,因為在希特勒心底有這樣一道公式:猶太=馬克思=共產主義。故此,反共必要反猶,反猶也就必要反共。這一滔天罪行的深刻內涵,遠遠超出了文化意義上的偏見和種族歧視。但看看今天猶太民族在世界各個領域中對人類的偉大貢獻和發展,我們不得不慨嘆曾被魔鬼化的猶太民族不愧是一個孕育著勃勃生機,靈性超然的不死民族。
以往,人們一提到猶太人這個概念,立即想到的是大科學家、大資本家,但往往忽略了偉大的革命家以及實踐中無數參與其中的著名革命者。列寧時期的蘇聯,布爾什維克7巨頭中的猶太人占了4個:托洛茨基、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斯維爾德洛夫。蘇共政治局的24個委員當中有2/3是猶太人,其中包括理論家拉狄克、明仁斯基、捷爾仁斯基、盧那察爾斯基等。20世紀初,歐洲許多國家的社會主義領袖中也有不少是猶太人。
20世紀社會主義革命從風聲水起到波瀾壯闊,一是曾建立起了一個社會主義陣營,二是發展了西方的社會民主主義的改良運動,隨著一浪浪的社會主義革命風潮,資本主義收斂了原始階段的野蠻、放縱。特別是二戰以后,資本主義社會隨著反壟斷法,廣泛的社會福利,高額的累進稅率,遺產稅的征集,議會民主的實現,如今一些西方企業家們的眼光里,已經不再僅僅只是財富的聚斂,還覺悟到了自己的社會責任。總之,資本的社會化過程,正是當年馬克思對社會主義衍進過程中的具體構想,他曾說過:只有成熟的資本主義才能脫化出社會主義。今天回想起來這絕對是深奧其中的真理。斯大林模式的社會主義,在許多方面給社會主義開了一 條惡劣的歧路,這道舊轍今天我們再也不能重復了,應當說結合本國歷史、傳統和國情的“中國式的社會主義”是從精神理想到倫理科學明智的歷史選擇。
對凡讀過中國近代革命史的國人來說,馬林、越飛、鮑羅廷、米夫都是耳熟能詳的名字。
馬林,猶太人,出生在荷蘭,一生致力于東方革命。他機警地挽救了中共一大。為中共建黨、第一次國共合作做出過杰出的貢獻。1942年4月,這個偉大的愛國者回到他的祖國荷蘭領導抵抗運動,被德國法西斯逮捕,在集中營中被殺,終年59歲。
越飛,猶太人,出生在俄屬克里米亞,曾任蘇俄外交人民副委員。作為駐華大使,領導馬林等在華工作,并最早與孫中山接觸,推進中山先生的聯俄政策。支持中國的民族獨立,并向國民黨提供200萬金盧布和8000支日式步槍等軍事裝備,協助國民黨建立黃埔軍校。然而,1927年4月他回國后在家中開槍自殺。原因是他與托洛茨基等關系密切,卷入了“托洛茨基 - 季諾維耶夫聯盟”,死時年僅44歲。
鮑羅廷,猶太裔,出生于俄國,作為孫中山的高級顧問,1923年10月只身赴廣州協助孫中山改組了國民黨,提出了民主、民族主義和社會主義,與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相契合。并幫助中山先生起草了國民黨組織法、黨章、黨綱等重要文件,使國民黨一大確定了“聯俄、聯共、扶助農工” 的三大政策。他協助孫中山建立了黃埔軍校,創建了國民革命軍,鮑羅廷影響了中國政局近5年之久。國民黨四一二和七一五事變之后,鮑羅廷回到蘇聯屢遭斯大林迫害,最后于1951年5月29日死于西伯利亞集中營,終年67歲。兩年后,斯大林死去。1964年,蘇共中央為鮑羅廷恢復了名譽。這位曾穿越歐美12個國家組織宣揚社會主義革命,在中國叱咤風云的英雄最后竟慘死在冰雪茫茫的西伯利亞。
米夫,俄裔猶太人,曾任莫斯科“中山大學”校長。上世紀20年代至30年代初,曾對中共產生過重大影響。他策劃了中共六屆四中全會,是他安排王明取得了中共的領導權。對于中共來說,其負面影響遠大于他的貢獻。這位理論家1938年死于蘇聯肅反運動。死時年僅36歲。
在抗日戰爭中有一位被稱為“外國八路”的波蘭籍猶太人漢斯?希伯。他是著名的政論家和記者。這位國際反法西斯戰士1941年11月30日在山東沂蒙山區隨部隊與日軍遭遇,與中共7名師級以上的干部一起壯烈犧牲,年僅44歲。羅榮桓向黨中央報告,稱希伯是“一位偉大的無產階級新聞戰士”。
抗戰時期的中共軍中也有一位新四軍中的“白求恩”—— 奧地利籍的猶太醫生羅生特博士。1943年他被吸收為中共特別黨員,在山東八路軍的工作中救治過無數負傷官兵。他醫術高明,態度熱誠,被廣大官兵視為“生命的救星”。
幾千年來猶太民族的人口數量從沒超過世界人口數量的2-3‰,然而在人類的歷史舞臺上,猶太人演出了一幕幕精彩的英雄史詩。同時他們也出演過一幕幕令人扼腕的“希臘式的悲劇”。但他們始終是“天不能死,地難埋”的偉大民族。
回望百年來中國艱難走過的革命道路,我們對那些曾給予我們指導的偉大的導師——馬克思和社會主義革命中的猶太實踐者永遠心存敬意,人們不會忘記他們。因為他們不僅創造過歷史,而且今天仍然繼續著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