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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谷·貪忮(上)

2011-08-15 00:42:44北京李潔非
名作欣賞 2011年22期

/[北京]李潔非

作 者: 李潔非,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著有文學理論及文學批評集《告別古典主義》《小說學引論》《城市像框》,散文隨筆集《袖手清談》《看得見風景的“房間”》《翻了一半的書》《不入流者說》《豆腐滋味》《李潔非散文》《書內與書外》《書窗如夢》,中篇小說集《循環游戲》等。

大學時,偶讀袁宏道尺牘一件,喜其文字,隨手抄在本子上,中有句云:“錢谷多如牛毛,人情茫如風影,過客積如蚊蟲,官長尊如閻老。”①當時,對“錢谷”兩字似懂非懂,卻未求甚解,以望文生義的方法囫圇了之。后因屢屢見之,終于去查《辭源》,乃知“錢谷”本指錢幣和米糧,引申出來,輒為賦稅,也轉而代指官府中從事錢糧會計工作的幕屬。

“錢谷多如牛毛”,或者解為賦稅繁重,或者解為賦稅繁重致相關胥吏眾多,皆可。聯系實際,袁宏道信中有此一句并非偶然。該信寫于萬歷二十三年乙未(1595),那時袁宏道剛中進士不久,頭一回做官,在吳縣當縣令,沒多久,就辭職不干了。稔于明史者知道,萬歷年間,正是明朝賦稅走向橫征暴斂的開端。我們從袁宏道此信,也可略微推知他迅速辭官的原由:其中之一,大概是不耐向百姓征斂的繁劇。

袁宏道不妨一走了之,明朝賦稅加劇的勢頭卻未嘗停歇,以后五十年間愈演愈烈。這次做“弘光”系列,追索明朝滅亡的軌跡,筆者于其間感受最強烈的,尚非人們就這段歷史通常熱議的道德問題、政治問題、文化問題和民族沖突問題,而主要是財政問題。在這一點上,王朝陷入一個大泥塘,一種惡性循環。而其原因,則困惑難解。自然界有些吐絲類動物,除一般熟知的蜘蛛、春蠶,據說希臘有吐絲蛇,南美有吐絲貓、吐絲蛙。以我看來,明朝晚期財政仿佛也有此奇特功能,只不過動物吐絲通常作為捕獵的手段,在明朝,卻是自我纏繞,越纏越緊,直到使自己窒息。奇怪的是,既沒有人逼它如此,它也盡有其他選擇,然而終其最后卻一意孤行,未思別策。

關于明朝天下為清人所奪,我一直存有諸多茫然:富國為何輸給了窮國?強國為何被弱國所亡?落后國家為何戰勝先進國家?發達生產力為何斗不過原始生產力?低級文明為何擊敗了高級文明?其方方面面,均有乖于我們的常識。

這兩個對手——如果算得上對手——彼此反差有多大?我們來看萬歷初年成書的《殊域周咨錄》對建州女真生活形態的描述:

建州頗類開原,舊俗其腦溫江上自海西下至黑龍江謂之生女直,略事耕種,聚會為禮,人持燒酒一魚胞,席地歌飲,少有忿爭,彎弓相射。可汗以下以樺皮為屋。行則馱載,止則張架以居。養馬弋獵為生。其阿迷江至撒魯江頗類河西,乘五板船疾行江中。乞列迷有四種,性柔刻貪狡,捕魚為食,著直筒衣,暑用魚皮,寒用狗皮,不識五谷,惟狗至多,耕田供食皆用之。死者刳腹焚之,以灰燼夾于木末植之。乞里迷去奴兒干三千余里,一種曰女直野人,性剛而貪,文面椎髺,帽綴紅纓,衣綠綵組,惟袴不槿。婦人帽垂珠珞,衣綴銅鈴,射山為食,暑則野居,寒則室處。一種曰北山野人,乘鹿出入。又一種住平土屋,屋脊開孔,以梯出入,臥以草鋪,類狗窩。一苦兀,在奴兒干海東,人身多毛,戴熊皮,衣花布,親死刳腸胃,曝干負之,飲食必祭,三年后棄之。其鄰有吉里逃,男少女多,女始生,先定以狗,十歲即娶,食惟腥鮮。②

作者嚴從簡,嘉靖間任行人司行人,相當于明朝的職業外交家。他的描述雖不免夾雜著漢族優越感,或受到《山海經》志異述奇風格的影響,以致多少有些過分渲染。但正像書名表示的,《殊域周咨錄》的編撰,是備皇帝就涉外事務咨政之用,其基本文獻價值是有保障的,一直以來,也確被目為明代重要的涉外史料。將以上描述去粗取精,我們從中可獲如下主要信息:晚至嘉靖年間,白山黑水間的女真人仍以漁獵為主,只有極初步的耕種;衣食起居,都還跡近原始狀態;社會簡單,文化蒙昧。此前,作者還引述了來自《后漢書》《北史》《文獻通考》和《元志》等四種舊文獻對該地文明狀況的記載,如“冬則厚涂豕膏(豬油)御寒,夏則裸袒尺布蔽體”,“臭穢不潔,作廁于中,環之而居”,“以尿洗面。婚嫁男就女家”,“秋冬死,以尸餌貂(將逝者之肉作為捕貂的誘餌)”,“無市井城郭,逐水草為居”等,可見東漢至明代嘉靖這一千多年,該地雖非沒有進化,但進化相當緩慢。

按這樣的描述,兩者在物質和精神文明上落差之大,何啻萬里?若置今日,即便最發達與最不發達國家之間,也難找到相埒的情形。可歷時不足百年,花團錦簇的天朝上國,居然被“暑用魚皮、寒用狗皮”,不識五谷、以狗耕田、以魚胞盛酒的野蠻部落所吞。這結果,雖令“天方夜譚”黯然失色,卻是千真萬確的現實。

其夸張程度,打個比方,猶如當今頭號富強之邦美利堅合眾國,被加勒比某個小小近鄰所滅。這種情形,不要說作為現實,就算我們身邊有人當做假設提出,也會被視為癡人夢語。但16世紀晚期至17世紀中葉中國歷史的那次巨變,實際就是如此,乃至尤有過之。何以見得?我們且借弗蘭克名著《白銀帝國》所繪當時世界經濟版圖略窺一二:

另一個甚至更為“核心”的經濟體是中國。它的這種更為核心的地位是基于它在工業、農業、(水路)運輸和貿易方面所擁有的絕對與相對的更大的生產力。中國的這種更大的、實際上是世界經濟中最大的生產力、競爭力及中心地位表現為,它的貿易保持著最大的順差。這種貿易順差主要基于它的絲綢和瓷器出口在世界經濟中的主導地位,另外它還出口黃金、銀錢以及后來的茶葉。這些出口商品反過來使中國成為世界白銀的“終極秘窖”。世界白銀流向中國,以平衡中國幾乎永遠保持著的出口順差。當然,中國完全有能力滿足自身對白銀的無厭“需求”,因為對于世界經濟中其他地方始終需求的進口商品,中國也有一個永不枯竭的供給來源。③

弗蘭克說,直到18世紀中期,中國在世界經濟中的獨大地位,無人可以撼動。今天美國所擁有的實力,當時中國即使不更強,至少不比它差。一邊是“世界經濟中最大的生產力、競爭力及中心地位”,一邊是“以樺皮為屋。行則馱載,止則張架以居”,這兩者的關系,如形容為泰坦尼克巨輪之于小舢板,大約不為過。

泰坦尼克號因被冰山撞沉,多少不失悲劇的意味。明朝卻是在小舢板觸碰之下,散架解體,簡直叫人哭笑不得。但我們的誤區可能在于過分強調了結果。關于結果,筆者認為滿清其實是地道的“摘桃者”。姑不論攻破北京、逼死崇禎、將明朝徹底變成“危房”的,乃是李自成大順軍,而且無論此前此后,明朝這個“豆腐渣工程”的晚期癥狀都暴露無遺,大廈將傾、朽木難支,每個角落都發出讓人心驚肉跳的喀喀喇喇的聲響,滿清所要做的,不過是走到近旁跺一跺腳而已。

歸根結底,明朝的崩壞無自外力,而死于自我潰爛。

這種潰爛,非朝夕可致,而有長期和內在的過程。其次,對它的觀察不能停留在表面,停留在那些有形的現象和集中爆發的事態上,比如黨爭、玩職、朝政失控、盜寇橫生之類。中國人由于歷史認知力的局限與偏差,注意力往往放在現象的層面,而忽視邏輯的層面,非等事情發展和暴露于表面,方能覺察。而實際上,病根早已植下,卻遲遲不被認識。所導致的情形,往往頭疼醫頭、腳痛治腳,等真正發現根由所在,倉促欲加挽回和補救,輒為時已晚,束手無策。

原因是中國的政治觀、歷史觀,形而上學傾向嚴重,過于看重高蹈虛衍的義理,追求政治詞語、道德詞語的漂亮與堂皇,以為這就可以感化天下、穩定人心,而不在意社會的切實改善。遠的不說,近處我們即曾親有體驗——1957至1977的二十年,當代中國正是在抽象崇高的口號中度過,每年都自認“形勢大好,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好”,實際上,明明有一系列經濟數字擺在那里,提示著相反的現實,當權者卻吝其青眼。所以,滿口仁義道德,往往卻與現實真況隔之甚遠。有人說,數字亦不足信,因為數字能造假。不錯,數字可以造假,甚至很常見,然而,數字終究是相關聯的整體,造假者可編造其一部分,卻不能將整個數字都做成假的,以至天衣無縫。就此而言,數字即便被造假,到頭來它也會以某種方式,為我們指示哪些地方曾遭涂改。

因此有關明末的歷史變故,本文將回到數字,從具體的財政環節入手,觀察世態、提取細節、梳理問題。最終我們也許會發現,在一堆貌似雜亂無章而枯燥的數字中,所見所得更勝于各種疊床架屋的宏論。

人類一到了有國家的階段,就產生財政這個環節。因為,一來國家存在共同利益,二來國家需要管理,而管理又需要經費,故而財政的產生是免不了的。那么,國家財政從何而來?當然不會憑空而降,一分一厘都來自勞動者,每個勞動者把自己勞動成果交出一部分,共同形成了國家財政。換言之,國家財政源于稅收,古代中國稱之為賦稅。賦稅一詞,原本是兩個單獨的字,以后逐漸并稱,但自歷史過程言,先有賦后有稅,而且含義也不同,略作辨析可了解更多的歷史信息。

1920年初,胡適與胡漢民、廖仲愷之間,就井田制問題往還過幾通書信,其中有如下的論述:

古代賦而不稅。賦是地力(書中誤印為“地方”,我們代為更正)所出,平時的貢賦,同用兵時的“出車徒,給徭役”,都是賦。稅是地租——純粹的Land tax。古代單賦地力,不征地租。后來大概因為國用不足,于賦之外另加收地租,這叫做稅。④

他所講的“古代”,比我們現在一般所稱早很多,起碼在春秋以前,亦即早期國家時期。“賦而不稅”的意思,是當時只有賦還沒有稅。不過“但賦地力,不征地租”這句話,中間缺少一些環節,乍看不易理解;而胡適隨后的解釋也不完全恰當——之所以在賦以外又出現了稅,原因并非“國用不足”,主要是“公田”之外出現一定規模的“私田”,對于后者,國家以收取租費的方式加以承認,并使之與前者相區別,這便是起初稅的由來。

我們應注意“賦”這個字的古義,與兵、行伍、兵役相通。《論語·公冶長》:“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朱熹注解說:“賦,兵也,古者以田賦出兵,故謂兵為賦,《春秋傳》所謂‘悉索敝賦’是也。”⑤又,《周禮·地官·小司徒》:“以任地事而令貢賦。”鄭玄注解說:“貢謂九谷山澤之材也,賦謂出車徒給繇役也。”⑥胡適所論就是據這一句。其實,我們留心一下“賦”字的組成——一個“貝”加一個“武”——即略知它的原意。貝殼在文明早期曾用做貨幣,以“貝”為偏旁的字一般都與財物有關,故而“貝”、“武”為伍,無非是以財助武。由此可見,賦最初產生時,理由也是堂堂正正的:國家乃利益共同體,它向人民提供保護,人民也須一齊出力使國家擁有這種能力。怎樣出力呢?一是物力,如糧食、車輛、工具、布帛等各種物資(貨幣發達后,也包括金錢);一是人力,包括服兵役或被征為勞役。

當時主要以田地的多少來分配和計算所承擔賦的大小,所以也稱“田賦”,此即胡適所謂“賦是地力所出”。但春秋以前,土地還不曾私有化,土地是以“分茅列土”的方式,封賞給諸侯領主。名義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統統屬于王者,封國之君只是領有其地,但后者負責組織耕種并享受部分利益。這當中,涉及到古代田制問題,例如“井田”是否存在,由于文獻不足,歷來爭論無定,我們在此不便也不須具體介入。不過應能肯定,在古代土地所有權方面,不是后來的個人私有性質,而是所謂“公田”(“公”在這里,不宜等同或套用現今之“全民所有”概念),其法定擁有者是王室,王室則將土地世襲領屬權授予諸侯領主。根據古籍,“公田”產生的賦,為十取其一。阮刻本《十三經注疏·春秋左傳正義》說:“公田之法,十取其一。”⑦孔穎達疏引趙歧注曰:“民耕五十畝而貢上五畝,耕七十畝者以七畝助公家,耕百畝徹取十畝以為賦。”⑧不過,這十取其一之賦,是盡歸王室,還是諸侯領主亦從中分一杯羹,不得而知。魯哀公曾對孔子學生有若說:“二,吾猶不足。”田賦從十取其一提高到十取其二,他仍覺不夠用。對此有若做出了那個有名的回答:“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⑨從這番問答,似乎田賦并不通通歸于王室,諸侯領主也部分據為己有,也許這是春秋時期王室開始衰微以后的情形。

綜上所述,古代由“公田”產生的賦,不是勞動者個人與國家之間發生的關系,而是諸侯領主作為“王土”領屬者向國家(王室)履行的義務。借《詩經·小雅·北山之什》中《北山》一詩,我們粗粗知道一點具體情形: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從事。王事靡盬(盬:止息,停歇),憂我父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鮮我方將。旅力方剛,經營四方。

或燕燕居息,或盡瘁事國。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

或不知叫號,或慘慘劬勞。或棲遲偃仰,或王事鞅掌。

或湛樂飲酒,或慘慘畏咎。或出入風議。或靡事不為。⑩

詩以諸侯領主治下某小吏口吻寫成,他終年忙碌、精疲力盡,以應“王事”,而感嘆著“王事靡盬”。頭一句所提到的枸杞,便是王室貢賦的內容之一。他還抱怨,雖然“莫非王臣”,但“大夫”(高級官員)卻置身事外,“燕燕居息”、“息偃在床”、“不知叫號”,貢賦壓力都在“我”這種小吏身上。既然小吏都為此“盡瘁事國”、“慘慘劬勞”,則從事實際生產的勞動者,負擔更可想而知;對于他們,作者以“叫號”(呼叫號哭)給予形容。

“賦而不稅”的情形,是隨王權的興衰而改變的。孔子于《春秋》宣公十五年(前594)記道“:初稅畝。”?不多不少,只有這三個字,然而,“微言大義”。這三個字,標志中國歷史一大變故,千百年來與每個人息息相關的“稅”字,就此立足。

左丘明替孔子這貌似不動聲色的三個字,做了是非明確的“傳”:

“初稅畝”,非禮也。谷出不過藉,以豐財也。?有關這句話,我們援引一下胡適的看法。他說:“藉字訓借,借民力耕田,公家分其所收,故叫做藉。”又說:“藉即是賦。”?也就是說,左丘明指出,初稅畝是不講“禮”、違反古制的,自古民力所出只有十取其一的賦,如今卻超出于此再收一份,這是與民爭財、奪財于民。他的用心極好,不過初稅畝的提出,卻并不只是簡單的道德問題。其背后,是私田的大量出現。

首先要排除一種誤會,以為私田是剛出現的全新事物。《詩經》中,有一篇據信為西周時的《大田》這樣吟道: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彼有不獲稚,此有不斂穧;彼有遺秉,此有滯穗。?

里面那個“私”,便指的是與公田相對的私田。詩人祈禱,下雨的時候,公田旁邊的私田也能沾上光;還說,公田收成不佳,自家私田也好不了,公田如果豐收,自家私田也能盈盈有余,頗能寫出那時私田的弱小,以及擁有者惴惴不安的內心。

關于公田與私田的關系和格局,《孟子》有段著名描述:

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公事畢,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別野人也。?

它遭到胡適的強烈質疑,認為是孟子杜撰的。這懷疑有一定道理,畢竟除了孟子的描繪,再無旁證。所謂中間一百畝公田、四周有八百畝私田圍繞之,這圖景也太過規正,不近自然,倒很像人腦刻意的想象。不過,孟子可能想象了一幅井田的圖畫,而公田、私田并存這一點卻未必出于他的想象,至少《大田》一詩證明私田是存在的。而且作為合理推論,古代地廣人稀,總會有新開墾的土地,統治也遠沒嚴密到后世“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地步,假如新的耕地開墾以后并未都納入“公家”賬面,有些被悄悄隱瞞下來,完全可能。

如果私田開發愈來愈多,慢慢地,普天之下就不一定“莫非王土”了,這是一個根本性的經濟和社會變革跡象,同時與此相伴的,顯然還有生產工具的改進與技術的進化。實際上,私田力量漸漸能與公田相頡頏,是財富結構偏離王權中心的開端,勢必觸發制度上的嬗替。大量逸于王權治外甚至不為其所知的私田,在諸侯領主眼皮子底下涌現著,等發展到相當規模,很難不引起垂涎,令他們打起從中抽利的算盤。對諸侯領主來說,最大誘惑在于私田不在“貢賦”之內,抽取之利不必歸諸王室,而可盡入自家囊中。這就是為什么從私田所抽之利,要重新立一個名目,不稱“賦”而稱“稅”——賦乃“王事”,稅卻是諸侯所為。孔穎達疏曰:

又孟子對滕文公云:“請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鄭玄《周禮匠人》注引孟子此言,乃云“是邦國亦異外內之法”。則鄭玄以為諸侯郊外、郊內其法不同。郊內,十一使自賦其一。郊外,九而助一。是為二十而稅二。?

其中提到“國中”、“野”,“郊內”、“郊外”,應該分別對應著編造在冊、封國領地既定的公田,以及新開墾且未計入“王土”畝數的私田。公田舊賦十取其一,照收不變;而從“郊外”私田這部分,“九而助一”,另收一份由邦國笑納——兩者相加,“是為二十而稅二”。就是說,現在諸侯領主和王室一樣,也有一份單獨的收入。可以預見,由于私田發展前景遠超公田(前者繁衍不息,后者卻保持不變),諸侯領主及其社會基礎土地私有者的財富、權力,必將蓋過王權。

簡單歸納一下,“賦”是王權中心或古代“公”有制的產物,“稅”則是王綱解紐并向私有制時代過渡的象征。

以上我們用了一點篇幅,將賦、稅在古代的由來及演變略事說明。之后歷朝各代,有其不同的賦稅制度,且隨生產經營的擴展增加了課稅的品種,如鹽稅、茶稅、酒稅、礦稅等。不管如何變來變去,有個基本規律不變,即每當新朝初建,賦稅一般或有蠲免或有減輕,與民休息;然而好景不長,貪欲總是難耐,而政治也歷來不免日益溷殽的趨勢,所以過不了多久,故態復萌,重新回到橫征暴斂。

前面曾說,作為隨國家而生的事物,賦稅作為國家收入原本是必要和合理的。但在冥頑惡戾的權力體系下,所謂必要性最終都會被利用來巧取豪奪,而原本的合理性則不能剩下一星半點。黃宗羲在《明夷待訪錄》的《田制》篇中說:“魏、晉之民又困于漢,唐、宋之民又困于魏、晉。”?他驚訝于歷史總是維持著人民處境每況愈下的奇怪趨勢,而沒有相反的跡象。他指出,癥結即在賦稅:“吾見天下之賦日增,而后之為民者日困于前。”?

關于賦稅之重如何不堪,他很快聯系了明朝現實來說明:

今天下之財賦出于江南;江南之賦至錢氏(指五代十國之吳越錢氏王朝)而重,宋未嘗改;至張士誠而又重,有明亦未嘗改。

故一畝之賦,自三斗起科至于七斗,七斗之外,尚有官耗私增。計其一歲之獲,不過一石,盡輸于官,然且不足。?

唐以后,經濟重心南移,而重賦隨之亦至,不斷升級。以至于明代,每畝一年所獲糧食不過一石,而承擔的賦稅,從三斗至七斗不等,再算上其他“法外”侵奪,最終可達“盡輸于官,然且不足”的地步。連國中最富庶地區都被壓得不能喘息,貧苦之地人民景況更不待言。

我們還記得,初稅畝之前的田賦,比例為十分之一,眼下卻達到十分之三至十分之七,乃至“盡輸于官,然且不足”。黃宗羲提到,漢代文景二帝“三十而稅一”,是比較好的時期;光武帝“初行什一之法,后亦三十而稅一”。三十則稅一,稅率相當于3%多一點。他認為這比較合理,主張回到那種樣子,并駁斥擔心“三十而稅一”可能不夠用的觀點:

或曰:三十而稅一,國用不足矣。夫古者千里之內,天子食之,其收之諸侯之貢者,不能十之一。今郡縣之賦,郡縣食之不能十之一,其解運至于京師者十有九,彼收其十一者尚無不足,收其十九者而反憂之乎!?

亦即,根本不是夠不夠用的問題,而是欲壑難填,但凡貪婪便永遠沒個夠。

回到“三十而稅一”,愿望甚好,卻實在只是空想。簡單拿古今作對比,這思路本身有問題。且不說社會經濟水平與結構已有很大差異,即從制度和權力機器的發展變化論,17世紀前后較諸紀元之初,早就不可同日而語。

這里講一個細節:錦衣衛。

明代錦衣衛起初為皇家私人衛隊或中央警衛部隊,后擴大職權,向秘密警察組織過渡。它由朱元璋創建,卻又于洪武六年(1373)由他親手解散,“詔內外獄毋得上錦衣衛,諸大小咸徑法曹(還權于國家正式司法機構)。終高皇帝世,錦衣衛不復典獄。”[21]“靖難”后,成祖朱棣為加強偵伺鉗制,重新起用了這個組織,此后終明之世不再廢棄,反而大為膨脹。朱元璋時代,錦衣衛人數不曾逾于二千,到世宗嘉靖皇帝,卻達六萬以上,翻了三十倍。這數字,我們是從《明史》兩條記載分析而來。世宗本紀:十六年三月,“革錦衣衛冒濫軍校三萬余人。”[22]刑法三:“世宗立,革錦衣傳奉官十六(十分之六),汰旗校十五(十分之五)。”[23]既然革去的三萬余人為總數之一半,則未革之前錦衣衛規模應為六萬人以上。然而,這六萬余人僅是其正式在編人員,即所謂“旗校”,此外錦衣衛還豢養了眼線、打手等眾多臨時雇傭人員。王世貞(他就生活在嘉靖年間)提供了這樣的數字“:仰度支者(靠錦衣衛開銷維持生活者)凡十五六萬人。”[24]十五六萬人好像也不算很多,殊不知,根據《明史·食貨志》,當時中國總人口從洪武至萬歷一直徘徊于五六千萬之間。[25]以五六千萬人口,而有十五六萬錦衣衛,若按比例換算(其間人口增長約二十倍),相當于現在中國十三億人口,要供養一支三百多萬人的秘密警察部隊。

這便是制度成本。從秦漢到明代,極權體制生長了小兩千年,越來越嚴密,也越來越臃腫。錦衣衛這地道的皇家鷹犬,用途只是為帝王看家護院,只是令“賢智箝口,小人鼓舌”,然而所耗費用,一分一厘均來自它所荼毒的人民。算算這一類賬,就明白何以“天下之賦日增”,以及古代何以什一即夠,現在漲到十分之三至十分之七或更多,仍大感不足。

可見,黃宗羲回到古代的愿望極好,可能性卻為零。而且以我們現代人看,問題遠遠不是退回古代、用時間減法方式所能解決。問題不出在時間上,出在制度上。時間只是使制度的弊病益發放大了而已,而弊病早已內在于制度當中。舊時代中國的批判者們,一旦對現實不滿,每每想回到古代,原因是他們看不到事情的根源。對此暫點到為止,留待后面再作討論。

關于人民賦稅如何被消耗,還可去了解另一個群體:宗藩。明立國后,就皇室子孫爵位制度做出規定,大的種類有四:親王、郡王、將軍和中尉。具體是,皇子封親王,親王諸子年滿十歲封郡王(親王長子為世子,將來襲親王爵,不在此列)。郡王諸子授鎮國將軍,孫輔國將軍,曾孫奉國將軍,四世孫鎮國中尉,五世孫輔國中尉,六世以下皆奉國中尉。[26]這是一個龐大群體,連清朝官方所修《明史》都感到不能完全統計,而以“二百余年之間,宗姓實繁,賢愚雜出”一語了之。我們所見著的一個確切數字,出現在《穆宗實錄》。隆慶五年(1571)六月,河南巡按栗永祿、楊家相以及禮科給事中張國彥奏“于今日當宗支極茂之時,則竭天下之力而難給”。他們說:

國初,親郡王、將軍才四十九位,今則玉牒內見存共兩萬八千九百二十四位,歲支祿糧八百七十萬石有奇;郡縣主君及儀賓不與焉。是較國初殆數百位矣。天下歲供京師者止四百萬石,而宗室祿糧則不啻倍之,是每年竭國課之數不足以供宗室之半也。[27]

宗支一年消耗的祿糧,超過了輸往京師總量的一倍。該數字中包含如下細節:一、這是截止于隆慶年的統計(之后明朝還有七八十年歷史),至此,明室宗支從區區四十九人,成長為近三萬人的“大部隊”;二、皇家女性后代并未計于其內;三、僅為“玉牒”登記在冊的名錄。

這近三萬之眾的親王、郡王、將軍、中尉等,是怎樣從國家財政中拿走八百七十萬石的(約占四分之一以上)?《弇山堂別集》卷六十七“親王祿賜考、各府祿米、諸王公主歲供之數”,有具體的數目。例如就藩于開封的周王:

周府:周王歲支本色祿米二萬石,襲封(第二代)歲支本色祿米一萬二千石,郡王初封歲支祿米二千石,襲封一千石,俱米鈔中半(半給糧食半折錢幣)。兼支:鎮國將軍歲支祿米一千石,輔國將軍歲支祿米八百石,奉國將軍歲支祿米六百石,鎮國中尉歲支祿米四百石,俱米鈔中半。[28]

周王這一脈所得是比較多的,其他親王基本為每年一萬石,低者可至一千石,以下郡王、將軍、中尉等類推。

黃仁宇《萬歷十五年》自序云:“以總額而言,17世紀末期的英國,人口為五百萬,稅收每年竟達七百萬英鎊,折合約銀二千余萬兩,和人口為三十倍的中國大體相埒。”換言之,如果分攤到人頭上,中國民眾賦稅負擔似乎并不嚴重。我們來更準確地算一下賬。《明史·食貨志》載:

嘉靖二年,御史黎貫言:“國初夏秋二稅,麥四百七十余萬石,今少九萬;米二千四百七十余萬石,今少二百五十余萬。[29]

由此可知,嘉靖初歲入為小麥四百七十萬石,米二千二百萬石,按每石米合零點五八四兩、每石小麥為米價80%折以銀價[30],全部約合銀一千五百萬兩。當然,這僅為稅收大頭糧食的數額,加上其他經濟作物和工商收入,姑且總額算為一千七百萬兩。萬歷初年,全國人口六千萬出頭,四十年前的嘉靖初年只少不多,我們也按六千萬計算,這樣,攤到每個人頭上賦稅所出約三點五兩。而17世紀末英國五百萬人口,稅收兩千余萬兩,約合每人四兩。可見16世紀初中國人賦稅負擔較之17世紀末英國人的負擔,確實相差不多,甚至稍輕。

但我們的賬算得有點糊涂。它是假定每個國民都平均對賦稅做出同等貢獻,筆者未曾研究過英國的情形,但知明朝絕不宜這樣計算,尤其到它中后期的時候。我們再看一些數字:洪武二十六年(1393),“核天下土田,總八百五十萬七千六百二十三頃”[31],到弘治十五 年(1502),“ 天下土田止四百二十二萬八千五十八頃”[32],減少一半有余。什么原因呢?土地當然不會不翼而飛。“嘉靖八年(1529),霍韞奉命修會典,言:‘自洪武迄弘治百四十年,天下額田已減強半,而湖廣、河南、廣東失額尤多。非撥給于王府,則欺隱于猾民。’”[33]原來是被宗藩或豪強吞并,但吞并者卻并不將賦稅額度也帶走。此外還有一種情形:“屯田多為內監、軍官占奪,法盡壞。憲宗之世頗議厘復,而視舊所入,不能什一矣。”[34]亦即屯田這部分,稅收損失極大,到弘治年間已不及國初的十分之一。民田減少一半,屯田幾乎收不上稅,按理說國家財政至少也比國初下降一半以上才對,但前面我們所引《明史·食貨志》數據顯示,嘉靖年間較洪武年間出入很小。所以必然的,虧空部分有人頂上。能是何人?只有小民百姓。朝廷不管不問,賦稅一分也不少要,此之謂“虛糧”。嘉靖二年(1523),“令天下官吏考滿遷秩,必嚴核任內租稅,征解足數,方許給由交代”[35]。下了死命令,官員必須足額完成稅收任務,方可升遷。官員于是盯牢里甲,里甲則盯牢小民,已然無田卻仍須納糧的小民,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明后期,離鄉逋賦之民極多。人消失了,賦稅卻不消失,逃走者其稅糧由他人他戶包賠:

人去而糧猶在,則坐賠于本戶,戶不堪賠,則坐之本里,或又坐之親戚。此被坐之家,在富者猶捐橐以償,貧者則盡棄產而去。[36]

這是天啟七年(1627)吳應箕行經河南真陽(今正陽),遇農夫所聞之后,致書當地父母官反映的情形。以他所睹,“畝之疆界尚在,而禾麥之跡無一存者,計耕作久廢矣”。農民逃亡非常嚴重。

收入大減乃至沒有收入,卻仍要交和原來一樣的稅。17世紀末英國也是如此么?如果不是,兩國人民實際負擔,就大相徑庭。這倒提醒我們,有時不能直截了當只算經濟賬,或者說,算經濟賬的時候也想著社會賬、政治賬,所得判斷才比較合于實際。

更何況16世紀中期起,明朝“多事”,從此“加派”不斷,這平添的負擔,是一筆單獨的款項,不在歲入之內,到后來,“加派”的錢糧竟然超過歲入。

《明史·食貨志》:

世宗(嘉靖皇帝)中年,邊供費繁,加以土木、禱祀,月無虛日,帑藏匱竭。司農百計生財,甚至變賣寺田,收贖軍罪,猶不能給。二十九年,俺答犯京師,增兵設戍,餉額過倍。三十年,京邊歲用至五百九十五萬,戶部尚書孫應奎蒿目無策,乃議于南畿、浙江等州縣增賦百二十萬,加派于是始。[37]

萬歷末期,女真崛起,邊事日緊。“至四十六年(1618),驟增遼餉三百萬。”第二年,再增二百余萬兩,并且不是臨時性的,成為每年固定征收的款項:“明年,以兵工二部請,復加二厘。通前后九厘,增賦五百二十萬,遂為歲額。所不加者,畿內八府及貴州而已。”[38]全國僅北京周遭和無油水可揩的貴州幸免。當時,其實國庫充實,但是,有史以來最大的守財奴萬歷皇帝一毛不拔,而寧肯盤剝人民。[39]

崇禎三年(1630),在五百二十萬基礎上,遼餉“增賦百六十五萬四千有奇”[40],接近七百萬兩。崇禎十年,起楊嗣昌為兵部尚書,“因議增兵十二萬,增餉二百八十萬”。稱“剿餉”,以為平寇之用。崇禎皇帝就此發表上諭說:“不集兵無以平寇,不增賦無以餉兵。勉從廷議,暫累吾民一年,除此腹心大患。”[41]

所謂“暫累吾民一年”,實際并非如此。“初,嗣昌增剿餉,期一年而止。后餉盡而賊未平,詔征其半。”[42]一年后未停,僅減半而已。到崇禎十二年,楊嗣昌等又“有練餉之議”,“于是剿餉外復增練餉七百三十萬”[43]。

以上,即明末有名的“三大征”。《明史》為之算了一筆總賬:

神宗末增賦五百二十萬,崇禎初再增百四十萬,總名遼餉。至是,復增剿餉、練餉,額溢之。先后增賦千六百七十萬,民不聊生,益起為盜矣。[44]

而崇禎時的評論家則說:

萬歷末年,合九邊餉止二百八十萬。今加派遼餉至九百萬。剿餉三百三十萬,業已停罷,旋加練餉七百三十余萬。自古有一年而括二千萬以輸京師,又括京師二千萬以輸邊者乎?[45]

總之,崇禎十二年以后,每年三餉總和已與國家財政年度收入相埒。未有三餉前,百姓人均年納稅銀三點五兩,至此人均達七兩以上。由此乃知黃宗羲“盡輸于官,然且不足”言之不虛。

三餉所征,據說是用來對付外族侵略和內部反叛的。他們一是來自苦寒之地的原始部族,一是饑寒交迫的烏合之眾,而堂堂明帝國既以傾國之力欲予擺平,理應輕松使之化為齏粉。然而十幾年下來,數億銀兩似乎全部打了水漂,“虜”既未卻,“寇”亦未平,這是怎么回事?尤不可思議的是,熬盡民脂、加征如此巨款,朝廷竟仍然無錢可用。

崇禎元年(1628),亦即朱由檢登基第二年,七月,寧遠前線明軍“以缺餉四月大噪”[46]。騷亂先起自四川、湖廣籍士兵,迅速蔓延所有十三座兵營。巡撫畢自肅、總兵官朱梅、通判張世榮、推官蘇涵淳被捉、關押,悉遭毒打,畢自肅受傷嚴重。多方籌貸弄到七萬兩,士兵方才作罷。畢自肅脫身后,上疏引咎,遂即自殺。[47]十月,錦州發生同樣事件。袁崇煥緊急請餉,朝中議此,頗為其趨勢擔心:“前寧遠嘩,朝廷即餉之,又錦州焉。各邊尤而效之,未知其極?”[48]

說來也真是奇怪,萬歷四十八年起,歲增“遼餉”五百二十萬,遼東士兵卻能接連數月餓肚子。后來,類似情形更加常見,各處屢報士兵幾個月乃至經年領不到餉。如崇禎十六年五月,河南巡撫秦所式報告“撫鎮缺餉五月有余”[49];該年十月,李自成歷史性地破潼關,克西安,吏部尚書李知遇聞訊,兩次上疏,說“吃緊尤在發餉”,而“秦中之餉”,“骨髓已枯”,懇請皇帝“賜發天帑”[50]。崇禎十七年三月初一,“昌平兵變,以缺餉故也”[51]。為此,“京城戒嚴,亟遺官以重餉撫之,乃戢,然居庸已不可守矣”[52]。這次,嘩變直接生于肘腋,其距北京城破已不過半月之遙……

近年世界金融危機,歐洲聞有瀕臨“國家破產”者,例如冰島。而在17世紀40年代,明朝國家財政其實也到了此種地步。劉尚友記述1644年的情形說:“國計實窘極,戶部合算海內應解京銀兩歲二千萬,現在到部者僅二百萬。”[53]工部營繕司員外郎趙士錦,于三月十五日(城破前第三天)奉命管節慎庫,交接時,他為親眼所見而震驚:

主事繆沅、工科高翔漢、御史熊世懿同交盤……新庫中止二千三百余金。老庫中止貯籍沒史 家資,金帶犀杯衣服之類,只千余金;沅為予言,此項已準作鞏駙馬家公主造墳之用,待他具領狀來,即應發去。外只有錦衣衛解來加納校尉銀六百兩,寶元局易錢銀三百兩,貯書辦處,為守城之用。[54]

庫內存銀總共不到五千兩。他在《北歸記》中重復了這一點:

庫藏止有二千三百余金。外有加納校尉銀六百兩、易錢銀三百兩,貯吳書辦處;同年繆君沅云:“此項應存外,為軍興之用。”予如是言。[55]

崇禎十七年元旦一大早,朝罷,朱由檢留閣臣賜茶:

閣臣并云:“庫藏久虛,外餉不至,一切邊費,刻不可緩,所恃者皇上內帑耳。”上默然良久曰:“今日內帑,難以告先生!”語畢,潸然淚下。[56]

同一事,《平寇志》記曰:

又言:“兵餉缺乏,民窮財盡,惟發內帑,足濟燃眉。”帝言“:內帑如洗,一毫無措。”明睿(左中允李明睿)奏“:祖宗三百年蓄積,度不至是。”帝曰:“其實無有。”[57]

內帑,即皇家私房錢。李自成破潼關后,吏部尚書李知遇請求“賜發天帑”,也指的是這個。大臣與民間普遍以為,皇家還有很多私房錢,現在應該拿些出來。朱由檢表示說“沒有”,旁人都不信,李明睿鼓起勇氣表示懷疑,言下之意,請皇上坦言到底有沒有。朱由檢只得重復一遍:真沒有。這段對話,頗有小品《不差錢》中趙本山與小沈陽之間打啞謎的風味。

直到后來,仍盛傳朱由檢留著大把內帑未用,以致白白落入李自成之手。《樵史》稱:“賊入大內,尚有積金十余庫。”對此,抱陽生替崇禎鳴屈,質問“:不知十余庫何名?”“安有所謂十余庫積金?而紛紛謂懷宗(滿清起初給崇禎所上廟號)不輕發內帑,豈不冤哉!”[58]

究竟如何?正如抱陽生所說,倘若真有這筆錢,請指出錢在何庫,庫為何名?我找到一條內帑貯處的記載,《明史·食貨志》:

嘉靖中……時修工部舊庫,名曰節慎庫,以貯礦銀。尚書文明以給工價,帝詰責之,令以他銀補償,自是專以給內用焉。[59]

明顯的,節慎庫為內帑所藏地之一。而前引《甲申紀事》表明,城破前最后清點此庫者,是趙士錦;他親眼得見“,庫藏止有二千三百余金”。崇禎沒有撒謊。

不過,大臣與民間的猜測本來也并不錯。為什么?仍看趙士錦所敘:

庫中老卒為予言:萬歷年時,老庫滿,另置新庫。新庫復滿,庫廳及兩廊俱貯足。今不及四千金,國家之貧至此。[60]

這是庫房老看守的證詞,他描述當年節慎庫金銀爆棚,另造新庫仍不夠貯放,以致每個角落都填得滿滿當當,朱翊鈞朱扒皮的搜刮功夫確實天下無雙。這海量內帑是如何耗盡的?抱陽生說:“明熹宗在位七年,帑藏懸罄。”[61]此人即朱由檢之兄、支持魏忠賢胡搞的天啟皇帝。不過,這只是聊備一說。皇家花錢,隨心所欲,沒有記錄、不受監督,來無影去無蹤。天啟皇帝雖為人憊懶,但若以為唯獨他才是敗家子,亦未必公允。楊士聰就講到一件事:

神廟(萬歷皇帝)自辛丑(1601)以后,不選凈身男子者二十年。至熹廟時選一次,先帝(崇禎皇帝)十七年乃選三次。宮中增萬人,每月米增七萬二千石,每年靴料增五萬兩,此皆可已而不已之費也。[62]

每月米增七萬二千石,按崇禎初期每石值銀一兩計[63],年八十六萬四千兩,若以崇禎十六年銀價換算,則每石值銀三點三兩,年二百八十五萬一千二百兩。[64]可見,朱由檢敗家本領亦自不俗。總之,我們只知道原本滿滿當當的內庫變得空空如也,卻無法知道怎樣至此。那是秘密,而極權體制下從不缺少此類秘密。

不久前下臺的穆巴拉克,埃及國內外輿論普遍認為他在瑞士及蘇格蘭等地銀行秘密藏有巨額財產,數十億至二百億美元不等。穆氏信誓旦旦,苦口婆心,堅稱無有,呼吁輿論靜候數字核查,然而沒有人信他。這怪不得輿論,他在位三十年,只手遮天,人稱“現代法老”,這時候怎么狡辯都沒用,大家沒法相信他。

所以,崇禎表示內帑已空:“這個真沒有。”卻沒有人信他,大家詭異地相視一笑,扮著鬼臉:“這個可以有。”

十七年元旦那天,崇禎雖一再說沒錢,李明睿卻似乎忘掉了“君無戲言”,鍥而不舍做他思想工作:

內帑不可不發,除皇上服御外,一毫俱是長物,當發出犒軍,若至中途不足,區處甚難。留之大內,不過朽蠹。先時發出一錢,可當二錢之用,急時與人萬錢,不抵一錢之費。[65]

君臣之間,連基本信任都失去了。

豈止是君臣,連關系最近的皇親國戚,也不信皇帝已經破產。進入三月,崇禎最后那段日子,整天都在設法措餉,各種招數齊出并至。“初六日,會議措餉,凡在獄犯官……皆充餉贖罪。”[66]所有因罪系獄官員,出錢即可釋放免罪。恐怕沒有什么成效,初十,又想出一個點子,“令勛戚、大珰(大宦官)助餉”[67]。似乎比較靠譜,因為這是最肥的一個人群,且其作為皇家親倖,同枝連理,當此危急關頭,總該施以援手。然而,事實令崇禎連同我等數百年后的旁觀者,都大失所望。

我們來看看崇禎的老丈人、嘉定伯周奎的表現。勸捐前,崇禎先將他從伯爵晉為侯爵,給一點甜頭,隨即派太監徐高前往“宣詔求助”,要他帶個頭:

謂:“休戚相關,無如戚臣,務宜首倡,自五萬至十萬,協力設處,以備緩爭。”奎謝曰:“老臣安得多金?”高泣諭再三,奎堅辭。高拂然起曰:“老皇親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廣蓄多產何益?”奎不得已,奏捐萬金。上少之,勒其二萬。奎密書皇后求助,后勉應以五千金,令奎以私蓄足其額。奎匿宮中所畀二千金,僅輸三千。[68]

一味耍賴,能賴多少是多少,甚至女兒偷偷給的五千兩,也從中克扣兩千兩。周奎究竟何種心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朝廷完蛋,“廣蓄多產何益”,徐高把道理講得很清楚,他也不應不懂。比較合理的解釋是,老國丈大概和別人一樣,認定崇禎藏著大把內帑不用,還到處伸手索取。

助餉令下達后,北京出現奇怪一景:眾太監紛紛在其房產門口,貼出大字啟事:“此房急賣。”[69]其實當然不賣,意在哭窮耳。

捐款最多的,是太康伯張國紀,二萬兩。周奎捐了一萬,考慮到“其余勛戚無有及萬者”,他其實不算最摳門。宦官中,東廠太監徐本正和王永祚、曹化淳合捐五萬,王之心捐了一萬。文官中,首輔魏藻德只捐五百。罪臣、前首輔陳演從獄中放出,被召至御前,“極言清苦”,一文未掏。其余百官,就捐款事宜“相率共議”,或以單位名義或以省份歸屬湊份子,“如浙江六千,山東四千之類”。全部捐款,總數大約二十萬兩。[70]請記住這個數字,因為很快我們將面對另一個與之對比的數字。

我查到的捐款記錄大致如上。這場在明朝首都最后幾天內發生的捐款運動,很有象征性。公共捐款,從來不僅僅關乎錢財,它真正表示的,是認同度和凝聚力,是一個政權是否被發自內心地愛護與支持。崇禎號召的這場捐款,表面上也并不冷清,有個捐,有集體捐,乃至不乏聲稱“裸捐”者,但在內心,他們非常冷漠,懷抱鬼胎和欺詐,想盡辦法逃避責任,雖然他們就是這政權一直以來通過損害人民利益所豢養、呵護和喂肥的那批人。

三月十九日凌晨,崇禎煤山殉國。提及這一歷史時刻,人們眼前通常晃動著滿城烽煙、飛矢如雨的戰爭景象,筆者卻總想起節慎庫的空空蕩蕩、四壁蕭然。

這當世第一強國,百年來從全球首富淪至一貧如洗,究竟怎么回事?歷來很少有人注目于此,更不曾就這一層刨根問底,我為之不解。

當年,批判“文革”和“四人幫”時,有一句我們耳熟能詳的話:“國民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套用此語,則崇禎自縊時,明朝國民經濟不是到了崩潰邊緣,而是已經崩潰。三月十九日,不過是帝國從政治上崩潰的日期,而在經濟或財政上,它早已崩潰。關于明朝之亡,我們需要更多從這個角度重新認識。

但是,隨后卻有出人意表的事情發生。

李闖攻入北京后,一度軍容頗整,旋即失去耐性,開始大肆“拷比”,勒逼官紳貴戚交出錢財。其間,毒刑用盡,慘不待言,種種情形在《甲申紀事》《北歸記》《甲申核真略》《甲申傳信錄》《定思小紀》《遇變紀略》《李闖小史》《甲申朝事小紀》《明季北略》《流寇長編》《崇禎長編》《爝火錄》《丹午筆記》等眾多由親歷者或后人編撰的史料中,述說極詳,可備披覽,我們于茲不事渲染,而僅欲指出:這一后續故事的發生,勢所必然;農民革命本即起于寒餒,以劫富濟貧為理想,一旦成功,必償夙愿,人人奮勇,個個爭先。《明季北略》說,面對軍紀弛亂,李自成曾試加制止,而軍卒一片嘩然,說:“皇帝讓汝做,金銀婦女不讓我輩耶?”[71]在他們而言,道理確實是這個道理。

闖將頭號大將劉宗敏,一馬當先,堪稱表率。進城后,日夜以弄錢、搞女人為能事。趙士錦因被劉宗敏扣押在府,得以親眼目擊:“每日金銀酒器匹衣服輦載到劉宗敏所,予見其廳內段匹堆積如山。金銀兩處收貯。大牛車裝載衣服,高與屋齊。”[72]四月七日,李自成到劉邸議事,見其三進院落之中幾百人在受刑(“追贓”),有的已經奄奄一息,因“不忍聽聞,問宗敏得銀若干。宗敏以數對。自成曰:‘天象不吉,宋軍師(宋獻策)言應省刑,此輩宜放之。’宗敏唯唯。”[73]“唯唯”者,口頭答應而已,劉宗敏自不會停止“追贓”,李自成實際也無力約束之。但劉宗敏卻有一條好處,即數目一次要夠,干脆利落,不再啰嗦;別的人,要了一次,還有第二次:

在宗敏處者,每人派過數目不增。在李大亮處者,所派雖少,納完又增。[74]

對不同部門官員,索要亦有差,而原因也很是奇特:

押予隊長姚奇英為予言,兵部官大可痛恨,我輩遣人來買明朝武官做,必要幾千金。故今兵部官追餉獨多。[75]

彭孫貽提到一份按級別的追款數額分配表:

賊勒派各官,毋論用否(不論是否現職),限內閣十萬,部院、京堂、錦衣、掌印七萬,科道五萬,吏部二萬,翰林一萬,部曹數千,勛戚無限數,人財并沒。[76]

這只是最低限度,實則不以此為限。彭孫貽還說,總共有八百名官員遭拷比,“縛文武勛戚、大僚津要八百員,送權將軍劉宗敏拷訊,五人一鎖,二賊露刃押之”[77];到四月初八(乙丑),僅劉宗敏一人便“拷索銀一千萬兩”,而全部加起來為七千萬兩,其來源,“大約侯家十之三,宦寺十之三,百官十之二,商賈十之二”[78]。

所謂出人意表的事情,就發生在這個過程中。先來看周奎,亦即一個月前崇禎發起捐款時,摳摳索索只肯掏一萬兩的那位老國丈:

偽制將軍李嚴據奎第,奎獻長公主并銀十萬助軍,希免餉。巖數基為國至戚,鄙吝不忠,夾足箍腦,奎復輸銀十萬,巖笑曰:“此賊慳吝,不與殺手不吐也。”燒烙鐵熨其膚,一熨承銀一萬,累四十熨,遍身焦爛,承四十萬矣。先后追銀六十萬兩,珍玩幣帛不計其數。[79]

再看陳演,亦即被崇禎從獄中放出,希其以捐款贖罪,卻堅稱自己“清苦”,最后一毛未拔的前首輔:

大學士陳演,每自稱廉相,劉宗敏收拷演,夾足者再,征其黃金三百六十兩,或曰勒銀三萬兩,金三千兩,珠三斗,更于平則門外土庵中,發其所瘞白金一萬兩。[80]

捐款運動中僅捐五百以示廉潔的現首輔魏藻德,這次也神奇地交出一萬三千兩。退休大太監王之心,人傳“家貯現銀三十萬”,崇禎勸捐,他以“連年家計消乏”,獻銀一萬。等闖軍用刑追要,卻交出十五萬兩現銀附帶諸多珍玩。闖軍“以為未合現銀三十萬之數,夾之至死”,如此看來,現銀三十萬的傳聞,倒確實有些“冤枉”他了。[81]

就這樣,闖軍從貴族、大僚、太監和富人嘴里,摳出了七千萬兩白銀!而不久前,在崇禎皇帝緊急動員下,眾官戚以揮淚如雨、砸鍋賣鐵狀,僅捐二十萬兩。兩者相差,逾三百五十倍之多。

七千萬兩白花花的銀子,迅速“腐蝕”了起自寒餒的農民軍。他們何曾見過如此的金山銀山,“革命斗志”霎時消磨一空。與吳三桂、滿清聯軍大戰一片石的前一周,大順政權的領袖們全身心撲在驟然所獲之巨大財富上:

戊辰(四月十一日),自成聚劉宗敏、李過于宮中,拘銀鐵諸工各數千,盤斂庫金及拷訊所得,并金銀諸器镕之,千兩為一餅,中鑿一竅,貫大鐵棒,凡數萬餅,括騾馬數千輛,馬騾橐駝數千,裝載歸陜。[82]

此事,《明季北略》亦有記,唯日期稍后,為四月十六日,金銀熔鑄形式則為“大磚”而非“餅”。[83]十天后,李自成從山海關敗回北京,當夜啟程西去,“大驅馬騾三千、橐駝一千載輜重歸陜,以偽將軍羅戴恩將親信萬騎監之而西”[84],蔚為壯觀。而《丹午筆記》有更生動的情景:“闖賊之焚宮西走也,百萬之眾,各有所攜,倉皇奔走則棄之,狼藉滿途……大半委棄山西,后有得此致富者。”[85]俗云“英雄難過美人關”,其實,金錢一關“英雄”們歷來也不好過。眼看叱咤風云的起義大軍,被阿堵之物弄得狼狽如此,只能憫而嘆之。

目送闖軍滿盆滿缽、車載駝馱、逶迤而去的長龍般背影,筆者眼前不禁再度浮現趙士錦筆下一貧如洗的國庫。剎那間,越過國家破產、破落的景象,我們重新看到它“富強”的一面。七千萬兩,闖軍一個月在京追款所得,居然達到明朝年財政收入總和三倍有余!它們來自一個大約一千人的群體(以“縛文武勛戚、大僚津要八百員,送權將軍劉宗敏拷訊”加以估算)。可惜彼時沒有“全球富豪排行榜”,否則,以明帝國首屈一指的發達國家地位,這千把人中當不乏17世紀“全球富豪榜”的前××強乃至首富。

似乎,我們得修正一下明朝業已一貧如洗的說法——它仍是當世最富之國度。只不過,富的不是地方,泰半財富都跑到一小撮人腰包里去了。這些人,只及當時中國總人口的幾萬分之一。

算算這樣的賬,好處顯而易見,許多事情都一目了然,不必鉤玄摘秘、多費唇舌。數字是枯燥的,卻也是簡明、直觀的,不會跟我們兜圈子、玩弄辭藻、搞形而上學。把一組組數字排列開,嚴肅、客觀的事實就在其中。人類也是漸漸才明白數字的重要性。誠實、透明且管理有序的社會及其制度,有很嚴格的數字意識,不僅尊重它,而且借重它實行管理。相反,也有對數字抱玩忽態度的,指標張口就來,比如“七年趕英,十年超美”之類,后果自然無待多言。

以下,明代歷史舞臺從北京移到南京;此刻,我的寫作難度加大了。在古代,官史中各種統計數字不難尋找,所以直到崇禎為止,無論在《明史》《明實錄》(包括其中的未完成本《崇禎長編》)中,可征引、利用的材料還算豐富。官史以外,當時私家治史,也不乏講求實證的力作,例如王世貞的《弇山堂別集》和沈榜的《宛署雜記》。逮至弘光間及弘光后,雖然感激于時代,民間寫史涌起高潮,各種親歷記、回憶錄和評傳目不暇接,以致在我看來構成了中國報告文學或非虛構寫作的一次罕見爆發。然而,欲從中求取當時財經方面的線索,常常空手而回。這或系私史的一個先天不足,畢竟不能占有官方的各種確切數據。另外,這段歷史在清朝早中期的敏感性,可能也在相當程度上造成材料的流失。不過,也不是沒有主觀上的原因,比如過于看重別的東西。同樣是講述弘光史事,李清《三桓筆記》就難得地有幾段財政方面的細說,顯出眼光不同。全祖望給此書寫跋道:“當時多氣節之士,雖于清議有功,然亦多激成小人之禍,使皆如映碧先生者,黨禍可消矣。”[86]這是從黨禍角度看,恐怕跳出氣節、清議還有另一功效,亦即著眼點更宜放在實務上,故而當大家都不甚關心數字時,李清卻能夠留意。

不過,即便《三桓筆記》,也沒有連貫地關注和勾勒弘光朝的財經脈絡,在這方面,我感覺具有一種完整性的,是李天根所著《爝火錄》。

這書成稿較晚,在清朝乾隆年間。作者寂寂無名,連生平亦不甚詳,平生除了這部《爝火錄》,不曾留下別的,但他對此書卻頗為自負,說:“欲知弘光、永歷事者,觀此足矣!”所以這么自信,是由于編寫完全抱著實證的態度,窮稽究核,以至敢于宣稱“無一字出之于己”。點校者作了統計,該書“引用史籍一百一十七種,各省通志、府縣志十七種,文集、年譜二十種”。當中,多稀見亡佚史料,“繆荃孫在當時便已經指出,有不少均為‘不可見之書’。時至今日,散失的自然就更多了。我們根據謝國楨先生的《晚明史籍考》增訂本作了統計,其中為謝氏列為‘未見諸書’的有十四種,為謝氏未著錄的有四十種,兩者共計六十一種。這就是說,《爝火錄》所引用的書,有半數以上在今天已難以見到了”[87]。

按我個人體驗,讀《幸存錄》《甲乙事案》《弘光實錄鈔》《青燐屑》等,難免跟隨作者扼腕悲憤,雖然這也是那段歷史的一種內在情緒。讀《爝火錄》,情緒化反應幾乎沒有,因為作者很注重出示材料和數據,大臣們在討論什么、朝廷作出了什么決定、涉及什么問題、包含什么具體內容和背景……比較一下從兩種書得來的印象,我發現前者所帶來的淆亂和歧義,都被后者簡化。關于弘光朝何以短短一年即告垮臺,只須平靜面對所有的數據,也就不再為之困惑。(未完待續)

①《袁宏道集箋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19-220頁。

② 嚴從簡:《殊域周咨錄·二十四卷·女直》,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743-744頁。

③ 弗蘭克:《白銀帝國》,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年版,第182頁。

④?《胡適書信集》上冊,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26頁。

⑤⑨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論語集注·卷三·公冶長第五》,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77頁,第135頁。

⑥《十三經注疏·周禮注疏》上冊,卷第十一,鄭玄注、賈公彥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79頁。

⑦⑧???《十三經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卷第二十四,宣公十三年至十八年,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664頁,第664頁,第664頁,第672頁,第665頁。

⑩? 余冠英注譯:《詩經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238-239頁,第242頁。

?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孟子集注·卷五·滕文公章句上》,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56頁。

???? 黃宗羲:《明夷待訪錄》,《黃宗羲全集》第一冊,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4頁,第23頁,第24頁,第24頁。

[21][24] 王世貞撰、董復表輯:《弇州史料》前集卷十七,萬歷二十五年刻本,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縮微品1988年版。

[22] 張廷玉等:《明史》卷十七,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15頁。

[23] 張廷玉等:《明史》卷九十五,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336頁。

[25] 原文:“戶口之數,增減不一,其可考者,洪武二十六年,天下戶一千六十五萬二千八百七十,口六千五十四萬五千八百十二。弘治四年,戶九百十一萬三千四百四十六,口五千三百二十八萬一千一百五十八。萬歷六年,戶一千六十二萬一千四百三十六,口六千六十九萬二千八百五十六。” 張廷玉等:《明史》卷七十七,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880-1881頁。

[26] 張廷玉等:《明史》卷一百一十六,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557頁。

[27]《明穆宗實錄》卷五八,國立北平圖書館紅格鈔本影印本1962年版,第1424頁。

[28] 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六十七,臺灣學生書局影印本1965年版,第2853頁。

[29][35][37][38][40] 張廷玉等:《明史》卷七十八,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897-1898頁,第1898頁,第1901頁,第1903頁,第1903頁。

[30] 明代白銀價格本身及與糧食之間的折算率,前后變化極大。這里是以嘉靖間價格為準,來源于秦佩珩《明代米價考》一文,見其《明清社會經濟史論稿》,中州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99-210頁。

[31][32][33][34] 張廷玉等:《明史》卷七十七,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882頁,第1882頁,第1882頁,第1885頁。

[36] 吳應箕:《真陽驛與汝寧守王乾純先生書》,《樓山堂集》第十四卷,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60頁。

[39]“時內帑充積,帝靳不肯發。” 張廷玉等:《明史》卷七十八,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903頁。

[41][42][43][44] 張廷玉等:《明史》卷二百五十二,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6510頁,第6515頁,第6515頁,第6515頁。

[45] 御史衛周胤語。張廷玉等:《明史》卷七十八,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904頁。

[46] 張廷玉等:《明史》卷二百五十九,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6714頁。

[47] 計六奇:《明季北略》,寧遠軍嘩,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94頁。

[48] 計六奇:《明季北略》,錦州軍嘩,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94-95頁。

[49] 彭孫貽:《平寇志》卷之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35頁。

[50] 抱陽生《:甲申朝事小紀》下冊,李知遇請發秦督疏,請撥餉接濟疏,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版,第734-735頁。

[51][54][60][72][73][74][75] 趙士錦:《甲申紀事》,《甲申紀事(外三種)》,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6頁,第7頁,第7頁,第13頁,第14頁,第12頁,第12頁。

[52][53] 劉尚友:《定思小紀》,《甲申核真略(外二種)》,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6頁,第67頁。

[55] 趙士錦:《北歸記》,《甲申紀事(外三種)》,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1頁。

[56][66][70] 錢 :《甲申傳信錄》,上海書店1982年版,第7頁,第11頁,第12頁。

[57][65] 彭孫貽:《平寇志》卷之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72頁,第173頁。

[58][61] 抱陽生:《甲申朝事小紀》下冊,崇禎庫藏,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版,第512頁。

[59] 張廷玉等:《明史》卷七十九,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928頁。

[62] 楊士聰:《甲申核真略·凡論》,《甲申核真略(外二種)》,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7頁。

[63] 此處都僅指北京米價,至于別地,崇禎初即可高至每石值銀四兩。參秦佩珩:《明代米價考》,《明清社會經濟史論稿》,中州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99-210頁。

[64] 顧公燮:《丹午筆記》:“前明,京師錢價,紋銀一兩,買錢六百,其貴賤在另數。至崇禎十六年,竟賣至二千矣。”《丹午筆記·吳城日記·五石脂》,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4頁。

[67][68] 計六奇:《明季北略》,初十征戚珰助餉,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445頁,第445-446頁。

[69] 抱陽生:《甲申朝事小紀》上冊,征戚助餉,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年版,第152頁。

[71] 計六奇:《明季北略》,四月三十日自成西奔,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491頁。

[76] 彭孫貽:《平寇志》卷之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228頁。并見趙士錦《:甲申紀事》《,甲申紀事(外三種)》,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2頁。

[77] 彭孫貽:《平寇志》卷之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220頁。

[78][79][80][82][84] 彭孫貽:《平寇志》卷之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237頁,第225頁,第225頁,第239頁,第241頁。

[81] 楊士聰:《甲申核真略》,《甲申核真略(外二種)》,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2頁。

[83] 計六奇:《明季北略》,十六癸酉載金入秦,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488頁。

[85] 顧公燮:《丹午筆記》,李闖西走,《丹午筆記·吳城日記·五石脂》,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43頁。

[86] 李清:《三桓筆記》,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251頁。

[87] 倉修良、魏得良:《點校說明》,《爝火錄》,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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