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波
中國古典詩詞英譯中的文化丟失和話語失落
馬志波
中國古典詩歌是中華文化價值和思想內涵的集中載體,中外譯者都對古典詩歌進行研究并產生了豐富的譯作,但是翻譯研究開始文化轉向后,翻譯研究實質上是對兩種文化之間的對比和傳播。從文化翻譯的角度解讀了古典詩歌翻譯過程中出現的文化丟失和話語喪失問題,提出要從文化戰略的高度從事詩歌翻譯和文化傳播,構建中國譯者為主體,國外譯者為輔助的翻譯隊伍。
文化翻譯;中國古典詩歌;文化丟失;話語失落;文化戰略
從20世紀90年代,Bassnett和Lefevere提出翻譯進入了文化轉向,翻譯本身變成文化互動問題,因為它超越了兩種語言表面的轉換,而是對隱藏在其背后施行操縱的不同文化的對比研究。文化翻譯(cultural translation)指著力于對文化內涵的準確轉達,甚至基于本土文化視角的重新解釋,即用一種語言表達的文化內容轉換成另一種語言的表達形式[1]。但是“文化翻譯的任務不是翻譯文化,而是翻譯容載或含蘊著文化信息的意義”[2]。詩歌是每一個民族的文化最經典、精粹的載體,集思想性、形象性、音樂性等多要素于一體。古典詩歌是中國文學皇冠上最為耀眼的明珠,它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和文化價值。因此對古典詩歌文化的積極翻譯和研究有助于推動中國文化的對外傳播和交流。
關于中國文化與翻譯關系,季羨林做過形象的闡述:“中華文化這一條長河從未枯竭,原因是有水注入……最大的有兩次,一次是從東方來的水,一次是從西方來的水。這兩次的大注入依靠的都是翻譯。中華文化之所以能長葆青春,萬應靈藥就是翻譯。”[3]由此得出,對外來文化的譯介和吸收豐富和滋潤了中國本土文化,同時中國詩歌的對外翻譯也豐富了其他國家的文化和文學創作。
古典詩歌被譯成英文,最早見于英國學者理查德·普騰漢在16世紀后期出版的《英文詩藝》一書中,作者在討論英文詩格律的時候譯介了中國詩歌,使中國古典詩歌的韻律走向英語讀者[4]。但是中國詩歌在國外譯介的高峰期出現在二戰后,由于戰后各國文化價值受到不斷否定和對異國文化的渴求,漢學中心從歐洲向美國轉移。這個時期,從理雅各、翟理斯,到龐德、雷克斯洛斯,再到斯奈德等至少20多位譯者翻譯過中國詩歌。中國古詩在英語世界得到了廣泛傳播和被西方讀者認識。但國內譯者的疏忽,卻導致形成以西方翻譯為中心,大量引進西方文化而忽略國內譯者對古典詩歌翻譯做法的單向度文化交流使國內譯者失去了本民族文化的發言權。André Lefevere提出文化翻譯的目的是“傳播文化資本”(the circulation of cultural capital)及“種子移植”(seed transplantation)[5]。所以作為主體的國內譯者應該主動從事作為典籍英譯重要一部分的古典詩歌的英譯研究,糾正國外譯者在翻譯的過程中出現的文化誤譯和文化丟失現象,從更高的角度即“中國人應該從文化戰略的高度來看待翻譯,這是最基本最重要的中國特色”[6],力爭使詩歌所蘊含的文化厚意能夠得到完整正確的傳達。
在古典詩歌的文化的英譯中,有一個邏輯前提:在世界多元文化碰頭與融合的問題上,不同的文化如何保留自己的特點同時開拓與其他文化相處之道,能夠保持強勢文化與弱勢文化各自的特征,關鍵在于翻譯是否能將原語文化中的文本移植到陌生的目的語文化中去,從而引發多元文化自身的發展[7],即翻譯并不是要削足適履,而是要保存自我,相互融合。因為文化翻譯的實質就是異質文化的共生與融合,共生意味著雙向互動,缺乏任何一方的文化交流必然抹殺多元共生。所以,漢譯英中執意去改造中國文化的客觀事實,抹殺其中華文化特色,使他們就范,這個立論的根基本身就存在著問題[7]。但是英國漢學家A.C.Graham卻認為:“……在翻譯上我們幾乎不能放手給中國人,因為按照一般規律,翻譯都是從外語譯成母語,而不是從母語譯成外語的,這一規律很少例外。”[8]很顯然,這種剝奪中國譯者對本民族文化闡釋權利的必將造成對中華文化的誤讀和誤譯,最后導致文化的丟失。翻譯研究要超越語言的界限,將純語言層面上的轉述上升為文化內涵的闡釋。它要求譯者首先要掌握兩種語言,而最重要的是要掌握兩種文化,并對兩種文化進行分析和辨別,因此譯者就從單純的手藝匠轉身為文化的闡釋者和傳播者,同時譯者還要有正確的翻譯價值觀念。古典詩歌的英譯,不能單單依靠外國的漢學家來承擔起弘揚中華文化的重任,因為“文化的傳播不是完全無序的,如果說‘譯入’體現了一種文化對外來文化的選擇,則‘譯出’更體現了一種文化希望實現的對外界文化的干預。”[8]國內譯者有責任承擔詩歌英譯的任務,但不能就此否認國外譯者能力和貢獻,因為國外譯者更了解國外讀者的語言能力,接受能力和審美需求,所以對于古典詩歌的翻譯,應該構建以中國譯者為主體,國外譯者為輔助的戰略框架,使兩者達到最大程度的和諧相處。
中國古典詩歌的譯介和文化接受應該是一場從精通中國文化和詩歌的漢學家發動的自上而下和以自娛自樂為目的的普通國外讀者自下而上同時進行的“文化革命”。這是一場中國古典詩歌和文化傳播的苦旅,“從最初出發以至終竟到達,這是很艱辛的歷程。一路上顛頓風塵,遭遇風險,不免有所遺失或受些損傷。因此,譯文總有失真和走樣的地方,在意義或口吻上違背或不很貼合原文。”[9]但是譯本的最終目的并不是要取代原文,也不是要形成經典并和異國文化進行比較,而是要消滅自身,“好的譯本是作用是要消滅自己,它把我們向原作過度……壞的譯本會發生一種消滅原作的效力,譯本無形中替代作品拒絕讀者;他對譯本看不下去,就連原作也不想看了。這類翻譯不是居間,而是離間,催滅了讀者進一步和原作直接聯系的坑男性,掃盡讀者的興趣,同時也破壞原作的名譽。”[10]說到這里,再次印證了筆者說的要構建以中國譯者為主體,國外譯者為輔助的翻譯戰略框架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文化差異是全球化時代的重要特征,但人為掩蓋文化之間的差異,犧牲詩歌的韻律,節奏和內容,將詩歌中的文化元素在翻譯過程中全部轉換西方文化中類似的故事或者不得不用平實的語言替換,這無異于除去文化內核,也就失去了文化傳播和平等交流的意義,因為“中國古典詩詞承載了豐富的文化內涵,古詩詞英譯的意義在于弘揚中國的古典文化,豐富世界文化。”[11]
翻譯不是在一個真空的環境下進行的,要受到客觀因素的制約,如詩學觀念,意識形態,和贊助商等。因此“語言是契約,個人由此進入合同。語言也是一張天羅地網:它既代表社會關心、文化傳統,也構成一個與個人心理密切相關的象征界……”[12]同時由于譯者能力有限的主觀因素,譯本的質量有高低之分,也有錯譯誤譯等現象發生。這就需要中西譯者共同努力,進行批判性修改,例如韋莊的《菩薩蠻》: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風雨。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1)Everyone is full of praise for the beauty of the South;
What can I do but end my days an exile in the South?
The spring river is bluer than the sky;
As it rains,in a painted barge I lie.
Bright as the moon is she who serves the wine;
Like frost or frozen snow her white wrists shine.
I’m not old yet:let me not depart!
For going home will surely break my heart![13]
(2)People all say the southland’s better—
For a traveler,the southland’s the place to grow old,
Springtime water bluer than the sky,
Painted boats where you listen to the rain and doze.
Beside the winter-warmer,someone like the moon.
Pale arms two drifts of frozen snow.
“you are not that old-don’t go home-
Go home and your heart is bound to break.[14]
在翻譯前,譯者需要了解這首詩創作的時代背景:經歷了唐末黃巢起義的浩劫,詩人遠離京城長安在異鄉流落,江南雖美,但是詩人卻時刻牽掛著故土。江南是人人心中的好地方,游人愿在江南終老,清水徜徉,詩人獨船側臥,傾聽雨聲,岸邊閃過像卓文君一樣美麗聰慧的賣酒女郎。“壚邊人似月”這句是關于卓文君的典故,譯者需要將備注背景知識,即她在臨邛當綠賣酒,有婦之夫司馬相如客游此地,與卓文君相愛成親。這里指賣酒女郎像月宮仙子嫦娥那樣美麗,雙臂像雪一樣潔白。
意境是中國古典詩歌創作的一個必備特質。對比兩首譯本:(1)采用了第一人稱。(2)是第二人稱,第一人稱拉近了距離,更像是作為客居異鄉詩人在真實傾訴內心之苦,與原文情景相符,同時最為重要的是譯作(1)中將詩人的客居的身份用exile表現出來,在聽雨的狀態上,(1)用lie躺著,(2)用doze打瞌睡。Doze表現了聽雨的意境,是一種似睡非睡、時睡時醒的狀態。畫船在春雨之中緩緩行進,雨聲、櫓聲、水聲等天籟之音交織成交響樂,詩人則完全沉浸其中。讀者仿佛也在畫船上,身臨其境。兩個譯本都省略了卓文君的典故,直接將所指賣酒女郎譯出,文化內涵丟失了很多,應備注彌補。最后一句值得深思,落葉歸根,人之常情。但詩句表面寫得很曠達,說我沒有老所以不要還鄉,實則是對故鄉欲歸不得的盤旋郁結的情愫。“還鄉須斷腸”這正是別人敢跟你說“游人只合江南老”的理由,回到戰亂烽火的故鄉,等候的只有斷腸的悲哀,表達了詩人漂泊難歸的愁苦之情。兩個譯本在這種感情的把握上都有欠缺。由此可以看出中外譯者在對詩歌內容理解和情感的言語表達上具有很強互補性,他們有合作努力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在這點上,國內譯者更要積極努力,爭取詩歌翻譯和訴說中華文化的話語主動權,構建中國古典詩歌翻譯的理論體系。
中國古典詩歌在國外得到了廣泛的傳播和接受,它對“在世界思想文化領域長期占據統治地位、以歧視排斥東方文化為特征的‘歐美中心論’是一種反駁,是中華文明具有自身價值與地位,能夠與西方文明共存與交流的明證”[15]。中國古典詩歌是中華文化的集中載體,一個不懂得中華文化的人根本就談不上也不會懂得中國古典詩歌。因此對于古典詩歌的翻譯,國內譯者不應該丟掉自己文化之根,應該樹立一種文化翻譯的觀念,和國外譯者一起努力將代表中華文化的古典詩歌進行譯介,打破單一文化中心論和消解文化霸權,使中華文化擺脫邊緣地位,促進多元文化共同平等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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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15.9
:A
:1673-1999(2011)04-0155-03
馬志波(1985-),男,河北滄州人,西南民族大學(四川成都610041)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英語翻譯。
2010-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