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鎮(zhèn)
(淮海工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連云港,222005)
《紫色》的后現代女性思想探微
王鎮(zhèn)
(淮海工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連云港,222005)
艾麗斯·沃克的小說《紫色》以后現代女性思想對美國社會的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進行了深刻批判,同時闡釋了她的婦女主義思想——維護人類兩性的和諧發(fā)展。《紫色》作為一部具有后現代女性思想的文本,對今天女性主義的理論和實踐具有重要的指導性和建設性意義。
艾麗斯·沃克;紫色;后現代女性思想;婦女主義
艾麗斯·沃克是美國黑人女性文學的代表作家,她的作品話題豐富,主題深刻,其代表作小說《紫色》更是以深邃的后現代女性思想圍繞婦女問題,通過披露美國社會的性別歧視和種族歧視等重大社會問題和社會矛盾,從而確立了沃克在當代女性文壇上的不朽地位。
后現代女性思想發(fā)端是借用福柯關于標準化和正常化的論述,重新評判男權制文化哲學理論和學術思維的視角,敢于懷疑所有形而上學的權力、地位、邏輯和思維,認為在菲勒斯中心話語體系下,知識和權力只為男性擁有和服務,沒有普世價值和性別中立,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的知識結構只是男性獨斷、絕對的邏各斯中心主義,男性和女性的關系就是主體和客體的關系,女性自然降格為受絕對支配的“第二性”和“他者”,更不論在性別之外,還有種族、階級、國家及民族的區(qū)別,所以伊麗加萊肯定性別差異的重要意義,指出性別差異是文化的而非生理的,鼓勵女性要超越男性本質,克服性失衡和性對立,并發(fā)出自己的聲音,所以她主張弘揚女性的想象力戰(zhàn)勝本質主義,重建普適的思維文化和社會制度。威蒂格則相信,真正的女性解放不僅要超越自由女性主義機會均等論,還要超越激進女性主義的女性優(yōu)越論,使社會只有真正完整的“人”。這都解釋了為什么后現代女性思想將后現代理論導向女性主義批判,從關注婦女的生存和發(fā)展出發(fā),強調兩性的關愛互濟才是人類的理性選項,積極致力于打破兩性差異,通過尋求中立與平等來彰顯個性與獨立,進而挑戰(zhàn)性別主義和種族主義,實現人類思想與行為的全面升華。
和克里斯蒂娃一樣,沃克也要求還原女性話語,徹底顛覆男人和女人的主客體關系,重視女性的話語權和思維意識的自主權,強調女性氣質、精神及憧憬,并延伸到反對把男人、女人、黑人、白人固定為跨時空的、唯一的、本質的概念,所以在《紫色》中,沃克通過黑人少女茜莉經歷的“明文本”鞭撻了美國社會的性別歧視和種族歧視,更突出了茜莉從性意識的覺醒到行為務實、思想升華的“潛文本”,顯然,沃克是從后現代女性思想的批判維度出發(fā),用茜莉作為一個文化象征來揭示黑人婦女的雙重生存狀態(tài),并以性別歧視和種族歧視為兩條并列視角織就了一部后現代文本,從而“以女人的名義說話”。
后現代女性思想對男權傳統(tǒng)的普適主義大加撻伐,因為女性是永恒的“他者”,是被忘卻的、邊緣的、不可見的、沉默的客體,女性的身體和精神都被男權強行剝離于社會傳統(tǒng),更何來正常、理性、秩序與和諧?黑人婦女的生活狀態(tài)為性別歧視的助紂為虐做了極好的注腳。赫斯頓在《她們的眼睛注視著上帝》中這樣描述黑人婦女的地位,“那白人把包袱扔下,叫黑人揀了,因為他不得不這樣做,但是他并不背著走,他遞給他家里的女人。就我理解的來看,那黑女人是這世界的騾子”。[1]176正是這個視角促使《紫色》通過深入揭露黑人內部的性別歧視來解構男性霸權,茜莉從十四歲起就是繼父的女仆和性奴,嫁給X先生后遭受同樣的殘害,因此她只能給上帝寫信以排遣心中的苦悶。在此,沃克響應了后現代女性主義批評家如西蘇和肖瓦爾特發(fā)起的自傳行動,因為她們堅信語言是控制文化和主體思維進而推動社會變革的中堅力量,所以激勵女性超脫于世俗,以自我表現的文本將個人經驗與理論聯系在一起進行包括特質性的“身體寫作”,以此來表達女性的心聲與訴求,從個人視角展現女性自我。在《紫色》中,信沒有時間和地址,繼父與X先生也沒有姓名,茜莉就“是棵樹”,[2]24只在開始還知道“痛”。哀大莫過于心死,男性折磨給她的生理和心理帶來的摧殘迫使她對男人畏而遠之。當X先生的情人莎格尊重和愛護茜莉時,兩人便自然地產生特殊的情誼,也喚醒了茜莉對新生的渴望。男人狂妄無恥的侮辱逼迫她只能轉向女性尋找失落的“主體”。而斯貴克為救索菲婭到獄中向白人監(jiān)獄長求情而被當場強奸的事充分折射了陽性邏各斯中心下黑人婦女的必然慘境。沃克正是要通過反映黑人婦女的苦難經驗來號召人們奮起清除男性霸權這顆毒瘤,但讓茜莉自立創(chuàng)辦公司也說明沃克以開放型的氣度解構父權中心文化,“并不是要去鏟除與女性相關的文化,自覺地匯入主流;相反,她得堅持自己的立場,闡釋‘邊緣’以重識‘主流’……改造傳統(tǒng)的權力關系,顛覆文化霸權……”[3]因為二元對抗或中心/邊緣的思維模式筑起的兩性壁壘,明顯有悖于源于西方主流社會的女性主義,它是基于西方啟蒙時期的“天賦人權”、“人生而平等”的人權觀衍生的,也與中國文化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義背道而馳。
后現代女性主義者認為,知識來自社會歷史,意義是由話語和權力產生。沃克深刻意識到種族歧視是美國歷史的傳統(tǒng)頑疾,知道黑人被視為有缺陷的異己而遭到打壓,正是這一視角促使她在《紫色》中對種族歧視無情批判,借此提倡去中心化和多元化,建構全新普適、求同存異的人類文化。
茜莉的大兒媳索菲婭因在街上公然反抗白人市長夫婦的褻瀆而被捕入獄,出獄后被迫離家棄子,到市長家當女仆。最桀驁不馴的索菲婭能用拳頭打得丈夫無法招架,但在白人淫威下卻只能違心地畢恭畢敬,“每日他們要我做事的時候,茜莉小姐,我就像你那樣辦。我馬上跳起來,照他們說的去辦”[2]48正是種族歧視的絕對專制使得極個別黑人婦女即使能打破傳統(tǒng)婦女的原型枷鎖,也必須無條件匍匐在白人的腳下。
沃克的后現代女性視野使她放眼世界并巧妙地借用萊蒂傳教的非洲奧林卡村作為美國社會的縮影和翻版,在那兒英國白人倒行逆施,將奧林卡村夷為種植園的事實有力地證明:種族歧視在美國本土外依然泛濫猖獗,白人在黑人國家都能橫行霸道,就更不要提在白人主導的美國了,因此茜莉的生父被白人無辜濫殺也屬正常現象。只要世界各個角落的種族歧視陰魂不散,黑白種族的二元對立模式就不會改變,二者的鴻溝也無法填平,黑人將繼續(xù)被白人社會排斥和抹煞,無法實現自己的價值和理想。因此沃克要求重建人類文化和知識的勇氣和決心對二元分立的權力結構的撼動從根本上反映了后現代女性思維水平的國際化和全面性,對人類文明的發(fā)展方向作出了有益的學術探索。
《紫色》圍繞性別歧視和種族歧視所建構的雙線互文性更烘托出沃克的反本質主義決心和后現代人文理念,具體反映在其全面系統(tǒng)的政治性解決方案——婦女主義,即“獻身于實現所有人民的,包括男人和女人的生存和完整的主義”。[1]婦女主義的后現代思想不同于那些一味叫嚷“否定”、“解構”、“顛覆”的極端女權思想,后者將男性看作單純壓迫女性的敵人加以打倒,追求一個純女性樂園,這必然使兩性勢同水火,不利于人類的和諧發(fā)展,在現實中也不可能存在;而婦女主義宣揚“女性容他”、“和則生物”,贊成兩性有差異的平等、和諧,并勾勒出人類的伊甸園的重建圖:這種路線建議黑人女性必須象茜莉和莎格一樣以經濟實力為基礎,結成女性聯盟對抗菲勒斯暴政,促使男性反省并正確認識和對待婦女,在政治、經濟、文化、思想等方面重新定位兩性關系,從而根除黑人內部的性別歧視,再以此為立足點組織全體黑人統(tǒng)一行動,采取類似的工作策略,影響并團結白人撥開種族歧視的陰霾。在這個立場上,無論貝蒂·弗里丹的“女性的奧秘”,西蒙·波娃的“對象性存在”,還是弗吉尼婭·伍爾夫的“一間自己的屋子”,都和沃克的立論一致,因為后現代女性思想的男女平等觀是一種全新的以融合差異為基礎的思維模式。由于意識到兩性的性別差異、種族差別無法實行統(tǒng)一的標準,所以沃克們從不以女性進入男性領域來攫取女性同權和衡量女性解放,而是把男女平等看成是以個性獨立為基礎的具體的、多樣的平等,讓兩性在各自角色中選擇更適合自己安身立命的方式,由此接受并融合兩性各自的標準,正如X先生們喜歡在廚房過活,那就隨他們的天性而為吧。
沃克將那些原本屬于男人的特權移植到黑人婦女的經驗中,構成了后現代顛覆性因素,使黑人婦女看到了理想殿堂的曙光。沃克信奉馬丁·路德·金的非暴力思想,反對索菲婭只以拳頭來反抗丈夫的獨裁,因為暴力導致家破人散,于是她讓茜莉和索菲婭傾心交談化解誤會,讓莎格幫茜莉完成自我的覺醒和重建,讓覺悟后的茜莉說服索菲婭照顧斯貴克的孩子,促使斯貴克自立。婦女們開闊了眼界,達成共識并結成婦女同盟,促使X先生們反省并糾正傳統(tǒng)的偏見和惡習,通過對話和溝通使兩性關系變得和諧。茜莉覺得:“X先生開始變成我能和他談話的人了。”“他好像是唯一能了解我的人。”[2]123X先生也對茜莉說:“我花了好長時間才認識到,你是這么好的伙伴。”[2]134這一切表明,平等對話和包容有可能擊碎兩性樊籬,兩性應是同盟和友伴,于是與以往宣傳完全自治、單獨抱團的激進女性主張不同,沃克的婦女主義明確支持基于平等寬容、互惠雙贏的原則建立的兩性聯盟,也使得《紫色》中發(fā)生在美國獨立日的全家大團圓具有畫龍點睛的主題象征意義。
《紫色》的婦女主義也驗證了沃克的后現代女性思想:女性屬于不同的性別、種族、民族、意識、文化,并沒有單一的女性理論能詮釋全體女性經驗,要擺脫“第二性”的困擾,兩性須共同努力,修正邏各斯中心的普適價值和傳統(tǒng),尊重性別和個體的差異及權益,充分顯示包容性、博愛性和人文性。巴巴拉·史密斯也認為黑人女權主義運動不應排斥白人婦女,“作為第一步,我希望能喚醒白人婦女,使她對所有在這土地上生活和創(chuàng)作的婦女產生應有的責任感”。[4]119畢竟,經過多年的和睦相處,市長夫人和女兒都意識到了索菲婭們的災難,她們有望投入反女性壓迫的運動中。這也證明,“女權運動的重要性在于它為兩性提供了一個新的意識形態(tài)的見面場所,為批評、斗爭和改變提供了一個空間。女權運動可以結束兩性之間的戰(zhàn)爭。它可以改變關系使構成人類關系特點的疏遠、競爭和非人化被親切、共鳴和關愛所代替。”[5]
紫色可由粉紅色和藍色調合而成,沃克以“紫色”來命名小說是有良苦用心的:在西方文化中,紫色代表高貴,粉紅色代表女性,藍色代表男性,二者合成紫色則暗示兩性合一才是完整的“人”,兩性聯盟代表幸福與理想。婦女運動不能簡單地爭奪知識與權力以獲得與男人同樣的絕對平等權,而是避免將原來的兩性生態(tài)進行單純反轉,學會融合差異與共同。沃克通過《紫色》的后現代女性情結提出了解決問題的政治性藍圖,可謂用意深遠,因為她深知“黑人婦女創(chuàng)作中性政治與種族政治和黑人婦女本身的存在是不可分離的……評論者應該時刻清醒地認識自己作品的政治含義而且將與所有黑人婦女的政治狀況聯系起來。”[4]107-108
《紫色》的后現代女性哲學就是要圍繞婦女問題對社會矛盾進行多角度、多層面的剖析和批判,對男人、女人、黑人、白人等多種文化符號進行反思及詮釋,重新對性別和種族的差異和角色分配進行深刻透徹的評估,對社會結構中的偏頗和遺漏進行解構和矯正,根據兩性平等和諧、互惠雙贏的指導思想重建女性的主體地位,最終在本質上解放女性,整合兩性資源以實現全人類的價值和理想并“創(chuàng)造一個免除了壓迫的毒害的社會,一個免除了種族歧視、性別歧視、帝國主義和資本主義的毒害的社會”[6]隨著時代的進步,人們渴望的“紫色”之花終將開放,盡管這一過程是曲折的,代價是巨大的,正如波娃所說,“雖然每處人都在秘密地悲嘆,我們現在的情景在將來不會再存在。但是明白的人類會在血肉和良心中生活,那時代將是我們現在認為的理想境地,我們現在想象不到的兩性之間的新關系將會出現。”[7]
正是憑藉著這份后現代女性關懷,《紫色》包涵了相當廣泛的女性訴求、文化意義和社會理想,理性地代表和維護全人類尤其是處于全面弱勢的女性群體的利益,其揭示矛盾——解決問題的工作思路對今天女性主義的理論和實踐具有相當的指導性和建設性。
[1] 張巖冰.女權主義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176.
[2] 艾麗斯·沃克.紫色[M].楊仁敬,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1987.
[3] 李小江,朱虹,董秀玉.主流與邊緣[M].上海:三聯出版社,1999:2.
[4] 張京媛.當代女權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5] 貝爾·胡克斯.女權主義理論:從邊緣到中心[M].平林,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
[6] 何懷宏.生態(tài)倫理——精神資源與哲學基礎[M].石家莊:河北大學出版社,2002:253.
[7] 西蒙·波娃.第二性[M].桑竹影,南珊,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523.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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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鎮(zhèn)(1975-),男,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英美女性文學和翻譯理論與實踐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