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穎清
(中共江西省委黨校經濟學教研部,江西 南昌 330003)
全球價值鏈概念的提出得益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哈佛大學商學院教授邁克爾·波特首次提出的“價值鏈”的概念(Porter,1999,2003)。全球價值鏈(GVC)則是Gereffi等人在波特理論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該概念的提出提供了一種基于網絡的、用來分析國際性生產的地理和組織特征的分析方法,揭示了全球產業的動態性特征[1]。按照Hummels的定義,全球價值鏈分工必須具備三個條件:其一,一種商品在多個階段連續生產;其二,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國家在商品生產過程中提供價值增值;其三,至少有一個國家在生產過程中使用進口投入品,產品的產品被出口(高越和高峰,2005)[2]。根據上述的價值鏈和全球價值鏈內涵與外延的闡述,可以將全球價值鏈分工的基本特征概括歸納如下幾個方面:
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生產國際化和資本國際化的趨勢不斷加強,貿易壁壘逐漸降低,工業品的價值鏈環節越來越具有空間上的可分布性。跨國公司出于資源優化配置的考慮,在全球范圍內尋找最優越的區位進行相關的產品價值鏈環節的生產布點,使傳統以產品為界限的國際專業化分工,逐漸演變為同一產品內某個環節或某道工序的專業化分工。當代國際分工中,國與國之間的分工明顯弱化,企業之間的分工已經成為國際分工的主流,其中跨國公司日益成為分工的微觀主體和主導力量。通過價值鏈的分解,跨國公司只控制那些具有戰略意義且創造利潤多的環節,并在這些環節上保持壟斷優勢,而把其他不具有戰略意義且創造利潤少的環節分解出去,交由成本最低且效率又高的國外企業完成。可以說,全球價值鏈分工既是在經濟全球化和知識經濟背景下國際分工呈現出的新特點,也是當代國際分工的發展趨勢。
全球價值鏈分工與傳統的國際分工最明顯的區別在于,在新型的國際分工中,國際分工利益不再取決于企業產權和產品的產地,而是取決于參與國際分工的要素的數量和質量。考慮到當今世界各國的相對實力甚至絕對競爭力都是存在差異的,這樣,全球價值鏈上的利潤分布也是不均衡的。由“微笑曲線”原理可知,在產業鏈的不同構成環節,主要利潤流分布在產品價值鏈的兩端,一端是研發設計,一端是品牌和營銷,中間是生產和加工,從而形成了一條U型曲線。一般而言,發展中國家是以提供低價值的勞動密集型價值鏈進入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的,同時為了維持來之不易的國際分工地位,又不惜將本國工人的工資長期壓低。盡管發展中國家能從全球價值鏈分工中獲利,但與發達國家獲取的利益相比,發展中國家進入國際分工體系常常以相對利益受損為代價。
在傳統的國際分工中,一國具有比較優勢的要素稟賦奠定了本國企業的競爭優勢(林毅夫等,2003),但在以世界比較優勢成為產品成本基礎的條件下,國家的比較優勢只能表現在某個特定價值鏈環節上的競爭優勢,不能完全轉化為本國企業的競爭優勢,反倒可能成就外國企業的競爭優勢。曹明福和李樹民(2005)對此做出了進一步的明確研究。他們認為,全球價值鏈分工的利潤來源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分工利益”;二是“貿易利益”。比較優勢和規模優勢產生的是“分工利益”,“價格傾斜”優勢產生的是“貿易利益”[3]。總體上是否獲利,要比較二者的大小。顯然,發達國家擁有流動性強的高級要素,發展中國家則只有流動性較差的初級要素,這就決定了全球價值鏈分工中發達國家(地區)與發展中國家(地區)的分工收益是不均衡的。
由前文可知,在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中,不同國家(地區)資源稟賦差異為產品內分工提供了物質基礎,交通和通訊技術發展為生產過程的全球分離提供了技術支持。但是,受有限理性約束,產品內分工條件下的交易契約可能是不完全的,機會主義的存在可能使資產專用性投資面臨被鎖定的風險,而在“嵌入”基礎上形成的關系契約有效地減少或克服了機會主義。李國學和何帆(2008)研究表明,在上述這種情況下,跨國公司會根據治理環境(市場或關系)的變化而對其所有權(一體化或外包)與控制權(授權與激勵)進行相應調整,形成全球生產網絡這種介于國際市場和跨國公司之間的生產組織形式,其治理基礎是關系契約。由于全球價值鏈主要從縱向維度來研究全球經濟組織,而全球生產網絡則更傾向從縱、橫兩個維度來研究經濟組織。產品越復雜,其生產包括的工序越多,其縱向維度更長;產業越龐大,專業化分工越有可能獲得規模經濟,其橫向維度也會更發達,因而也更有可能形成規模宏大、結構復雜的生產網絡。全球生產網絡可以被認為是全球價值鏈發展的高級形式,而全球價值鏈既可以看作是生產網絡的初級形式,也可以理解為是對全球生產網絡的抽象和簡化,這種抽象和簡化對于理論研究來說又是必要的。
面對全球價值鏈分工日益明顯的演變態勢,世界上有些發展中國家通過探索與實踐,早已形成了一些富有借鑒意義的應對策略或模式。在此,參考全球價值鏈分工的特征,選擇與我國產業具有相類似發展特征的兩種經典應對模式:拉美模式和東亞模式。本文試圖通過分析這兩種經典應對模式的演變階段及其形成原因,以期為我國制造業的全球價值鏈轉型與升級提供必要的借鑒。
1.拉美模式的演變階段
拉美發展模式演化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即初級產品產品型發展階段、進口替代型發展階段及后進口替代(新自由主義)發展階段。
(1)初級產品出口型發展階段
早在19世紀初的獨立戰爭結束后,拉美國家普遍接受了初級產品出口型發展模式。拉美地大物博,以出口初級產品來換取外匯收入是天經地義的。就內部因素而言,以下措施無疑是促使初級產品出口型發展模式加速運轉的主要因素:第一,來自歐洲等地的大量移民為初級產品生產提供了大量勞動力;第二,除了新開墾的土地以外,教會和印地安人擁有的大片土地也被用來種植農產品;第三,政府大力發展基礎設施;第四,大量外國資本進入了拉美的初級產品生產部門;第五,科技的進步使初級產品部門受益匪淺。
(2)進口替代型發展階段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后,由于歐洲國家忙于戰事而減少了工業制成品的生產,且戰爭影響了洲際運輸線,拉美國家難以用充足的硬通貨進口工業制成品。這一狀況使得拉美國家發展本國工業的必要性和迫切性顯得更為突出。因此,如果說20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促使拉美國家認識到了采納進口替代工業化模式的必要性,那么“二戰”的爆發則強化了拉美國家追求這一模式的決心。在實施進口替代工業化發展模式的過程中,拉美國家主要采取了以下一些措施:其一,對“幼稚工業”或者新興產業加以高度保護;其二,向“幼稚工業”或者新興產業提供刺激性優惠;其三,依靠國家政權的力量,利用國家資本,大力發展基礎設施,并在一些“戰略性”部門和私人投資者無力或不愿意進入的資本密集型或技術密集型部門中直接興建國有企業,或在對自然資源領域中的外資企業實施國有化后,將其改造為國有企業;其四,大力吸引外資;其五,開展區域經濟一體化;其六,從發達國家引進技術。發展制造業需要大量的資本和先進技術,由于受到經濟發展水平的制約,拉美國家只能從發達國家進口資本貨和技術。
(3)后進口替代(新自由)發展階段
進入20世紀80年代,新自由主義思潮在拉美廣泛傳播,東亞選擇市場經濟之路并成功起飛的示范效應使拉美開始實施“后進口替代”發展模式,其實質就是自由化市場經濟。20世紀90年代以來,“華盛頓共識”和“休克療法”的新自由主義政策在拉美廣泛傳播,創造轟動一時的“拉美模式”。在這些發展戰略和政策指導之下,拉美經濟改革取得了明顯的成效,但同時也產生了一系列問題,其中突出的一個就是跨國公司對拉美經濟的控制不斷加強。而且,在進口替代時期拉美引進技術尚有國家對經濟生活的有利干預和對國內市場的高度保護,但實施一系列自由化政策后,這些干預和保護不復存在,拉美的科技發展對外依賴越發嚴重。
2拉美模式的成因
歸納起來,拉美模式形成的原因主要表現為國內和國外兩方面因素:其中,國內因素包括本土研發投入總量、來源及其結構等;國外因素則是受到FDI潮流的影響。
(1)本土研發努力不足
第一,研發投入總量不足。2001年,拉美的研發投入是115億美元,占全球投入的1.6%,僅多于大洋洲。北美的總支出是拉美地區的20倍;歐洲和亞洲是拉美地區的18倍。同年,拉美國家的研發支出約占GDP的0.61%,其研發支出占GDP的比例遠低于經合組織國家(2.2%)、北美自由貿易區國家(2.5%)、歐共體(1.9%)。
第二,研發結構不合理。拉美的R&D集中在初級產品生產和出口部門。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巴西的研發總支出的55%用于自然資源部門和農業部門,33%用于服務業部門,只有12%用于制造業部門。80年代末,阿根廷用于制造業部門的研發開支僅占4%,而用于自然資源部門和農業部門的支出占64%,用于服務業部門的支出占33%。這一特征無疑與拉美國家的產業結構有關。
第三,拉美研發的經費來源主要依靠公共部門。拉美國家的公共部門是研發的主要投資者和承擔者,私人部門在研發中的投資占總支出的比重較小。拉美研發總開支的約70-80%來自政府,其中大多數資金流入大學,私人的研發支出在25-30%左右。拉美國家追求的創新模式基本上遵循“自上而下”模式,即:創新是由政府各部或高等教育研究機構進行,不是由企業自發進行。企業并沒有成為技術創新的主體。
第四,導致拉美國家研發不足的原因還有拉美國家畢竟是發展中國家,欠發達狀態難以使其將大量資源投入周期長、見效慢的研發活動。面對20世紀90年代以前長期居高不下的通貨膨脹率以及80年代的債務危機和經濟危機,拉美國家的政府首先考慮的是如何穩定宏觀經濟形勢和實現經濟的良性增長,忽視了科技進步的重要性。
(2)國外直接投資的影響
20世紀90年代以來,國外直接投資(以下簡稱FDI)大量涌入拉美,到90年代末,FDI凈流入量達到創紀錄的800多億美元。跨國公司成為FDI的主角。跨國公司在拉美的戰略目標主要有四類:其一,開采自然資源。其二,占領東道國市場。其三,尋求高效益。跨國公司利用東道國勞動力資源豐富的比較優勢,培訓當地的勞動力,增加東道國的制成品出口,并向民族企業轉移一定量的簡單技術。然而,由于尋求效益的跨國公司主要分布在勞動力密集型產業中,因此其產品的附加值很低,而且還容易使東道國嚴重依賴進口,因為許多產品的原料和中間產品必須由跨國公司從國外進口。其四,獲取技術資產。為利用拉美在某些領域所具有的技術領先優勢,跨國公司常與拉美民族企業建立合資企業,由跨國公司提供資金和部分技術,東道國企業則提供關鍵技術或輔助技術。總的說來,以獲取技術資產為目標的跨國公司并不多,因此對提升拉美科技水平的積極影響較為有限。
1東亞模式的演變階段
世界銀行在1993年10月發表的一篇題為《東亞奇跡:經濟增長和政府政策》的長篇調查報告中,首次提出了“東亞模式”的概念。關于“東亞模式”,歸納起來,東亞模式大體可以劃分為三個時期(林震,2001)。
(1)初級進口替代工業化階段。
戰后東亞地區經濟發展起點比拉美低,許多國家和地區都遭受戰爭的洗劫和破壞,人民生活必需品嚴重匱乏。美蘇冷戰對東亞影響至深,為了鞏固東亞地區在冷戰體系中的戰略前沿地位,美國對東亞提供了大量的經濟援助,這為東亞實行初級進口替代工業化戰略供應了充裕的資金。此外,戰略軍需用品定單也開拓了產品銷路。這樣,由于特殊時代和區位優勢,東亞地區的進口替代工業化戰略普遍比較成功。
(2)出口導向工業化階段。
20世紀60年代中期,國際市場對加工工業產品需求上升,同時西方發達國家開始進行產業升級換代,大量資本、技術和設備需要轉移到勞動力豐富且廉價的地區。東亞抓住機遇,迅速改變了經濟發展戰略,轉而采取出口導向工業化戰略,開始了長達30年的經濟高速持續增長。總體來看,這個時期東亞地區高速的經濟增長是出口導向型戰略直接推動的產物。
(3)挑戰與機遇并存階段:
1997年7月至今,由于1997年東亞金融危機的爆發,東亞模式開始受到質疑,但隨著該模式不斷調整、優化,必將迎來一個更健壯的新生。
2.東亞模式的成因
應該說,東亞模式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陳峰君(2000)在分析東亞崛起的最核心因素時指出:“從民族國家利益出發,集中國家一切財力物力發展國民經濟并形成有關國家經濟建設、對外經濟關系的戰略、路線、方針、政策”[4]。顯然,強政府或者威權主義政治體制能夠比較有效地達成上述目標。可以說,盡管東亞地區社會經濟發展的道路呈現出極大的多樣性,但是“強政府”或“威權體制”是明治維新以來東亞各國經濟發展因素中最大的共性。正是戰后東亞廣泛建立的威權政治保障了東亞國家的經濟崛起,締造了“東亞奇跡”。然而,同樣是東亞模式的這種強政府烙印也為后來危機的爆發埋下了伏筆,金融危機后,政府主導型發展模式受到了強烈的抨擊。不過,在處理金融危機時,韓國從上到下體現了一種“共赴國難”的精神,體現了東亞模式的價值觀。顯然,這種強政府模式作為東亞模式的典型特點在金融和危機處理中都起到了深刻而廣泛的作用。
東亞模式和拉美模式是第三世界現代化進程中的兩種發展模式,兩種模式各有其的不同內容和特點,但總體看來,東亞模式的經驗多,拉美模式的教訓多。都能夠為我國制造業的轉型和升級提供一些啟示。在我國,隨著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深化,越來越多的外商直接投資大量涌入中國,我國制造業雖然在規模和成本上有一定優勢,參與全球產業分工的程度不斷加深,但總體仍處于低端的、勞動密集型加工制造環節,一些重點產業、領域的核心技術開始被跨國公司所控制,這種情形與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拉美和東亞國家情況類似。因此,我國需要重新審視和調整企業戰略以及相應的產業發展政策,以推進產業升級,提升在全球價值鏈體系中的位置,進一步增強產業國際競爭力,為國家謀取更大的戰略利益。
首先,必須處理好引進技術與提高自主創新能力兩者之間的關系。由拉美和東亞模式可知,“技術依賴”無法造就強大的制造業;相反,制造業實力的真正強大離不開自主研發和核心技術能力的支撐。任何一個開放型經濟都能從各種不同的途徑獲得創新。盡管通過進口機械設備和投入、購買許可證或專利、以及引進外國直接投資等也能夠獲取和提升技術創新能力,但必須清醒認識到,僅僅依靠進口技術是難以真正培育和形成核心技術能力的。只有使國外技術引起與國內自主創新結合在一起,才能使兩者相得益彰。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外商直接投資會繼續大量進入中國,同時,中國有巨大的市場。因此,必須在擴大引進外資的基礎上,加強自主研發,提升自主創新能力,從而構建自身核心技術創新能力。
其次,必須充分發揮國家產業政策和技術創新戰略的引導作用,大力提高中國制造產業的學習能力和創新能力。如前文所述,強大的制造業實力離不開雄厚的技術研發能力,而制造業結構的調整和升級不能完全通過市場機制完成,需要充分發揮國家戰略和政策的作用。在宏觀層面,政府應當具有長期規劃和穩定的發展戰略與思路,設計有效、協調的制度安排和運作框架,并進行持續投入,引導我國制造業結構不斷優化。在微觀層面,政府通過政策運用鼓勵企業成為研發投入、創新活動以及研發成果應用的主體。通過宏觀和微觀兩個層面上的舉措,促進國家制造產業創新能力的提升,進而提升制造產業的競爭力。
最后,要根據產業發展階段和發展狀態,動態調整國家的經濟發展模式。盡管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模式是由多種因素綜合(例如,社會文化、政治體制、資本市場等)作用形成的,但還是有必要根據產業發展階段和發展狀態,適時進行調整優化。例如,東亞新興工業化國家的經驗表明,“技術依賴”可能是在某一發展階段形成的局面;拉美的經驗則表明,“技術依賴”可能成為長期困擾一國經濟增長的困境。這樣,就需要綜合考量國家經濟發展模式的影響因素,動態調整和優化經濟發展模式,促進產業的轉型和升級,以保持產業持續競爭優勢。
[1]Gefeffi,G.Shifting Governance Structures in Global Commodity Chains,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the Internet[J].American Behavior Scientist,200lb,44(10).
[2]高越,高峰.垂直專業化分工及我國的分工地位[J].國際貿易問題,2005,(3):27 -31.
[3]曹明福,李樹民.全球價值鏈分工:從國家比較優勢到世界比較優勢[J].世界經濟研究,2006,(11).
[4]陳峰君.東亞與印度——亞洲兩種現代化模式[M].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