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燕燕
(云南大學滇池學院,云南 昆明 650228)
試析伊恩·麥克尤恩小說《既仙即死》中的不可靠敘述
姜燕燕
(云南大學滇池學院,云南 昆明 650228)
基于修辭方法的敘事批評注重作者意圖和文本修辭對于文本意義的決定作用,從文本內部來理解不可靠敘述;基于認知方法的敘事批評強調從讀者閱讀的角度來看敘事的不可靠性,將不可靠敘述理解為讀者的一種闡釋策略,并注重在此過程中文類規約和認知框架所起的作用。這兩種方法在敘事批評中能夠形成較好的互補。筆者主要從修辭角度探討麥克尤恩的短篇小說《既仙即死》中的不可靠敘述,同時也試圖闡明運用認知方法探討不可靠敘述的倫理意義具有重要作用。
《既仙即死》;不可靠敘述;修辭方法;認知方法;敘事倫理
“不可靠敘述”是當代西方敘事理論中的一個重要議題,它往往被作為闡釋敘事作品內涵和意義的重要切入點,在敘事批評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是,對于何為“不可靠敘述”,衡量“不可靠性”的標準是什么,學界卻一直存在爭論和混亂。目前,對于“不可靠敘述”的概念和衡量標準,主要存在兩種討論方法:修辭方法和認知方法,二者均有其合理性和必要性。若能將二者加以并置觀照,將有利于人們從更豐富的層次上理解“不可靠敘述”,也有助于理解現代小說文本中出現的內部差異和多元價值觀。
《既仙即死》(Dead As They Come)收于英國作家伊恩·麥克尤恩1978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床笫之間》。小說的敘述者“我”是一位富有的商人,自稱經歷了三次婚姻,因為業務繁忙,無暇發展親密的社會關系,渴望“安靜的女人”。某一天,“我”聲稱自己愛上了商店櫥窗里美麗的海倫 (實際上是沒有生命的模特),將她買回家一同生活。“我”在敘述中反復強調自己對這位“完美的伴侶”的愛,以及兩人生活的和諧與快樂。但不久“我”認為海倫與“我”的司機有染,并由痛苦、猜忌逐漸走向瘋狂,最后“強奸”并“殺死”了海倫。故事在“我”殺人之后的崩潰和瘋狂中結束:“現在我像一個赤身露體的瘋子一樣從一個房間轉到另一個房間,手碰到什么就砸……我跳舞,我唱歌,我大笑……我哀哭至深夜。”[1](P106)
小說采用了同故事敘述的方式,由人物敘述者“我”講述整個故事,在“我”的講述中,矛盾、錯亂、沖突層出不窮。如果對敘述中出現的不可靠性進行考察,則能發現其建立和顯現的方式都呈現出復雜性;對于不可靠性的倫理意義的評價,也直接影響到對文本中存在的不同規范的認識和理解。
對于不可靠敘述的修辭性研究由韋恩·布思在《小說修辭學》中提出。布思認為,言語和行為與作品中的規范(norms)相一致的敘述者是可靠的敘述者,否則是不可靠的敘述者。布思所說的規范,指的是通過文體、語氣、技巧等文本內部的各種修辭手段體現出來的作品的倫理、信念、情感、藝術等各方面的標準,這種規范和標準也就是布思所提出的“隱含作者”的規范。同時,由于布思認為作品是一個藝術整體,所以,隱含作者的規范也是一個總體統一的衡量標準。這樣,對于不可靠敘述,修辭性研究就確立了一個基本的范疇,即與作品中總體統一的規范標準相偏離的敘述。在此基礎上,布思對于不可靠性進一步做了區分,一是事實上的不可靠性,二是價值上的不可靠性。布思還進一步認為,在不可靠敘述中,隱含作者與隱含讀者都與不可靠敘述者之間存在隔閡,二者越過不可靠敘述者產生了特殊的交流,這種交流使文本產生了反諷的效果,而隱含作者的規范標準也通過這種反諷得以傳達。
不難看出,布思對于不可靠敘述的界定和研究,是與其修辭學研究的基本立場相一致的,即強調作者意圖對于作品意義和價值的決定作用,注重研究作者通過作品影響控制讀者的種種技巧和手段。不可靠性就是作者在向讀者傳達特定的價值觀念和道德規范的過程中所使用的一種特殊策略,文本中出現的反諷是其標志。
在詹姆斯·費倫和瑪麗·帕特里夏·瑪汀的論文《威茅斯經驗:同故事敘述、不可靠性、倫理與〈人約黃昏時〉》中,費倫和瑪汀對布思的不可靠敘述的理論做了拓展。文章認為,以前有關不可靠性的研究都沒有對知識/感知軸上的不可靠性予以充分的注意。在將敘述者的功能界定為“報道者”、“評價者”、“讀者”或“闡釋者”的基礎上,文章將不可靠敘述區分為六種類型:事實/事件軸上的誤報和不充分報道,倫理/評價軸上的誤評和不充分評價,以及知識/感知軸上的誤讀和不充分讀解。文章認為,幾種不同類型的不可靠性是彼此影響的,“錯誤報道典型的是敘述者不知情或價值錯誤的結果,它往往與誤讀或誤評同時出現。”[2](P42)“誤讀和誤評可以單獨發生,也可能與其他類型的不可靠性一起出現。”[2](P42)因此, “在敘述過程中的任何時刻,敘述者的不可靠性都可以表現為一種以上的方式。”[2](P43)
在《既仙即死》中,敘述者的不可靠性就呈現出復雜的狀況。試看文本中出現的如下敘述: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我大多數日子里都看到她,有時一天看見兩三次。當然心情變換時,她也擺別的姿勢。有時我匆匆經過 (我是個忙碌的男人),允許自己飛快地瞥上一眼,她似乎認得我,在寒冷中跟我打招呼。有時我記得看見她顯出疲倦、沮喪而順從的樣子,傻瓜們將那誤作女人味。[1](P83)
我一度是一個匆匆經過商店櫥窗并投去無心一瞥的男人。然后我成了一個愛上了……簡單點說,我是一個戀愛中的男人。它的發生過程經歷了好多個月。我開始在窗邊流連。別的人……別的展示在櫥窗里的女人對我毫無意義。不管海倫站在哪里,我都能一眼認出她。她們是不值一哂的模特 (哦我的愛人)。僅僅純粹的美貌就能賦予她生命力。[1](P86)
如果結合文本中敘述者對于海倫的外表的多次描述,讀者很容易判斷出敘述者在上文所引用的第一段文字中對事實做了虛假的報道——將商店櫥窗中的假人模特(“她也擺別的姿勢”)描述為美麗迷人,能與“我”達成情感交流(“她似乎認得我”)的有血有肉的活人(“她顯出疲倦、沮喪而順從的樣子”)。到此,讀者似乎很容易得出該敘述者為不可靠敘述者的結論,并將這種錯亂歸結為作為人物的敘述者本身的心智不健全或精神錯亂等原因。但這種結論在上文所引第二段文字中受到了挑戰。在這段敘述中,不難看出,敘述者對于自己愛上的是一個商店櫥窗中陳列的假人模特這一事實有清醒的認識,并且,伴隨著這種認識產生的是對于自己這種變態情感所產生的價值判斷。敘述者認為自己這種情感是不正常的,因此在敘述中語焉不詳,回避了海倫是沒有生命的假人這一事實 (但讀者依然能從“模特”、“賦予她生命力”等措辭中發現敘述者對此有清楚的意識),省略號顯示敘述者不愿承認自己在正常規范看來是“不正常”的情感,在“模特”這個詞之后敘述者急于將敘述的重心轉移到對自己感情的表達上去—— “哦我的愛人”。
諸如此類的在事實報道和價值判斷上出現的曖昧和混亂,文本中還出現了不少。如敘述者講述自己決定到商店買下海倫時,一方面承認“我內心深處的恐懼是,我的不顧一切會暴露我自己。我不能肯定在談交易時我能保持手不發抖。”[1](P87)表明自己完全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事,以及此事如何地背離常規,同時又回避自己的這種正確的認識和價值觀,代之以另外一種解釋:自己的緊張來源于害怕商店經理坐地起價,或者毀壞這個假人模特。在走進商店購買海倫時,敘述者一方面知道自己行為的不合理性,所以編造謊言說想將模特連同其身上的服裝一同作為禮物送給妻子,同時又將商店店員面對自己的蹊蹺行為所做出的驚奇反應解釋為“好奇的孩子”“感受著我的富有和權力”。[1](P88)
不難看出,《既仙即死》中的人物敘述者對于自己做的事情以及這些事情的倫理價值判斷,其實都具有正確的意識。他對于事實的報道,在很多地方似乎有悖常理,但實際上真正顯示的并非對事實的錯誤報道,而是錯誤解讀。如:
我拿起她的手。手僵硬而不友好。我心頭翻過片刻的驚恐:海倫有可能會離開我。那種恐懼要到很后面才會重現。她沒有錢,更無一技之長。沒有衣服。可她照樣可以離開我。因為世上有其他男人。她可以回去,回到商店工作。 “海倫,”我急迫地說。 “海倫……”她靜靜地躺著,似乎屏住了呼吸。[1](P92)
在前文的敘述中,“我”已顯示了自己知道海倫是假人模特,并意識到與之戀愛和生活悖于公眾道德標準,但此處“我”依然將海倫“手僵硬而不友好”、“靜靜地躺著”解釋為一種冷漠,并表達了這種冷漠給“我”帶來的不安和恐懼。這種敘述中錯誤的讀解,涉及的是敘述者對于發生的事實與價值判斷所做出的理解和闡釋,它發生在敘述的知識/感知軸上。
可以看出,《既仙即死》中的人物敘述者敘述中的不可靠性,多是涉及知識/感知軸上的錯誤讀解,并且正是這種誤讀導致了誤報和誤評的出現。如:
我理想中的談話應該能讓參與雙方都能暢所欲言,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完滿,而不是無休止地設定和重設條件,為結論辯護。它甚至可以不需要得出什么結論。和海倫在一起談話能很理想地進行。我對她說。她一動不動地坐著,目光落在面前碟子幾寸遠的地方,聽著。[1](P96)
這段話中出現了誤報、誤評和誤讀的相互糾纏、交錯,敘述者將自己對假人模特自說自話的場景讀解為“理想中的談話。”對方的毫無反應則被讀解為在聽“我”說話。這種談話被自我標榜“讓參與雙方都能暢所欲言”的“我”視作“理想”的。“我”對事實的誤報出自“我”的誤讀,這種誤讀暴露出“我”身上極端自我中心主義的價值觀,“我”的自負和不自知在我對事實的自相矛盾的誤評中(“雙方都能暢所欲言”和“我對她說”,她“聽著”)暴露無遺。可以說,在這個人物敘述者的敘述中,不可靠性是以誤讀為核心產生的;正是在敘述者的誤讀中,誤報和誤評才得以充分顯示出其意義,三者共同塑造出一個戀物癖、情感變態和自大狂的人物形象,并講述了這個人出于自己的狂想和錯亂,強奸并殺害假人模特的故事。
以誤讀為中心的這種不可靠敘述,源自“我”所具有的人物與敘述者的雙重功能及二者間的距離。在敘述文本中,同故事的人物敘述者雖然都表述為“我”,但其作為人物的功能處于文本的故事層,是故事的組成部分,是一個具有一定性格特征和情感價值取向的形象,并且是推動故事發展變化的行動元。在敘述文本的話語層,同故事的人物敘述者則主要發揮以特定方式敘述故事的功能,即話語的功能。由于同故事人物敘述者的特殊性,其敘述故事的話語往往成為建構其自身形象的手段,作為人物的功能與作為敘述者的功能會發生交錯,但即便如此,我們仍不能將其視為是完全重合的。
具體來說,在《既仙即死》中, “我”既是處于故事層的人物,又是處于敘述層的敘述者。作為人物的“我”,具有自身的性格特點,如自負、自戀、戀物癖、暴力性等,這些形象特點都是由作為敘述者的“我”通過敘述一步步塑造出來的,前文所引的那些具有反諷意味的段落即是證明。但需要注意的是,作為敘述者的“我”與作為人物的“我”之間依然是有距離的。如:
但我是個傻瓜。沒有什么是長久的。人人皆知,但無人相信沒有例外。這樣的時刻已經來了,我很悔恨,要對你講起我的司機,布萊恩。[1](P97)
從這里的敘述可以看出,作為敘述者的“我”,是在對自己特定的受述者講述作為人物的“我”因為猜疑海倫與司機布萊恩有私情,而在失去理智的狂亂中將其強奸并“殺死”的事情,并對此事做出了“悔恨”這樣的評價。這些信號顯示了敘述者“我”與人物“我”之間的距離,而這種距離正是文本中以誤讀為核心的不可靠性產生的基礎。必須指出的是,“不可靠性”這一描述指的并非作為人物的“我”身上具有的品質,而是在作為敘述者的“我”在追述自己戀物、“殺人”等一系列荒誕不經的事件時,在敘述中逐步構建出來的,即其產生于敘事交流的過程中,位于文本的話語層。其產生的根源可部分地視作一種話語策略:敘述者試圖通過誤讀,將一個自負狂和戀物癖以及對女性具有強烈厭惡心理的人狂熱地愛上假人模特,并出于嫉妒和不安將之“殺死”這樣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置換為一個因為真誠愛情受挫而殺人的傷感與驚悚兼而有之的悲情故事。這種意圖與敘述者本身錯誤的認知能力和價值觀有著密切的聯系。
隨之而來的問題是:如何看待文本中由不可靠敘述塑造出來的人物形象。大量的誤讀不僅顯示了敘述者自身價值觀的錯亂和認知能力的缺陷,還投射出一個恐懼、孤獨卻與他人無法溝通,情感破碎卻不愿面對現實的狂想者的形象,與文本中大量反諷性的敘述塑造出的自負和自戀印象不相上下的是,這一形象內心情感的痛苦也十分引人注目:
我生活在黑暗的峽谷中,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一個小孩玩她的狗,倒映在河水中的落日,廣告冊子里一個犀利的句子都足以將我瓦解。當我出差回到家中時,倍感孤獨,渴望友誼和愛情……[1](P103)
天知道我是想幫助她的。我愛她。但我做不了什么,除非她先幫我。我被關在悲慘的心牢中,境況是這樣令人絕望。我曾是一個匆匆走過商店櫥窗,投去無心一瞥的男人,現在我是一個口氣難聞,長有瘍疔的男人。我在崩潰。[1](P104)
如何看待不可靠敘述本身蘊含的倫理意義?是否應當相信一個認知能力和價值觀念有問題的敘述者的內心痛苦?是否應當去同情這種痛苦?對于這些問題的看法,在很大程度上涉及到讀者在閱讀和闡釋文本時所處的倫理位置。
出于對作者意圖和作品倫理道德價值的強調,修辭性研究方法主要將不可靠敘述視作實現作品完整、同一的倫理道德價值的手段。與之相應的,在考慮這一實現過程時,修辭性研究方法主要強調的是隱含讀者,即與隱含作者立場和價值觀一致,能夠完全認同隱含作者的意圖和規范的讀者,這一觀念出自文本的預設。而真實讀者的反應則被解釋為不斷靠近隱含讀者(實際上也是隱含作者)的過程。但在《既仙即死》中,敘述者在報道、評價和認知、情感等方面顯現出的混亂和復雜情況本身已經顯示了文本的內部差異。如何看待文本中“我”的內心痛苦這一問題的出現,本身便標示著在文本中很難找出一個同一、清晰的規范作為價值衡量的標準,同時也表明了在一個文化多元的時代,確立一套固定的、可供共享的價值體系的艱難。而將討論的重心轉移到真實讀者對這一問題的看法上,或許有助于從另一個角度厘清這一文本在敘事倫理上遇到的問題。
基于認知方法的敘事批評強調讀者閱讀對于文本意義建構的作用,從文本與讀者的互動關系中來觀照和探討敘述的不可靠性,將不可靠性視為讀者對于文本的一種闡釋策略。而這種闡釋過程,實際上涉及到讀者自身的在文類和社會規約影響下形成的觀念預設與文本中的事實闡釋、價值規范和道德觀念等的相互影響與碰撞。一言以蔽之,不可靠性實際上取決于文本和閱讀、闡釋之間在特定社會語境中的關系。對此,安斯加·F·紐寧認為: “決定一個敘述者是否可靠,這并不是一種純粹客觀的描述行為,而是富有主觀色彩的價值判斷或投射,受到批評家的規范預設和道德信念的控制……”[3](P89)也就是說,界定不可靠敘述,要看敘述中表現出的文類特征、道德觀念和價值規范與讀者或批評家的規范、標準之間的差距,而這些規范、標準又是隨具體的社會語境變化著的。簡言之,讀者一定的觀念預設及建立在其基礎上的闡釋框架,成為衡量不可靠敘述的標準。
認知研究方法將不可靠敘述完全歸于真實讀者的闡釋策略,并試圖通過考察讀者群的主導范式與價值觀來界定不可靠敘述。這種將文本意義的來源完全歸于讀者的做法,忽略了文本作為一個交流過程所具有的雙向性,以及作者意圖在此交流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容易導致文本意義的完全不確定性。但其將讀者的不同立場、價值規范、歷史語境等因素引入文本闡釋的思路,卻頗具啟發性意義。同時,如果將讀者的因素納入整個敘事交流的過程,我們還能夠發現:敘述的可靠性與不可靠性本身具有相對性,它不僅是由敘述者在敘事過程中逐漸構建起來的,也是在讀者對于敘事的接受過程中逐漸構建出來的,其并非完全如同修辭方法所預設的那樣,出自文本自身清晰的設定,而是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和相對性。
就《既仙即死》來說,讀者對于文本中敘述可靠性的判斷就與其觀念預設和闡釋框架密切相關,且讀者所攜帶的預設的觀念本身便可以是多元化的。讀者固然可以根據自己的常識以及對公共倫理道德規范的了解和認同,透過“我”遮遮掩掩的報道還原出故事的本來面目,嘲笑“我”自我膨脹的評價,將“我”對事件的解讀視作狂亂和不合理的。讀者通過將“我”的敘事視作不可靠的而將文本中的“我”視作道德敗壞的狂想癥患者,鄙夷其病態的戀物癖及性趣味,震驚于“我”混亂失常的感情生活。敘述的不可靠性,這時可以把它理解為宣揚公共倫理道德規范的反面教材。但這也并不妨礙讀者站在個體情感體驗的基礎上,認同“我”在錯亂和失敗的自我掩飾中暴露出的恐懼、孤獨和內心痛苦,并認為這些情感體驗對于揭示人們自身的存在處境具有真實可信的意義。不可靠性在這里顯示出另外一重價值:在常識和倫理斷裂的地帶暴露出存在的荒蕪。從這個意義上說,它恰恰是實現文本內在真實可靠性的重要手段。公共倫理道德規范和個體存在的倫理規范,成為讀者接受和闡釋這一文本的過程中重要的預設觀念,讀者對于二者的傾向程度影響到讀者對于敘述的可靠性的看法,以及對于不可靠敘述的倫理價值本身的判斷。
另外,對于讀者的多元價值觀的考慮,也能夠幫助我們從接受和闡釋的角度理解文本中的內部差異和多元的價值標準。這不難看出,在現代小說中,個體存在的倫理規范作為預設觀念,在讀者對于文本的闡釋和接受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這與現代小說文本內部價值多元化的狀況是相適應的。
綜上所述,《既仙即死》中的不可靠敘述,產生于同故事的人物敘述者在對自己過往經驗的追述時所產生的誤讀、誤評和誤報,其中,誤讀占據重要的核心地位。小說中的不可靠敘述,也是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我們要全面地理解不可靠敘述所承載的敘事倫理意義,還需要考慮文本之外的具體可變的歷史文化和倫理觀念語境,而讀者的反應在此過程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1](英)伊恩·麥克尤恩.既仙即死[A].床笫之間 [C].周麗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2]詹姆斯·費倫,瑪麗·帕特里夏·瑪汀.威茅斯經驗:同故事敘述、不可靠性、倫理與〈人約黃昏時〉 [A].戴衛·赫爾曼主編.新敘事學 [C].馬海良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3]安斯加·F.紐寧.重構“不可靠敘述”概念:認知方法與修辭方法的綜合[A].馬海良譯.James Phelan&Peter J.Rabinowitz主編.當代敘事理論指南 [C].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On Unreliable Narrative in Little Deaths by Lan McEwan
JIANG Yan-yan
(Yunnan University,Kunming 650228,China)
Cognitive narrative criticism focuses on the decisive role of writer’s intentions and text rhetoric,and thus the understanding of unreliable narrative depends on the text itself;rhetoric narrative criticism stresses the readers’role in understanding unreliable narrative,regarding unreliable narrative as one of the readers’interpretation strategies and thus emphasizing conventional text and cognitive frame.The two methods complement well in narrative criticism.This paper analyzes unreliable narrative in Little Deaths by Ian McEwan and believes that the cognitive approach is important in studying the ethical meanings of unreliable narrative.
Little Deaths;unreliable narrative;rhetoric method;cognitive approach;narrative ethics
I561.074
A
1671-7406(2011)12-0071-06
2011-09-20
姜燕燕 (1982—),女,山西武鄉人,云南大學滇池學院文學與新聞學系教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和敘事學。
(責任編輯 徐蕓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