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治國
現代政治合法性與法律合法性的絞結
郭治國
合法性存在政治合法性與法律合法性兩種形態,目前關于二者之間復雜關系的研究尚不是很多。一方面,政治合法性是法律合法性的前提和基礎,法律合法性是政治合法性的限度和保證。另一方面,法律合法性有時會構成政治合法性的限制。
政治合法性、法律合法性、合法性危機
Legitimacy(合法性)首先出現在中世紀文獻中,它保留了與法律相一致的意思[1]。中文“合法性”一詞有多種用法,就對象而言,歸納起來有兩種:其一是針對個人行為而言,指其合乎法律規定。其二是針對某種公共權力或政治秩序而言,指其正當性、權威性和實際有效性。前者合法性之“法”指狹義之法,即實在法。后者的“法”指廣義之法,即不僅包括實在法,而且包括傳統和習慣,以及所在社會人們對公共權力的一套公認的觀念,而這些觀念主要屬于人們的政治理想和道德觀念[2]。由此不難發現,合法性主要存在兩種形態,即政治合法性和法律合法性。關于政治合法性和法律合法性分別有哪些典型的理論研究,它們之間是否存在以及存在什么樣的關聯,轉型期我國的政治合法性如何構建等就成了值得我們深思的理論和現實問題。
政治合法性是西方政治學理論核心概念之一,在西方政治思想史上,對合法性進行系統研究并使其成為現代政治學核心概念與主流范式的是馬克斯·韋伯。馬克斯·韋伯主要從經驗論角度對合法性問題進行闡述,認為無論何種統治形態都要努力標榜自己是合法的,都要喚起人們對其統治合法性的信仰。在韋伯看來,統治是一種“建立在一種被要求的、不管一切動機和利益的、無條件順從的義務之上”[3]。可見,馬克斯·韋伯所謂的合法性強調既定政治體系之穩定和有效,即統治者的命令和被統治者的自愿服從。至于統治者的命令是否符合道義以及統治者居于何種道德動機來認同統治者的統治,均不作善惡評定。按照此種邏輯,自然是任何類型統治無論其以何種形式出現,都必定具有程度不同的合法性,即存在的就是合法的。而“不合法”的統治本身就沒有存在的機會。對于統治者來說,只要努力為自己營造合法性就足矣。我們之所以說韋伯的合法性概念具有權術味道,那是因為韋伯所理解的合法性是一種形式化、工具性的合法性,是一種抽掉實質性內容的合法性。
韋伯提出的合法性問題引起了其他理論家的廣泛關注,他們發展出了一系列的代表性學說,如帕森斯的“政治角色”說,本特利的“公共利益”說,亨廷頓的“政府中立”說,阿爾蒙德的“政治文化”說,李普賽特的“政府績效”說等,但他們對合法性問題的事實判斷都忽略了合法性的價值層面而片面地為現實統治秩序辯護或為其謀取合法性出謀劃策,這種經驗主義態度被后來的學者所詬病。哈貝馬斯即是其中典型代表。從整體上來說,哈貝馬斯對合法性問題的經驗主義傾向持否定態度,他側重從規范層面考察合法性概念。在哈貝馬斯看來,合法性不應單純理解為大眾對國家政權的忠誠和信仰,合法性不是也不會來源于政治系統為自身的統治所作的論證或證明。哈貝馬斯要求對一種政治統治是否具有合法性作出價值提問,即一種政治是否包含著被認可的價值,才是其有無合法性的最好證明。他所認為的統治合法性除了其政治體系客觀上被人們所接受外,還必須符合人們心目中永恒普遍的正義原則,在價值判斷上必須是正當的。這就是哈貝馬斯在合法性問題上的一個著名論斷——“合法性意味著某種政治秩序被認可的價值。”[4]顯然,這里的“值得認可”并不等于被認可,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是不是”,而在于“應該不應該”。哈貝馬斯將合法性關注的焦點放在認同的“價值”,而不是得到認同的“事實”。由此可見,他所強調的是政治系統合法性賴以存在的價值基礎。也就是說,當某種政治秩序在當時的社會規范中存在被認可的價值時,這種政治秩序、政治權力就具有了合法性。
政治合法性問題在我國只是近幾年才逐漸興起的討論熱點,之前很長一段時期,“只是簡單地以意識形態的規范作用代替了對合法性問題的必要探討”[5]36。目前,對政治合法性的理解仍處于韋伯的影響之下,沒有顧及到此一類型的合法性基礎——法律自身的合法性也有待證成,沒有將政治合法性和作為其重要條件的法律因素結合起來探究。
(一)法律合法性
顧名思義,“合法性”是以法為標準衡量其他,似乎對法本身不能提合法性問題,因為這意味著用自己評價自己,有悖邏輯和常理。但法律的合法性之“法”顯然有更廣義的解釋,既包含實在法(如用高位階法律評價低位階法律),也更多是指應然法、理想法或人們內心的法。這樣,對法律的合法性與否進行發問就并無不可。亞里士多德提出:“法治應包含兩重意義:已成立的法律獲得普遍服從,而大家所服從的法律本身是制定得良好的法律。”[6]199這一“亞里士多德法治公式”所提出的“良法”概念即蘊含著法律的合法性要求。雖然亞氏并未說明什么是良法或評價良法的標準是什么,但他已經表明其價值傾向。
法律在現代國家中地位舉足輕重,“法律為統治階級通過‘正當’途徑掌握國家權力提供了程序保證,這是通過選舉到達目的。選舉制度在程序上的公正和公平能夠保證結果的合法性?!保?]在現代社會,政治合法性主要通過“合法律性”的形式表現出來,因此政治合法性話語為合法律性所取代。法律不但為政治合法性提供證明,而且還在政治(行政)、經濟、社會生活等各個系統中發揮調整作用。在此一“法治時代”,法律被用來證成政治的合法性,這也就是韋伯的法理型政治權威?!霸谶@種政治統治秩序中,人們服從掌權者的命令,是因為人們有信守法律的觀念,人們相信法律是良好政治生活的基礎?!保?]61但是韋伯從經驗層面解決了政治合法性問題之后卻開放出一個同政治合法性相當的問題,即法律的合法性問題。也就是說,只有法律合法性的證成才能最終解決政治的合法性問題,而法律只有體現民眾可認同的價值理念,遵從社會利益,才會獲得合法性。
(二)政治合法性與法律合法性的統一與沖突
如果我們的目標是建立韋伯意義上法理型統治,那么我們就必須直面此一類型的政治合法性基礎——法律自身的合法性(正當性)問題。但是,法律這一現代社會最主要的控制工具,卻有著難以避免的缺陷。這一方面使得法律不能很好完成政治合法性的論證功能,另一方面也使得政治合法性與法律合法性之間呈現出相互絞結的復雜關系。
1.政治合法性和法律合法性的統一。一方面,政治合法性是法律合法性的基礎和前提,只有在政權取得合法性的基礎上由該政權制定的法律才具有合法性。在現代社會只有關懷民眾權益的民主政治才具有一種毋庸置疑的合法性。而民主正是法治產生的土壤,只有在法治出現之后,才會有法律的合法與否的討論。另外,民主政治也是一種程序政治,它要求各政治主體必須依照既定的規則和程序參與政治,而基于正當程序產生的法律才更可能具備合法性。另一方面,法律合法性也是政治合法性的限度和保證。法律代表社會公意,遵從法律就能獲得社會普遍認可和服從,政治權力必須獲得法律上的支持才具有合法性。亨廷頓在論及政治現代化的權威合理化時也指出:現代政治社會的有效建立,“意味著政府是人的產物而不是自然或上帝的產物,秩序井然的社會必須有一個明確的來源于人民的最高權威,對現存法律的服從優先于履行其他任何責任?!保?]6然而,也恰恰是這一點往往成為法治不健全或者沒有法治信仰傳統的行政主導型國家出現政治合法性危機的軟肋,因為其行政權力不易受到有效制約。
2.政治合法性與法律合法性的沖突。由于目前我國正處于社會轉型時期,政治體制改革還在持續推進,隨著政治改革的發展,許多基層地方和黨組織在基層民主建設方面不斷改革和創新,加之法律的僵化及其本身的滯后性,必然會在一定程度上突破舊有規定和做法,從而產生政治合法性與法律合法性(準確講是與“合法律性”)的沖突。這種情況下,法律的合法性就限制了政治合法性,限制了政治發展。比如我國改革開放初期一些省市制定的與當時憲法不符的地方性法規。
由于政治合法性理論曾是社會主義國家敵對勢力攻擊我們的理論武器,因此我國學者對此長期以來持拒斥態度,不承認中國共產黨執政的社會主義國家存在政治合法性危機,反而認為政治合法性危機只存在于資本主義國家。這種帶有明顯意識形態傾向的看法在20世紀90年代以后發生了變化,學著們開始承認社會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國家一樣存在政治合法性危機,只不過危機的形式、內容與程度不一樣,從而在性質上也不一樣。
對于政治合法性問題的解決途徑,從長遠來看需要扎扎實實地推進民主設和法治建設。第一,除了大力發展經濟,在績效方面爭取合法性之外,除了促進社會資源的公正分配,縮小貧富差距,實現公平正義之外,更重要的是加強制度建設,賦予弱勢群體更多的參與權利,使他們的利益訴求不至于在政治博弈中輕易地被忽略。第二,必須統一價值理性與工具理性,在強調政績的重要性之外,更多地顧及將正義、美德等價值因素作為政治的合法性基礎。第三,除了保證優質法律產品的供給,使得政治合法性有良好的法律基礎之外,更應該提高執法力度和水平,在良法基礎之上切實以“合法律性”來維護政治合法性。第四,認真對待公眾輿論,不要消極對抗,而是應該關注其中的民心向背,進而從事實上判斷政治合法性是否面臨壓力、挑戰或危機并作出積極地應對,在迎合民心、謀取大眾認同的同時,抓住契機推進制度建設來為政治合法性建立長期保障。
[1]讓·馬克·思古德.什么是政治的合法性[J].王雪梅譯.外國法譯評,1997(2).
[2]嚴存生.法的合法性問題研究[J].法律科學,2002(3).
[3]馬克斯·韋伯.經濟與社會(上卷)[M].林榮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4]哈貝馬斯.交往與社會進化[M].張博樹譯.重慶:重慶出版社, 1989.
[5]岳天明.政治合法性問題研究:基于多民族國家的政治社會學分析[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
[6]亞里士多德.政治學[M].吳壽彭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5.
[7]王貴賢.從政治的合法性到法律的合法性[J].國外理論動態, 2008(4).
[8]亨廷頓.變動社會的政治秩序[M].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
D920.0
:A
:1673-1999(2011)04-0053-02
郭治國(1986-),男,河南新鄭人,河海大學(江蘇南京211100)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從事政治社會學研究。
2010-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