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學鋒
(石柱縣人民檢察院,重慶 409100)
□法律
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一款的罪名應為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
馬學鋒
(石柱縣人民檢察院,重慶 409100)
根據《刑法修正案(七)》第七條增設的我國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一款,就立法表述而言,“出售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提供給他人”比“出售或者非法提供給他人”更為妥當;就罪名概括而言,“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比“出售、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更為妥當。
出售;非法提供;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
根據2009年2月28日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七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七)》(以下簡稱《刑法修正案(七)》)第七條規定,我國刑法在第二百五十三條之后增加了一款,作為第二百五十三條內容之一。其中,該條第一款規定:“國家機關或者金融、電信、交通、教育、醫療等單位的工作人員,違反國家規定,將本單位在履行職責或者提供服務過程中獲得的公民個人信息,出售或者非法提供給他人,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進而,《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確定罪名的補充規定(四)》(以下簡稱《罪名補充規定(四)》)將該款的罪名概括為出售、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以上對于該款的立法規定以及對該款的罪名概括似乎已為我國刑法學界廣為接納并日漸達成共識。細加分析,仍有值得商榷之處。
在“出售或者非法提供給他人”這一表述中,使用了“或者”一詞,進而將“出售”和“非法提供”連接了起來。眾所周知,在現代漢語中,“或者”作為常用的連接詞之一,一般表示并列關系。因此,處于“或者”前后、被“或者”連接起來的兩個對象是種與種、而非種與屬或者屬與種的關系,比如A或者B。當然在種與種的關系基礎之上,對象A與對象B在價值取向上可以作同質性的表示也可以作異質性的表示,前者比如A、B都表示好的,后者比如A表示好的而B表示壞的。因此,我們在使用連接詞“或者”時,可以作“動物或者植物”、“盜竊或者搶劫”、“好人或者壞人”、“英雄或者梟雄”等表示種與種關系的表述,而不能作“動物或者生物”、“盜竊或者非法占有他人財物”、“好人或者人”、“英雄或者歷史人物”等表示種與屬(或者屬與種)關系的表述,否則便違反了“或者”在現代漢語中作為并列連接詞使用的基本語法邏輯規則。
據此,我國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一款中的“出售或者非法提供給他人”這一立法規定中的“出售”、“非法提供”也應當是一種在價值上表示種與種的并列關系。進而“出售”、“非法提供”要么是一對具有同質性的語詞范疇,要么是一對具有異質性的語詞范疇。
如果二者是一對具有異質性的語詞范疇,則意味著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與出售公民個人信息在價值上不具有同質性(或者說具有異質性);結合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一款的規定,則意味著“出售”公民個人信息不屬于“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的范疇,就像動物不屬于植物、盜竊不屬于搶劫、好人不屬于壞人、英雄不屬于梟雄一樣。既然“出售”公民個人信息不屬于“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的范疇,那便只能屬于“合法提供”的范疇,因為對同一個“出售”公民個人信息的行為不能同時作“合法提供”和“非法提供”的雙重評價。這顯然是不能令人接受的,也明顯與該款中“違反國家規定”的立法規定相矛盾。
如果二者是一對具有同質性的語詞范疇,并結合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一款的規定,則意味著“出售”公民個人信息與“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是一種在價值上同質且并列的表示種與種關系的行為方式表達,比如盜竊或者搶劫。二者之間當然也就不能相互包含,否則便成了“盜竊或者非法占有他人財物”之類的表示種屬關系的行為方式表達。但問題是,“出售”公民個人信息與“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是一種表示種屬關系的行為方式表達嗎?如果是的話,則意味著“出售”公民個人信息與“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不能用“或者”連接,否則便違反了“或者”在現代漢語中使用的基本語法邏輯;如果仍然保留“或者”,則意味著“出售或者非法提供給他人”這一立法規定需要在整體上作一些修改。
而該款中“國家機關或者金融、電信、交通、教育、醫療等單位的工作人員,違反國家規定,將本單位在履行職責或者提供服務過程中獲得的公民個人信息”對“出售或者非法提供給他人”的限制表明:無論是(將公民個人信息)“出售給他人”,還是(將公民個人信息)“非法提供給他人”,都是“違反國家規定”的,當然也就只能是非法而不可能是合法的,否則該行為便不可能被規定為犯罪施以嚴厲的刑罰了。
通過對該款的語義分析,其中的“出售”公民個人信息與“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也就只能是一種表示種屬關系的行為方式表達,即“出售”是“非法提供”行為之一,二者不是表示種與種關系的并列行為方式。因為只有這樣理解,才符合立法原意和關于“出售”、“非法提供”語義理解的基本生活常識。因此,“出售”與“非法提供”不能徑行用“或者”連接。否則便會導致要么用表示并列關系的連接詞(“或者”)來連接本來表示種屬關系(“出售”與“非法提供”)的被連接項這一違反基本語法邏輯的不合理表述現象,要么在堅持連接詞(“或者”)基本用法的基礎上得出本應表示種屬關系的被連接項(“出售”與“非法提供”)成為表示并列關系的不合理邏輯結論。
結合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二款的規定,我們將不難發現,關于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的諸多行為中,“獲取”與“提供”公民個人信息在多數情況下就像受賄與行賄一樣,實為對合性行為。二者通常不可能離開另一方單獨存在。或許也正是基于此,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二款才在規定了關于“提供”公民個人信息行為的第一款之后緊接著規定了“竊取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獲取上述信息,情節嚴重的,依照前款的規定處罰”;《罪名補充規定(四)》才將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二款的罪名概括為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罪。而正如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中“非法獲取”的行為方式除了盜竊以外,還有其他可能的非法獲取方法一樣(比如與“出售”相對應的“購買”、與“贈與”相對應的“接受贈與”等),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中“非法提供”的行為方式除了出售以外,也還有其他可能的非法提供方法(比如“贈與”、國家機關或者金融、電信、交通、教育、醫療等單位的工作人員基于報復單位的目的而將其在履行職責或者提供服務過程中獲得的公民個人信息故意泄露等)。因此,正如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二款將有關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的行為方式規定為“竊取或者以其他方法獲取上述信息(指第一款中的公民個人信息——筆者注)”一樣,該條第一款也應當將有關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的行為方式規定為“出售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提供給他人”。
首先,從詞義和立法精神看,“出售”是“非法提供”的方式之一。根據刑法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一款的規定,只要是“國家機關或者金融、電信、交通、教育、醫療等單位的工作人員”,在“違反國家規定”的前提下,無論是“將本單位在履行職責或者提供服務過程中獲得的公民個人信息”予以“出售”還是“非法提供”給他人,無疑都是非法的,實質上都是在向他人非法提供信息。因此,“出售”本身也是在“違反國家規定”向他人“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也是“非法提供”的方式之一。另外,近年來,一些國家機關和電信、金融等單位在履行公務或提供服務活動中獲得的公民個人信息被非法泄露的情況時有發生,對公民的人身、財產安全和個人隱私構成嚴重威脅。對這類侵害公民權益情節嚴重的行為,應當追究刑事責任。這一關于刑法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的立法理由,亦表明將“出售”理解為“非法提供”的方式之一是符合“公民個人信息被非法泄露的情況時有發生”的立法精神的,就像將“竊取”理解為“非法獲取”的方式一樣。
其次,從實際情況和立法前瞻性看,現實生活中可能存在不同形式的非法提供方法。在現實生活中,國家機關或者金融、電信、交通、教育、醫療等單位的工作人員因為職務便利和工作的需要通常會獲取較多不特定人的公民個人信息。其中當然亦不乏一些工作人員基于貪利、報復等個人目的將這些公民個人信息通過出售、贈與、通過互聯網向不特定人散布等方式非法提供給他人,而且隨著網絡技術的日趨發達,單位工作人員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給他人的手段會越來越多,方式會越來越來便捷,受眾會越來越多,這些信息一旦被不法分子濫用后給受害公民及社會帶來的危害會越來越大。以電話通話清單為例,因為其是電信部門電腦對某一電話主叫或被叫情況、對方電話號碼、通話起止時間等情況的實時記錄,通過對一定時段內某一電話的通話記錄進行分析,有可能發現該電話使用者的身份、經濟狀況、生活規律、與通話方關系等實際情況。因此,司法實踐中,通過非法獲取他人電話通話清單冒充機主進行違法犯罪活動的案件時有發生。比如在2009年周建平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案”中,林桂余等人利用周建平提供的某機主的電話通話清單,冒充機主進行電話詐騙,騙取機主親友5萬元,并在機主和相關親友之間引起了猜疑和恐慌。因此,基于現實生活中將公民個人信息“非法提供”給他人的方式多樣性和立法應有的前瞻性考慮,使用“其他方法”的立法表述更具有涵蓋力。
最后,從條文內部的協調性看,使用“其他方法”的表述將使本條的立法規定更協調一致。立法條文內部各個款項之間的協調是立法在文字表述方面的應有追求。如前述,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一款“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給他人的行為與該條第二款“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的行為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是對合性犯罪;加之正如除“竊取”以外還存在通過“其他方法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的情況一樣,事實上除“出售”以外也同樣存在“其他方法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的情況。既然如此,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一款為何不像該條第二款“竊取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獲取”的表述那樣將其為采取“出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提供”的表述方式,使得該條第一款和第二款之間在立法表述上更為協調呢?
如果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一款現實地存在“出售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提供”的立法表述,那么像將該條第二款的罪名概括為“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罪”那樣第一款的罪名當然亦應當概括為“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然而,現實并非如此。相反,立法已經現實地作了“出售或者非法提供”的表述,那么能否據此也可以將第一款的罪名概括為“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呢?筆者認為這是可以的,而且也應當如此。其根本原因在于“出售”是“非法提供”的方式之一,即“出售”是指“將自己掌握的公民信息賣給他人,自己從中牟利的行為”,“非法提供”是指“不應將自己掌握的公民信息提供給他人而予以提供的行為”,而“將自己掌握的公民信息賣給他人”顯然地屬于“不應將自己掌握的公民信息提供給他人而予以提供”的范疇。故只有將第一款的罪名概括為“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才能正確揭示立法的應有精神,才能準確反映犯罪的本質和主要特征,因為“罪名只有準確反映犯罪的本質和主要特征,才能充分發揮其功能”;也只有將第一款的罪名概括為“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才符合確定罪名的簡潔原則和利于理解原則。
綜上所述,就立法表述而言,經《刑法修正案(七)》第七條修正后的我國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一第一款中關于“出售或者非法提供給他人”的表述并不合適,其更為妥當的表述方式應為“出售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提供給他人”;相應地,就該款的罪名概括而言,“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比“出售、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更為妥當。而該款關于“出售或者非法提供給他人”的現有規定亦并不妨礙將其概括為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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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14
A
1674-3652(2011)03-0133-04
2011-02-25
馬學鋒(1967- ),男,重慶石柱人,重慶市石柱縣人民檢察院檢委會專職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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