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容宏
當研究源于評價焦慮時
○苑容宏
我們何時能夠取得諾貝爾獎?誰能第一個實現諾貝爾獎零的突破?近來又成了媒體競相不斷追問的話題,使理性的科學研究又一次放在日益焦慮的民族歷史情結的考問中。在這種浮躁的追捧和考問中,科學研究已經很難保持純凈的研究空間,與研究相連更多的是科學以外的東西,使原本就不勝評價困擾的科學家又多了一層不可名狀的焦慮,以致純凈理性的研究室也充斥著些許浮躁的味道。
從科學的層面講,所有科學研究的起源不外兩種,即思慮的焦慮和實踐的焦慮。所謂思慮的焦慮,大概就是那種為科學而科學,為學問而學問的人。在這種象牙塔式的研究中,功名利祿與學問科學無涉,彰顯的是科學的求真精神,體會的是尋求知識的快樂,是未知與已知的博弈。在這種求知的快感中,人類的認知能力得到了極大的提高,使我們的視野日益廣闊,使人類從蒙昧的童年成長為青年,壯年,產生了人類偉大的科學家和偉大的科學發現和理論。在擺脫思慮的焦慮中,單純專一的追求使牛頓在蘋果的墜落中發現了萬有引力,開創了經典力學。在對我從哪里來,將到哪里去的思慮中,達爾文經過漫長的研究,發現了人類進化的謎案,奠定了生物進化的理論框架。
在這種求真的追尋中,才有了人類的大智慧。尋求和開創人類大智慧的科學家,都在求真的王國里,不知名利為何物,為求知而淡泊名利,求真的愉悅快感是一切世俗的名利不可比擬的。不為名利所累的科學家以求知求真為生命的意義,因而他們能終成大家,開創典范,如牛頓、愛因斯坦、居里夫人等。甚至為捍衛真理不避刀斧,如布魯諾、馬寅初等。正是這種為尋求知識的求真,奠定了科學的基本精神和范式。
源于實踐的焦慮的求知路徑,奠定的同樣是一條輝煌而燦爛的真理之路,尋求的也是人類的大智慧。在科學的道路上,他們殊途同歸,將人類導向的同是科學的精神,真理的境界,使人類倍享知識的力量,使科學家倍感求知的快樂,使科學家備受人們禮遇,使科學倍顯神圣而高尚。在實踐的焦慮中,袁隆平發現了雜交水稻的奧秘,使雜交水稻成為一種奇跡,緩解了人口增長與糧食增長的矛盾。在這種探尋追問中,袁隆平與歷史上眾多偉大科學家的發明發現一樣,永載人類史冊,成為光照人類前進歷程的光彩明星。
在這種求真的科學歷程中,人類在不斷的受益和探尋,不僅創造了無數偉大的理論發明發現,也奠定了科學的基本精神和范式。正是這種科學的基本精神和范式,導引人類不斷在知識探尋的光芒中從蒙昧走向光明,解決了人類歷史進程中的一個個難題,使人類的視野由近及遠,使人類的知識范疇由宏觀到微觀,從粒子世界到宇宙世界無所不包,開創了前所未有的科學文明。
然而,當科學源于評價的焦慮時,科學的基本精神和范式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壞。在這種焦慮中,研究連接的不是未知和已知,科學與真理,代之的是研究與利祿,科學與薪俸??茖W的精神受到極大的傷害,科學的尊嚴受到空前的挑戰,科學家成了名利場中的角逐者和犧牲者。就如在震驚世界的黃禹錫干細胞研究造假事件中,我們看到的正是這種評價焦慮給科學研究帶來的深度傷害。
素有韓國克隆之父的著名科學家黃禹錫,因在培育人體胚胎干細胞的研究中造假,不僅美國著名的《科學》雜志宣布撤銷了其2004年至2005年在《科學》雜志上發表的有關人類胚胎干細胞的論文,而且韓國首爾大學為此決定撤銷黃禹錫這位韓國最高科學家的教授職務,并禁止其在5年內重新擔任教授等公職。黃禹錫造假事件一經披露,立即震驚世界,讓人唏噓不已。事件中,受到損害的不僅是黃禹錫,受到重大傷害的更有千百年來形成的科學尊嚴和精神。正如親自撤銷黃禹錫造假論文的《科學》雜志編輯唐納德·肯尼迪博士所言:“科學家像任何其他人一樣,希望得到社會的承認。”在面對社會過多看重追逐第一的社會心理中,名望、獎金和能帶來豐厚利潤的專利都等待著第一個完成它的人。掌聲,喝彩,禮遇更多的是給予第一個完成它的人,而第五、第六個完成它的人是得不到任何歡呼的。在這樣的評價心理中,帶來的是全社會的功利心態。在這樣的功利心態和第一的簡單追捧中,科學家們不得不頂著巨大的壓力,不得不以多產的方式奠定其領域中頂級科學家的地位。
在這種源于評價的焦慮中,科學研究的基本精神和范式受到了嚴重的傷害。許多恪守科學精神,堅守研究基本范式的科學家,在現實的評價中越來越處于劣勢。如在干細胞的研究中,英國的干細胞庫是黃禹錫領導的韓國干細胞研究中心的最大競爭者。在干細胞的創造和使用上,英國干細胞研究恪守科學傳統,有一套科學的、符合倫理的詳細規定和指導方針。正因為如此,英國干細胞庫與韓國干細胞研究中心迅捷的步伐相比,研究進展顯得較為緩慢。正是這種背離基本科學原則的迅捷步伐,使韓國干細胞研究中心和黃禹錫聲名顯赫,也在一時的顯赫中落馬。
與全世界震驚不同的是,韓國的科學界對此一點也不感到震驚,因為韓國的科學評價體制和由此滋生的一些潛規則使人感到危機四伏。這種危機首先源于體制。從體制上講,求快求勝的社會心理使整個社會對速度過于追捧,使整個社會顯得很浮躁。對于廣大受國家資助的自然科學研究項目,研究成果往往與官員的政績掛鉤,官員希望在任期內看到成果,作為自己職位晉升的籌碼,更急于取得成果。在這種雙重壓力之下,出現這樣的造假丑聞也就絲毫不足奇怪了。
也如《科學》雜志執行編輯莫妮卡·布德福所言:“人們已將媒體報道作為衡量科研價值的一種方式,他們并不在意科研成果是否真的擴展了我們的知識,而只是關心科研是來自報紙?!眰鹘y研究中的思慮的焦慮和實踐的焦慮,已讓位于評價的焦慮。在評價的焦慮中,受追捧的是明星式的科學家,受到冷遇的是堅持科學基本范式和恪守科學精神的科學家。在這種浮躁的評價焦慮中,科學研究成了政績工程的一個組成部分。在官員任期制的短期目標與科學研究需要長期性的沖撞中,基礎研究的獨立性、規范性越來越弱。這種沖撞中落馬的不僅有優秀的科學家,更有科學的基本規范和科學精神。
當獨立性最強的自然科學家都身陷評價焦慮苦不堪言時,人們不禁要問:科學還有希望嗎?人類還有前途嗎?黃禹錫這位“韓國最高科學家”的落馬,這只是黃禹錫道德的滑落,只是韓國科學界的恥辱嗎?
面對現實中的一系列學術造假和日囂塵上的行政評價,我們痛心的是權力對科學的深度傷害。如果我們不能讓權力評價淡出科學評價,黃禹錫一樣的事件還會重演,還會有很多優秀的科學家落馬夭折!即使僥幸獲得了諾貝爾獎,我們距離五四以來先賢們以生命不遺余力倡導的科學精神依然很遠!
那樣的話,要問責的不僅是科學家、科學界;更有媒體、政府、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