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涵茜
(青海師范大學 青海 西寧 810008)
從數字與干支字看許慎的語言觀
趙涵茜
(青海師范大學 青海 西寧 810008)
許慎的《說文解字》浸透了陰陽五行和天人合德學說,其中數字和天干字與陰陽五行的聯系尤為密切。許慎的語言觀中有可借鑒的成分,也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數字;干支字;許慎;語言觀
許慎的《說文解字》“第一次對漢字的字形、字義和字音作了全面的分析和描寫,第一次按照漢字形體的構造來分類,第一次把漢字按偏旁歸納為五百四十個部首”[1],是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字典。它徹底擺脫了過去字書的那種只是把漢字湊在一起而不管其間有無關系的局面,把字書從兒童識字課本階段提升到了字典的階段,為文字學的建立立下了豐功偉績,反映了中國古代文字研究的豐碩成果,標志了中國古代文字學和字典學的正式建立。
“漢字構形的理據性以及對這種理據性的闡釋,是中國文字學賴以形成的基礎”[2]。然而,事實上漢字并不能將其內涵明確清晰地呈現在它的形體中,古文字不能,今文字更不能。當闡釋者面對一個個小篆、籀文、甲骨文等古體漢字時,很難用它們的形體完整準確地解釋其固有的意義(尤其是后起意義)。因此,漢字的闡釋不可避免地加入了闡釋者對漢字構形的主觀體悟。在闡釋過程中,作者會不自覺地把自己的階級立場、思想觀念、價值取向融入到作品中去。正是這種無意識的流露,使我們能反過來從作品中挖掘作者的學術思想,研究其文化背景。以下試圖通過《說文解字》中的數字與干支字,來反觀許慎的語言觀。
1.數字與五行學說。關于文字起源的問題,歷來都是文字學、甚至是整個人類文化史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說文·敘》就是從探討漢字的起源開始的:
“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憲象。及神農氏,結繩為治,而統其事。庶業其繁,飾偽萌生。黃帝史官倉頡,見鳥獸蹄之跡,知分理可相別異也,初造書契。”
許慎認為先有“八卦”、“結繩”,然后才有“書契”。也就是說,在漢字產生之前,中華民族曾經經歷過用畫卦、結繩幫助記憶的階段,最后才由倉頡發明了漢字。“雖然他還沒有真正科學地認識到漢字起源于圖畫,漢字體系也不可能由某一個人發明出來,但他認為漢字的產生有一個形成過程,這種發展的觀點卻是非常可取的”。[3]但是許慎在《說文解字》中把“一”至“十”十個數字與陰陽五行聯系起來:
一部:“一,惟初大極,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東漢道家學說盛行,道家的重要著作之一《太平經》認為“天數起于一終于十。”許慎深受這種思想的影響,所說的“道”是被漢代人用“天人感應”改裝過的“道”——即主宰天地的天數、天道。“道立于一”是說天道從“一”開始分化。
二部:“二,地之數也。從耦一。”“二”是平行、等長的兩條橫線。《易經》中說“天一地二,有一然后有二。”許慎認為“二”指地。
三部:“三,數名。天地人之道也。于文一耦二為三,成數也。”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說“陳煥曰,數者,易數也。三兼陰陽之數言。一下曰‘道生放一’,二下曰‘地之數’,三下曰‘三者,天地人也’。老子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此釋三之義。”
四部:“四,陰數也。象四分之形。”按《易》的說法,陰、陽相互轉化,陽盡而陰生,陰盡而陽生。許慎說“四”是純粹的“陰”的數字,顯然是運用了陰陽五行學說。
五部:“五,五行也。從二,陰陽在天地間交午也。”許慎說“五”指金、木、水、火、土這“五行”(行,順天行氣之意)。他認為五“從二(指天、地)”,而陰陽在天地間交叉(即“交午”),對這一字形的分析充分體現了他的五行學說。
六部:“六,易之數。陰變于六,正于八。從入從八。”意思是:只有一個“天”、或一個“地”、或一個“人”,都不能表示出其變化。只有兩個(一對)才能發生變化。《周易正義》“初有三畫,雖有萬物之象,但于萬物變通之理猶未盡,更重之以六畫備萬物之形象,窮天下變化之能事,故易畫六而成列”。又說:“立天之道陰與陽,立地之道柔與剛,立人之道仁與義,三才而兩之(天、地、人這三才每個都成兩個),故易畫六而成卦。”正因為有了變化,從八卦中才能產生說明萬物變化的八八六十四卦,而每卦都要畫六道才能成列。因此,“六”是構成“易”卦的數目,所以許慎說“六”是“易之樹”。
七部:“七,陽之正也。從一,微陰從中斜出也。”意思是:因從六開始減弱,陽到“七”就走向“正”(純粹)了。但“七”本身的陽還不純粹,還有微陰從中斜出。
八部:“八,別也。象分別相背之形。”許慎認為“八”部中所收的字有“分別”(如分、共等)、氣向相反的方向發散(如曾、尚)兩種意思。于省吾《釋一至十之記數字》“《說文》所釋計數字以八字為近是……就形言之,許說與初文之義當不相遠”。
九部:“九,陽之變。象其屈曲究盡之形。”許慎說“九”是陽走向減弱、向陰發展,也就是向“一”變化。于是從一至九循環往復,天道、地道、人道無窮。
十部:“十,數之具也。一為東西,—為南北,則四方中央備矣。”許慎認為數發展到“十”就全部完備了。6(陰)×9(陽)×10(數完備)=540,這就是許慎設540個部首的寓意所在。另外他說“十”表示“四方中央備”是把“十”與五行無方相配,并和“五”呼應。
現代學者在考釋古文字中的數字時,往往是從字形的變化去考察字形的產生,或從發生學的角度考察古人數的觀念的產生和變化。許慎則把這些數字作了經學的玄想的解釋。在這些解釋中,數字的筆畫都成了八卦形式的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可以看出許慎的語言觀深受陰陽五行學說的影響。
2.干支字與歷時、方位、五行、人體的關系。甲部“甲,東方之孟,陽氣萌動。從木戴孚甲之象。一曰人頭宜為甲。象人頭。”
乙部“乙,象春草冤曲而出,陰氣尚疆其出乙乙也。乙承甲,象人頸。”
丙部“位南方。萬物成炳然。陰氣初起,陽氣將虧。從一入冖,一者,陽也。丙承乙,象人肩。”
丁部“丁,夏時萬物皆丁實。象形。丁承丙,象人心。”
戊部“戊,中宮也。……戊承丁,象人脅。”
己部“己,中宮也。……己承戊,象人腹。”
庚部“庚,位西方。……庚承己,象人臍。”
辛部“辛,秋時。……從一從辛。辛,辛也。辛承庚,象人股。”
壬部“壬,位北方也。……壬承辛,象人脛,脛,任體也。”
癸部“癸,冬時。……癸承壬,象人足。”
這些天干字,從字形上解釋,大概是很不容易得到確解,許慎顯然是把它們作為一個獨立的系統加以解釋。這個系統包括五行、方位、時歷、物候、以及人體。這種用“象”的方法解釋一切,是由《易》的傳統而來的。《易》的傳統在中國古代哲學中占有極為重要的位置,幾乎所有的古代哲學家都繞不過它,或干脆直接用它作武器來解釋一切。許慎也同樣如此。
“十二支”也叫做“十二辰”。《說文》中對十二支的說解有四個含義:一是訓釋十二支字形的本義。二是以十二辰記月份。這是因為地支指地上的情況,而月份與萬物(農業為主)關系密切。許慎認為萬物的生長與陰陽二氣有關。三是以十二支記陰陽二氣的消長與萬物(主要是植物)的關系。陰陽家認為陽氣盛則萬物生長,陰氣肅殺,故陰盛則萬物凋零。當陰氣在地上肆虐時,陽氣則潛入地下黃泉待時而動。四是分析十二辰的字形結構。例如:
子部:“子,十一月陽氣動,萬物滋。人以為稱。象形。”
丑部:“紐也。十二月萬物動用事。象手之形。”
寅部:“髕也。正月陽氣動,去黃泉欲上出,陰尚強也。”
卯部:“冒也。二月萬物冒地而出,象開門之形,故二月為天門。”
許慎對地支字的解釋套用了全部《月令》,今天的讀者也許很陌生的內容在當時卻是“家喻戶曉,人人明白”。所以當《說文解字》匯聚了大量類似的說解時,從事經學的古代學者們自然全盤接受,而少有質疑者。許慎采取這樣的方式,也自然不僅僅是“出于對儒家傳經的尊重,不得不放在這里的。”[4]數字、干支字作為部首字,在字形上是“形無所蒙”,在哲學意義上卻有著非同一般的相似之處。在這個意義上說“據形系聯”固然不成,但說是“方以類聚”“引而申之”,說是“同牽條屬,共理相貫”,也就更有說服力了,若用以“究萬原”,在許慎的年代,大概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數字、天干字、地支字,集中地反映了許慎與陰陽五行聯系緊密的語言觀。
戰國的鄒衍提出了“五行終始說”,把五行終始跟經學揉到一起的卻在漢代董仲舒之后。董仲舒是以陰陽五行解釋《公羊傳》的大師,其后的“漢代經學籠罩著神秘主義的氣氛,是跟董仲舒的奠基分不開的。”[5]董仲舒的另一發明是用“天人合德”來解釋經學,并以此作為治國的依據。西漢儒學之所以復興,一方面由于公孫弘,另一方面是由于董仲舒。經過他們的改造,儒學演變為經學,由原來的質樸變為玄妄,同時也變得更加依附政治,更加追逐所謂“微言大義”。
西漢末年,由劉歆挑起的經今古文論戰使漢初以來的經學傳統受到了沖擊。在這種情況下,對經義的討論轉向了對文字字形的追究。另一方面,由于經學對政治的依附,追逐“微言大義”又走向了“讖緯”。“王莽靠讖緯篡漢,劉秀借讖緯中興。東漢時期,讖緯并不因王莽的利用而被廢,反因著劉秀的喜愛而更盛。東漢經學中的讖緯風氣籠罩著所有的學者,許慎當然無法例外。”[6]因而,《說文解字》用陰陽五行以及天人合德來解釋字形字義也就不奇怪了。例如,今天作為數字的“五”,如果從字形上考察,很容易結合民俗想到“象算籌相交之形”[7],現代古文字學家正是這么做的,而許慎則把它解釋成五行,交叉的兩畫亦因之被解釋為“陰陽在天地間交午也”[8]。
許慎承認漢字的產生有一個形成過程,這是他文字學理論先進的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認為文字與五行終始和天人合德的關系密切,并通過《說文解字》把它們捏合在一起,反映了東漢經學的讖緯風氣。
[1]裘錫圭.文字學概要[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
[2]陳夢家.中國文字學.[M].北京:中華書局.2006
[3]鄒曉麗.基礎漢字形義釋源——《說文》部首今讀本義[M].北京:中華書局.2007
[4]陳五云.說文解字和許慎語言哲學初探[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00(11)
[5]宋瑋明.《說文解字》與許慎思想淺析[J].湘潭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6)
[6]蔣澤楓.許慎對今文經學中陰陽讖緯思想的吸納[J].通化師范學院學報,2009(1)
[7]鄧文彬.中國古代文字學的建立與許慎《說文解字》的地位和影響[J]西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8)
[8]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09
趙涵茜(1985-),女,河北內丘縣人,青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漢語言文字學08級研究生,研究方向:現代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