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玲 鄭 橋
中國學者的探討與思考【德國工廠之旅 連載】
林燕玲 鄭 橋
德國人有一個習慣做法,就是考察活動結束后,他們會發出一個評估表,要求考察者回答一些特定的問題,據此來分析評估考察活動的效果。下面是考察團里的兩位教授對評估問題的回答。
林燕玲教授:這次中國代表團赴德考察的主題和設想是我寫的。德國是一個發達的市場經濟國家,中國是一個經濟高速發展的新興市場經濟國家,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我們希望從中國的現實和問題出發,學習和借鑒德國的經驗。這樣,我們擬定了考察的主題:“經濟全球化對德國勞動力市場的影響以及德國的應對”。圍繞這個主題,我們希望了解,經濟全球化對德國勞動力市場究竟產生了哪些影響?非正規就業、勞務派遣狀況如何?勞動法制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集體勞動爭議的發生、處理及解決采取了哪些辦法?企業委員會和工會在上述問題上如何發揮作用,以及各自的側重點有何不同等等。
我自己最感興趣的,一是德國勞資關系的調整機制和調整模式到底是怎么運作的?經濟全球化條件下德國勞資關系的調整機制發生了哪些變化?有人說德國工會對德國社會經濟的發展起著巨大的積極推動作用,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工會的這種作用具有不可替代性,如果抽掉德國工會這一角色,整個德國模式就會只剩下一個空殼。德國工會真的有那么重要的作用嗎?
鄭橋教授:我讀大學的時候,就學習了解過德國的歷史,特別是德國的工人運動和社會民主黨的歷史,所以對德國有一種比較特殊的感情。工作后,一直從事勞資關系與工會問題的教學和研究。作為一個勞動關系方面的學者,我一直期待著能夠親赴德國進行實地考察。因為,在我們的印象中,德國是工業化市場經濟國家當中,經濟發達程度非常高,同時,勞資關系問題又解決得比較好的國家,即所謂一種“好的資本主義制度”。
來德國之前,我們通過文獻資料以及與德國工會界、學術界的接觸了解到,德國的市場經濟與其他發達國家比如美國、日本相比有所不同,德國以社會市場經濟的理論與實踐聞名于世,它所奉行的效率與公平兼顧的原則,一直是我們特別感興趣的。如何把市場經濟的高效率與社會主義的公平原則相結合,構建一個經濟發展迅速、社會公平和諧的社會,是許多國家和地區探索追求的目標。中國市場化進程開始以來,伴隨全球化進程的迅速推進,市場經濟所固有的矛盾、問題逐步顯現,勞動關系領域的矛盾格外突出,勞動關系問題已經成為影響社會和諧發展的重要障礙。因此,我們特別希望更多地了解世界各國勞資關系規范調整的方法與途徑,各國工會運動的成功經驗和有效做法,以便我們在市場化的過程當中,盡快適應新的勞動關系調整方式,在經濟迅速發展的同時,改善并提升勞動者的權益,探尋經濟社會和諧發展的途徑。
所以,這次出訪德國,我特別希望印證過去從不同渠道所得到的印象,了解真實的德國,了解全球化背景下德國的勞動關系遇到了什么新問題,德國勞動關系各方是如何應對這些新問題、新挑戰的?兩德合并以來,德國發生了什么變化?德國的社會市場經濟模式是否依然具有活力?其中有哪些是值得我們剛剛步入市場經濟的國家學習和借鑒的。
林艷玲教授:坦率地說,我所感興趣的問題得到了程度不同的解答。特別是通過德國的工廠之旅,我對德國勞資關系的調整機制和調整模式,對德國的工會、企業委員會和勞資談判等有了更加具體形象的了解。
雖然訪問自始至終,都聽到了對工會的批評之聲——從德國工聯會柏林地區主席,到梅賽德斯汽車廠的普通工人,但是,德國工會在勞資斗爭中所發揮的作用還是不可小視。特別是公共服務業工會,給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無論是在柏林,還是在斯圖加特;無論是斯圖加特的那位主席,還是那位從事工會法律工作的女英雄;無論是公共服務業工會總部的研究機構服務于工會勞資斗爭的精神,還是他們研究問題的視角)。經濟全球化對公共服務業員工的負面影響較大,公共服務業工會斯圖加特總部能夠照顧到不同行業群體,開展工會活動。他們通過頑強的罷工斗爭,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員工的勞動條件。
中國目前也在推行平等協商簽訂集體合同,中國企業、行業和區域的情況比德國更加復雜,德國勞資談判過程中的這些具體做法,值得中國學習和借鑒。
在這次訪問中,參觀每個企業,我們都與企業委員會成員進行了面對面地交流。對中國工會工作者而言,德國企業委員會的作用真是非常獨特。首先,只要法律或勞資協議沒有特別規定,企業委員會有權對工作時間安排和工資分配的基本原則進行共決,并對勞資協議的實施負責監督。其次,企業委員會在企業的人事政策方面,具有知情權、參與和共決權。因此,企業決不可以任意裁員。再次,企業委員會要從員工利益出發,采取勞動保護和防護措施,以保證在企業內有效實施法定的勞動保護。這樣,企業委員會可以在一個企業中起到保護員工利益的作用,但又可以避免中國一些企業工會令人尷尬的處境。
鄭橋教授:這次考察活動安排得非常好,讓我們從多角度接觸、了解到德國。大量的研討、交流、座談以及實地參觀訪問,使我們獲得了許多切身的感受。從與各界人士的接觸當中,第一個最深的感受是德國人的反思精神,他們對于自己的歷史、對于自己所走過的道路,無論是痛苦的還是輝煌的,都會進行深刻的思考,探尋其中的經驗與教訓。正是這種反思的精神,使德國這個民族一直腳踏實地地在發展、在進步。我們今天所看到的一切成就,其實都是與此分不開的。
對于舉世聞名的德國社會市場經濟模式,德國人也在反思。在這次考察當中,我們聽到了不少對于社會伙伴模式的批評,這令我們非常吃驚。但是,全程考察結束后,我們發現,德國學者、工會界人士的思考是非常有意義的。對于德國的社會伙伴關系,我們過去所接觸的多是正面評價,其原因在于當時社會伙伴關系與社會環境具有較高的吻合度,也就是說,在戰后很長一段時間里,資本主義進行了自我調整,它需要借助社會伙伴關系來維持勞資關系的穩定,勞資雙方的實力對比保持了一種相對均衡的態勢。整個社會、執政黨以及勞資雙方都需要保持這種均衡。而恰恰是這樣的均衡狀態使德國保持了經濟的高速增長和社會的基本穩定。
對于社會伙伴模式,我認為不能簡單說是好是壞,實際上它的出現是社會經濟政治發展的必然結果,今天,它遇到的挑戰也是正常的,關鍵在于人們怎樣去應對。客觀環境發生了變化,人們的認識、想法也自然會發生改變。
這次考察,使我們更加全面地認識了德國,見到了德國的今天,也加深了對德國歷史發展的認識。現在,我們看到德國遇到了許多新問題、新挑戰,有許多與我們中國是相似的。因為我們都生活在全球化的時代,全球化給了全世界的資本以新的巨大的活動空間,資本的實力得到強化,各國的勞動者都受到了空前的沖擊和壓力,私有化、社會福利的削減、勞動關系的非制度化、工會實力的削弱等等,成為了一種普遍現象。
盡管對社會伙伴關系有種種不同的評價,但我認為,德國戰后幾十年來形成的勞資關系調整框架,還是有許多值得借鑒的地方。比如,較為完善的法律體系、成熟的勞資談判機制、企業內的企業委員會制度、勞動爭議處理制度等等,雖然這些制度在新的社會環境下都需要調整與完善,但它們畢竟已經成為德國勞資關系框架的基本支柱。在資強勞弱的環境下,工會策略已經轉攻為守,做出了一些讓步性的調整,比如減少工時保就業,制定最低工資立法、保護產業集體合同的適用范圍不被侵蝕等等,我感覺這些調整是無奈的也是必須的。可能在經濟不景氣的條件下,勞方被迫要減少一些實際的利益,但是,對勞動者提供基本保障的制度框架不能被摧毀,工會運動成功應對挑戰、適時調整自己策略,未來還是光明的。
中國的問題在于,勞動關系調整規范的基本框架還不健全,市場經濟的發育也不夠充分,勞動關系處于多種樣式并存狀態,既有非常規范的、現代的管理調整模式,也有原始積累樣式的血汗工廠。面對全球化的激烈競爭環境,資本的強勢地位特別突出,在這種條件下,維護和增進勞動者權益顯得特別艱難。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努力構建中國的勞動關系調整機制,使勞資關系的運行調整納入法制軌道,保證勞資關系的有序運行發展,創建一個公平和諧的社會。
一次短暫的考察,不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是,它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極大的思考空間和諸多啟示,讓我們對許多問題有了更深刻的思考。德國的許多東西不一定完全適用于中國,但是,探尋勞資關系的有序、穩定是有共同的規律可循的,這樣的探索我們還會繼續進行下去。
林燕玲教授:舊的問題也許尚未完全解決,新的問題又出現了,這中間也有一些新的矛盾。
第一個問題是關于社會伙伴關系。過去,我一直認為,在德國,社會伙伴關系是主導勞資關系的基本原則。這次訪問自始至終,無論是工會、企業委員會、還是專家學者,都對社會伙伴關系給予了尖銳的批評。他們認為,社會伙伴關系可以被視為是工會運動的失敗。因為,戰后工會很多具有社會主義性質的設想,如國有化,在社會伙伴關系中被抹殺掉了。由此,作為一個學者,我也想把了解到的這一觀點傳達給中國的同行。這就會涉及以下這些問題:什么是社會伙伴關系?它對德國的工會運動究竟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社會伙伴關系為什么會被棄之不用?
其實,我還有更多的疑問,一是如果我們訪問其他的德國人,他們對社會伙伴關系的評價是否會有所不同;二是為什么在中國國內對社會伙伴關系的介紹和討論基本上是褒揚的,而不是批評的?
第二個問題“行業興旺所以工會興旺,行業衰敗所以工會衰敗”究竟是不是一條規律?訪問德國前,聽到最多的就是德國五金工會。然而,訪問德國期間,一方面,聽到了工人群眾對五金工會的不滿;另一方面,又看到了一個生機勃勃的公共服務業工會。這使我又產生了許多問題。是“行業興旺所以工會興旺,行業衰敗所以工會衰敗”,還是服務業工會更具有創新精神?可不可以對這兩個工會進行系統的比較?中國的行業工會并不發達,但正因如此,行業工會有巨大的發展空間,能夠向德國同仁學習。
第三,為什么原東德工會遭到工人唾棄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東西德統一前后德國工會運動發展的歷史也值得中國工會研究。應該說,原東德工會最大的問題就是脫離工人群眾,不能代表和維護工人利益。因此,柏林墻倒塌后,90%的原東德工人義無反顧地加入西德工會。對東德工人而言,并不是因為西德工會有多么好,而是因為東德工會已經名存實亡。
第四個問題,有一次Bodo Zenner教授的提問,也是我希望得到解答的問題。他問,工會如何解釋在歐盟國家中德國工人工資這么低?這次在德國訪問中,據了解,德國員工收入并不高,貧困人口比例逐年提高。這與德國福利制度國家的景象相差甚遠,同時,也會使人們聯想到,工會到哪去了?
鄭橋教授:來德國之前,我們對德國社會民主黨有過一些了解,特別是一談到德國的社會市場經濟模式、德國的社會伙伴關系,就不能不提到德國社會民主黨。因為他們之間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社會民主黨曾經追求在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內實現社會主義的目標,實現社會公正、高度福利、自由與世界和平的社會制度。它認為資本主義制度存在許多弊端,是必須改造的制度,為此,在社會民主黨執政時期,他們開始實施自己的理念,而這些理念與工會運動的主張應該是基本一致的。當然,社會民主黨也在發生變化,20世紀80、90年代它越來越向右轉了,德國同行評價它已經變成了資產階級的政黨。
在本次考察當中,對于工會與社會民主黨的關系問題,沒有做特別深入的探討。社會民主黨的政策發生改變,對工會運動有什么影響?社民黨的政策變化是背棄了自己的理念還是順應時代變化的調整?工會對目前的社民黨不滿意,采取了什么對策?工會與社民黨的關系將朝什么方向發展?考察中我們也接觸了左翼黨派,初步了解了他們的主張。我們觀察到左翼黨的基本群眾局限于四五十歲的中老年工人,對年輕人的吸引力還很有限。左翼黨能否改變資本主義的現狀,重振勞工群眾的力量,還需要實踐的檢驗。
回歸到一個根本性的問題,就是資本主義自身存在的矛盾與問題,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可以得到暫時的緩解,但是,在這種制度框架之內、不對之進行徹底變革,矛盾與問題是不可能根本解決的。歐洲不少國家的社會民主黨都希望在資本主義制度框架內改變這個社會,他們為此也進行了大量的實踐。這些實踐的經驗和成果是我們大家共同的寶貴財富。但是,人們對人類社會發展進步的研究遠遠沒有終結,還有許多問題等待我們去研究。目前世界性的金融危機,再一次提示我們深刻思考和認識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繼續對各個國家的發展道路進行探索。我們之所以特別關注德國的社會市場經濟體制,是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看到整體上更好的制度框架,雖然各個國家的制度當中都有可以借鑒學習的東西。
a)從工會利益代表的框架條件和形式的角度
b)從工會在政黨、工會和資本三者之間的關系中所扮演的角色的角度
林燕玲教授:盡管訪問中聽到了不少對德國工會的批評,但是,我對德國工會還是有比較高評價,德國工會在勞資斗爭中所發揮的作用確實不能低估。有人說,德國模式的生命力在于“經濟效率 +社會公正”。德國工會所發揮的作用恰恰代表了一種社會公正。
德國工會的統一性和獨立性是值得稱道的。根據德國法律規定,某一行業只能組織統一的工會,其目的是避免該行業工人力量分散,保持工會的強大。而且,根據德國法律規定,工會不能從屬于任何黨派或者教派,而只能保持其獨立。目的就是要防止把工會作為黨派的競選的工具或者教派斗爭的工具,使工會保持其代表和維護工人利益的特性。
德國工會的影響力首先表現在,德國民眾有很強的工會意識。他們知道,工會應該是工人利益的代表者和維護者。仔細思考那些對德國工會的批評,不是正說明他們希望現存工會組織和運作更有效率,說明他們希望工會在資本的進攻面前,能組織工人群眾不斷抗爭嗎?在與梅賽德斯工人的交談中,他們提到,只有通過自己的努力、斗爭爭取來的權利才是實實在在的;而那些被賦予的權利可能隨時會被收回,是不牢靠的。德國工人的不斷抗爭給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如1987年德國工人大罷工、土耳其外籍工人的抗爭、Pfaff縫紉機廠工人的抗爭,以及工會抵制宜家解雇企業委員會主任的聲援斗爭。
工會與工人群眾的關系,是衡量工會工作成敗的試金石。如果工會不再聽取工人們的訴求,如果工會不再支持工人們的愿望,那么,工人就會逐漸疏遠甚至唾棄這個組織。同樣,企業委員會與工人群眾的關系,也是衡量企業委員會工作成敗的試金石。雖然二者的組織性質和工作內容并不完全相同,但是,他們要服務于工人群眾,并要得到來自工人群眾的支持,這一點是一致的。
當然,在經濟全球化的負面影響下,德國工會也面臨著巨大的挑戰。一是德國工會如何在政治和社會層面上發揮作用、擴大影響力?二是如何強化理論創新和工作創新?特別是面對世界性的金融危機和經濟危機,進行超前研究。三是堅守工會傳統的斗爭方式——勞資談判,創新組織方式和活動方式。我同意德國同仁的看法,對很多工會問題要超越行業范圍,超越經濟范疇。
鄭橋教授:今天的德國工會和其他國家的工會一樣,遇到了嚴峻的挑戰。但從整體社會看,德國工會還是非常值得欽佩的,它有悠久的歷史、豐富的經驗和強大的實力。工會的組織體系非常有效,工會特別是傳統實力強大的五金工會的影響力、號召力依然非常可觀,從服務業工會那位女干部身上,我們深深為工會干部的奉獻精神所感動。另外,五金工會的談判能力與技巧,非常值得我們學習,從信息收集分析、到談判議題的確定,再到談判進程、施壓方法,整個過程充滿了智慧。同時,工會也注意按照客觀環境的變化調整談判策略,爭取可能的實際收益。另外,產業工會談判的勞資協議給企業談判留出了調整空間,這種做法非常值得關注。中國國家大,企業之間、地區之間差異更大,如何借助組織的力量進行談判同時又體現企業特點,是我們正在思考的問題。中國開始集體協商集體合同制度的時間不長,很多方面需要向德國工會同行學習。
工會工作成功與否,主要看會員對它是否滿意。德國工會與其他國家工會一樣,會員率在下降,這是多種因素造成的。德國工會在戰后三十年中有過輝煌的成就,通過勞資談判為德國工人爭得了大量的實際利益。目前我們聽到對工會的不滿,其實既有工會自身的問題,也有社會環境變化帶來的問題。基層工人更希望工會具有強硬的立場、具有斗爭精神,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有些因素是不能忽視的,進攻與防守是適用于不同背景下的不同策略。從PFAFF縫紉機廠的狀況、從歐寶汽車廠罷工的案例中我們都可以看到一種無奈。
與此同時我們看到服務業工會非常興旺,充滿活力。其背后的原因是不是經濟發展過程中產業結構變化的一種反映?傳統產業本身在逐漸減少,服務業等屬于正在發展的行業,正因為如此,服務業工會也隨之處于上升態勢。服務業工會的工作非常積極有效,這也預示了工會運動的未來:工會需要調整自己的思路與策略,在新興行業擴大自己的隊伍和實力,在新的領域開辟活動的空間。
林燕玲教授:當前,世界范圍內的金融危機和經濟危機,使世界各國都在反思我們習以為常的經濟制度、金融制度、政治制度和社會制度。從 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的經濟全球化進程中,新自由主義大行其道,在勞動力市場,非正規就業、非全日工、勞務派遣所占比重越來越大,勞動者的工資和福利待遇被削減,而工作時間和勞動條件越來越差。在整個社會層面,強資本、弱勞工的格局逐漸形成。
在發展過程中,效率成了發展的目的,而人的發展變得微不足道。應該說,市場經濟對于經濟的發展和效率的提高也許是一個很好的機制,但是,經濟的快速發展不能自發地解決社會的公平、公正問題,不能自發地有利于勞工。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工會的作用在于制約市場經濟的消極面,通過代表和維護工人利益,促進社會的公平、公正,讓廣大勞動者分享經濟發展的成果。對德國工會而言,具有現實意義的主要任務和問題,莫過于克服經濟危機給工人帶來的負面影響,為保住員工的工作崗位,并盡可能不降低收入而做出努力。
鄭橋教授:十幾天的考察,我們不可能對德國工會提出什么系統的想法和建議,只能談一些感受。德國工會是經驗豐富、具有斗爭傳統的工會,德國勞資關系框架的建立和完善都離不開德國工會的努力。面對經濟全球化和金融危機的挑戰,工會需要認真研究分析形勢,客觀評估經濟狀況,在此基礎上確定工會的立場和態度。綜觀德國歷史,工會運動的發展并不是直線型的,而是隨著社會環境的變化而起伏發展的,現在工會運動遇到困難和挑戰,并不一定是壞事,工會抓住時機進行調整,可能接下來就可以獲得新的發展前景。
工會自身肯定需要調整,產業結構不斷變化,國際競爭環境也在改變,工會傳統的活動空間在減少,但是,它還有新的發展領域。比如如何吸引更多年輕人加入工會、認可工會的理念?如何調整與社會民主黨以及其他黨派的關系?如何運用現代的手段和方法開展工作等等,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林燕玲教授:雖然在德國聽到了不少對社會伙伴關系的批評,但是,如果我對社會伙伴關系內涵的理解是正確的,我還是認同在中國構建和諧社會中,需要倡導勞資之間建立社會伙伴關系。
在我看來,所謂“社會伙伴關系”指的是德國的雇主與雇員之間的關系,以及他們的代表者雇主聯合會與工會之間的關系。這種關系不是你死我活的根本沖突,而是一種在客觀上既有矛盾但又誰也離不開誰的、要共同為經濟穩定和繁榮發揮積極的社會作用的伙伴關系。按照“社會伙伴關系”,只有雇主與雇員之間、雇主聯合會與工會之間在出現勞資沖突時,既互相斗爭又互相協調才能解決問題。
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倡導的并不一定是現實的。中國希望構建和諧社會,但是,社會中存在很多不和諧的聲音、行為和事件;中國希望構建和諧的勞動關系,然而,在勞動領域中,勞工的罷工和群體性突發事件時有發生。即便如此,我仍然希望在今天的中國,勞資之間能夠同舟共濟,共克時艱。有人對中國改革開放30年進行總結說時,斗爭并沒有給中國的經濟和社會帶來發展和進步,而妥協卻給中國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發展和進步。或許我們可以不認同這個觀點,但是這個觀點確實發人深思。
我認為,在討論社會伙伴關系時,中國和德國面臨的現實問題不同。中國進入市場經濟的時間并不長,勞資關系的調整機制并不健全,勞方的獨立性和資方的組織性仍然存在較大的問題,通過工會和雇主組織的集體協商簽訂集體合同來解決勞資之間的利益矛盾并不普遍,勞資之間的矛盾和問題常常由政府制定政策、甚至政府直接出面加以解決。因此,中國面臨的現實問題是培育勞資雙方的組織,探索勞資關系的調整機制,并通過制度化的途徑解決勞資矛盾。德國的情況有所不同,德國實行勞資自治:工會和雇主聯合會有權在國家不干預的情況下通過集體談判簽訂集體合同。在這種情況下,問題的關鍵在于找到勞資之間利益的平衡點。其結果,往往是右翼認為,資方讓步太多了;而左翼認為,勞方得到的太少了。二者之間不像是伙伴,倒像是競爭對手。
鄭橋教授:早在20世紀80年代曾經有一位德國工會界同仁來中國訪問,當時有人問到社會伙伴關系,他回答說:“社會伙伴”是老板語言,資本家把我們當伙伴,我們不把他們當伙伴,我們是利益完全不同的對立面。這個回答,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個人認為,說勞資關系是社會伙伴關系只能是一種愿望、爭取實現的目標。勞資雙方既有利益沖突對立的一面,而又互相依存,缺一不可。在這個對立統一體中,如果能夠找到雙方合作的有效途徑,比如在雙方充分溝通談判的基礎上達成一種共識,雙方之間的矛盾就可以暫時解決而不至于發展到沖突的程度仍是需要探索的課題。
中國目前正在努力構建一個和諧社會,其中非常重要的是建立和諧勞動關系。有德國工會界人士來中國訪問時,非常不解地問我們,勞資關系怎么可能是和諧的?其實道理也很簡單,和諧勞動關系也是我們所追求的一種狀態,并不是否認勞資矛盾的存在,而是希望勞資雙方通過有效的渠道化解之間存在的矛盾與問題,取得一種共識,這樣,勞資矛盾便不會演變為勞資沖突,影響社會的穩定和發展。所以,和諧勞動關系應該是動態的,而非靜止的狀態。舊的矛盾解決了,還會產生新的矛盾、新的問題,只要有暢通的渠道,就可以有效處理和解決不斷產生的問題。
顯而易見,無論是中國還是德國,人們都在探尋勞資關系和諧、穩定的有效方法與途徑。相信每個國家會按照自己國家特點的找到適合本國國情的調整勞動關系的途徑,當然,在此過程中,必須相互學習、相互借鑒。
欄目主持:王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