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賢君
(暨南大學 中文系,廣東 廣州 510632)
□紅色經(jīng)典辨?zhèn)?/p>
羊城革命的史詩敘事
——《三家巷》的藝術傳奇故事
黃賢君
(暨南大學 中文系,廣東 廣州 510632)
[主持人語]在所有“紅色經(jīng)典”作品當中,小說《三家巷》題材是否獨特。作者以大革命時期的廣州為歷史背景,描寫了三個家庭青年人的思想成長與階級分化,作者歐陽山以其豐富的想象和巨大的熱情,史詩般地再現(xiàn)了中國現(xiàn)代革命的艱難歷程。歐陽山本人并沒有親自參加過廣州大革命,但他究竟是怎樣寫出這部令人拍案叫絕的文學作品呢?我想通過讀一讀黃賢君的這篇文章,人們一定會若有所思頗有收獲,因為她不僅細致考證了《三家巷》的歷史成因,而且更深刻地揭示了“紅色經(jīng)典”的傳奇品性。年輕新銳們那種充滿著批判理性的深邃眼光,使我們完全有信心去期待中國學術的美好未來。
小說《三家巷》不是紅色經(jīng)典中最富有影響力,但卻是獨具特色的。這是首部反映嶺南革命歷史的南方紅色經(jīng)典,因被認為真實地描繪了“沙基慘案”、“廣州起義”等革命事件,塑造了周炳等動人工人形象而深入人心。事實上,誕生于“萬里江山一片紅”年代的《三家巷》在描寫二十年代廣州革命事件與塑造工人群體的時候,必定對“雖敗猶榮”的歷史進行一定的藝術改寫,對當時尚且稚弱的黨與工人給予美化夸飾,歷史與真實相去甚遠。這既是革命家歐陽山對廣州這座英雄城市的獨特理解,也是其富有高度政治意識的重要體現(xiàn),更是那個特殊年代所有紅色經(jīng)典作家都會普遍遵循的藝術法則。
《三家巷》;藝術改寫;歷史美化;真實性
1959年8 月3日,歐陽山的長篇小說《三家巷》,開始在《羊城晚報》副刊上連載;而廣州人爭相去看《三家巷》,也幾乎成為了一種社會時尚,歐陽山更是因此家喻戶曉人人皆知。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三家巷》已先后發(fā)行超過了100萬冊,雖說還不能與“三紅一創(chuàng),青山保林”相媲美,但這對于偏離政治文化中心的嶺南而言,已經(jīng)是難能可貴不可多得了。后來,《三家巷》又被改編成連環(huán)畫、話劇、粵劇和電影,從而使“沙基慘案”和“廣州起義”等革命歷史事件,以及周炳與區(qū)桃等生動的革命英雄形象,深入人心流傳久遠并載入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冊,成為了一部具有南方特色的紅色經(jīng)典。《三家巷》凝聚著歐陽山對于廣州這座古老城市的深刻理解,以及一個革命者對于羊城這座英雄城市的獨特認識。歐陽山以他聰明過人的藝術才氣,激情書寫了嶺南地區(qū)風卷紅旗如畫的歷史場面;同時又以其高度自覺的政治意識,熱情謳歌了工人階級動天地泣鬼神的革命精神!特殊的革命政治時代,是造就《三家巷》對于革命歷史的藝術傳奇化演繹的根本原因。
《三家巷》取名于廣州一條普通的街頭小巷,至于歷史上究竟是否真正有過這條小巷,廣州人曾為此去進行過毫無結(jié)果的考證與尋找,最終只能是按照小說再造了一個藝術想象的懷舊場景。小說里的《三家巷》,住著不同背景的三戶人家,即:小手工業(yè)者的周家、買辦資本家的陳家和官僚資本家的何家。作者著重去描寫這三個家庭中的青年一代,他們在大革命時代錯綜復雜的恩怨情仇與政治信仰,并通過尖銳復雜的階級矛盾和你死我活的階級斗爭,生動地再現(xiàn)了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運動的蓬勃興起。三家后代中學畢業(yè)之后,他們都曾共同立志盟誓,要為強國富民而去奮斗;但當革命遭遇了嚴重挫折時,他們少年氣盛的一時沖動,頃刻間便煙消云散土崩瓦解——“三家巷”里的三姓青年,其政治立場截然分化,人生追求也各有歸宿,命中注定要子承父業(yè):其中周家的后人周炳,加入了碼頭工人的行列;陳家的后人陳文雄,做起了興昌洋行的經(jīng)理;何家的后人何守仁,則當上了教育局的科長!這種“龍生龍鳳生鳳”的世俗邏輯,以“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宿命論思想,去合理張揚著出身決定一切的階級論思想,進而使紅色敘事被涂抹上了十分濃厚的封建色彩。
《三家巷》是一部非常經(jīng)典的革命小說,它以革命史詩般的宏大氣魄,以主人公周炳參加革命的人生轉(zhuǎn)變,“真實而生動的再現(xiàn)”了“轟轟烈烈的省港大罷工,沙基慘案和震驚世界的廣州起義”[1]。曾經(jīng)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人們都習慣于把《三家巷》看作是真實歷史的藝術復述,其主要原因就在于“沙基慘案”和“廣州起義”,它們都是中國現(xiàn)代革命史上的重大事件,故很容易形成小說對歷史的覆蓋關系。但小說畢竟是藝術虛構(gòu),歐陽山自己也承認,《三家巷》只是藝術真實,而不可能是歷史真實?!吧郴鶓K案”發(fā)生的時候,歐陽山已北上求學不在廣州,顯而易見他不可能親眼目睹過“沙基慘案”。歐陽山自己曾回憶說,《風暴》一章中那種排山倒海氣勢如虹的示威場面,是他對上?!拔遑K案”20余萬工人大罷工的印象記憶,即便是到了晚年他仍舊是念念不忘感慨萬千:“你們沒有親眼見到過那么壯觀的游行示威場面,就不會懂得什么叫做民眾力量之偉岸,就不懂得中國革命!”[2]“五卅慘案”與“沙基慘案”性質(zhì)相同,都是當游行隊伍到了公共租界時,外籍士兵公然開槍打死我游行人員。因此我們也就不難推斷,沒有見過“沙基慘案”的歐陽山,除了憑借一些史料信息之外,完全是把“五卅慘案”的親歷體驗,移植到當年廣州革命的歷史場景,并生動地塑造了周炳與區(qū)桃等一批工人的鮮活形象。歐陽山不僅沒有親自經(jīng)歷“沙基慘案”,就是“廣州起義”時他也沒有親臨斗爭前線。1927年廣州起義期間,歐陽山雖然身在廣州,但我們翻遍所有歐陽山評傳或回憶資料,都沒有發(fā)現(xiàn)關于他親自參加起義的任何記載。由此來推斷,歐陽山對于“廣州起義”的動人描述,也只能是“親聞”而絕不是什么“親歷”。小說《三家巷》正是通過藝術傳奇,想象性地刻畫了“廣州起義”中工人赤衛(wèi)隊的英雄壯舉,并以主人公周炳“攻打公安局”、參加“廣州蘇維埃群眾大會”以及“血戰(zhàn)觀音山”等重大歷史事件,熱情謳歌了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正確領導下,工人階級在戰(zhàn)斗中成長的光輝業(yè)績。這篇偉大的羊城史詩是那個特殊年代火紅政治敘述的又一經(jīng)典代表。
周炳無疑是《三家巷》里最為光彩照人的藝術形象,他從一名普通工人成長為一名共產(chǎn)主義戰(zhàn)士,這其中既寓意著作者對于政治英雄的無比崇拜,同時也寓意著作者對于中國革命的深刻理解。曾經(jīng)一度有人把歐陽山本人,認定為是主人公周炳的人物原型,但實事求是來講,在周炳與歐陽山之間,卻并無必然性的歷史聯(lián)系。歐陽山在接受《羊城晚報》采訪時,就曾對周炳的生活原型問題,公開向公眾做出過解答,他說:
他是很多人的概括……當時的一些手工業(yè)工人是很少有機會讀書的,但是其中一部分人通過各種辦法也能讀到一些書。周炳就是這樣一種人,他一方面有手工業(yè)工人的思想意識和感情,因為生活上和各行各業(yè)的工人接近;但是他又有知識分子的氣味,例如要求個性解放,想通過讀書向上爬等。周炳就是那樣有兩種內(nèi)在因素在矛盾斗爭中發(fā)展著的人物。[3]
周炳在歐陽山的筆下,顯然是一個理想化的人物:他出身工人家庭,又讀過幾年書,不僅貌似潘安頗有女人緣,并且向往革命立場堅定。這幾重復雜身份的巧妙組合,無疑是象征著知識分子的工人階級化,它即體現(xiàn)著歐陽山對《講話》精神的深刻感悟,又反映了《三家巷》世界觀改造的政治主題。歐陽山也是工人家庭出身,他也念過中學并熱心社會活動,歐陽山的女兒曾回憶說,1926年歐陽山在學校里,擔任過“校學生會出版部的干事,負責全校學生的宣傳工作”,同時還“幫助從香港回來的省港大罷工的工人們組織夜校,上政治課,興辦掃盲識字班普及文化教育,聯(lián)絡社會各界籌措文藝義演和愛國募捐活動”。最后,他被校方以“操行不良,難期造就”的莫須有罪名開除了學籍。[4]在《三家巷》的創(chuàng)作中,他把自己這些人生經(jīng)歷,都投射到了周炳身上,于是讀者便看到了兩者的相似性,就連周炳被學校開除之罪名,也是如出一轍:“操行不良,難期造就”。
歐陽山曾經(jīng)參加過延安文藝整風運動,他對毛澤東關于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講話》精神,有著超乎常人的政治敏感與透徹理解,這就使得主人公周炳的人物塑造更加具有深度。周炳既不同于《紅巖》中許云峰與江姐的高大完美,也不同于《林海雪原》中楊子榮那般驍勇善戰(zhàn),作者讓他以工人階級的知識化身份,生活于社會底層成長于階級斗爭,這樣不僅人為地消解了知識分子的存在價值,同時更是展示了工農(nóng)革命者的政治智慧!作為“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杰出代表,小人物周炳遵循著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諄諄教導,虛心學習認真改造不斷進步終成正果,用歐陽山本人的話來說就是:
人民也有缺點。無產(chǎn)階級中還有許多人保留著小資產(chǎn)階級的思想,農(nóng)民和城市小資產(chǎn)階級的思想,農(nóng)民和城市小資產(chǎn)階級都有落后的思想,這些就是他們在斗爭中的負擔。我們應該長期地耐心地教育他們,幫助他們擺脫背上的包袱,同自己的缺點錯誤作斗爭,使他們能夠大踏步地前進。他們在斗爭中已經(jīng)改造或正在改造自己,我們的文藝應該描寫他們的這個改造過程。[5]
歐陽山對周炳形象的身份定位,“是一個手工業(yè)工人出身的知識分子,在這85章里面還不是黨員,他參加革命是出于一種個人的反抗,他有許多資產(chǎn)階級思想,也做了一些錯事,他和地主階級、資產(chǎn)階級都有些親戚、鄰居、同學的關系,但是他要繼續(xù)革命”[6]。毫無疑問,工人階級之身軀與知識分子之靈魂,主人公周炳在戰(zhàn)斗中成長的人生歷程,恰恰是作者有關世界觀改造的主題設計——只不過這種世界觀的徹底改造,更富有知識分子的浪漫想象罷了。
為了表現(xiàn)“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時代主題,《三家巷》對于主人公周炳的思想成長,應該說作者是做了煞費苦心的精心設計:他出生于一個鐵匠世家,先天就具有涇渭分明的革命素質(zhì);他頭圓眼大英俊漂亮,出場便帶有一種虎虎生威的英雄氣質(zhì);他情感豐富心地善良,為人處事總是一副俠肝義膽的豪放性格。歐陽山把他對工人階級的全部理解,都傾注在了周炳這一人物形象的身上,讓他敢愛敢恨救危扶困,讓他率直剛烈激情四射,比如:為了抗議老師把窮人說成是“蠢如鹿”,他寧愿被人當作是“傻子”也不去聽課;為了能和區(qū)桃演出一場“貂蟬拜月”,即使是被剪刀鋪老板辭退也心甘情愿;為了同情一位使女的不幸遭遇,他得罪了干爹陳萬利被攆了出來;為了能夠保持尊嚴人格獨立,他又因頂撞林開泰而被南關商會歇了工!周炳這種頗具傳奇色彩的曲折經(jīng)歷,既被三家巷里的人看成是倒霉的“禿尾龍”,同時也使他同底層平民結(jié)下深厚情誼。由于還沒有“黨”的介入和引導,周炳此時更像是《紅樓夢》里的賈寶玉,在三家巷的女兒堆里浪蕩廝混,也像是《水滸傳》里的武松或李逵,行走于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盡管作者試圖去揭示他作為工人階級的樸實品質(zhì),但令人看后總覺得他是一個流氓無產(chǎn)者的典型形象。直到“沙基慘案”發(fā)生以后,周炳的人生才出現(xiàn)了轉(zhuǎn)折。歐陽山讓周炳在斗爭中成長,其主觀想法當然并沒有錯;但作為無產(chǎn)階級的先鋒隊,是否都是從流氓無產(chǎn)者過渡而來的?如果回答“是”,那么又是誰在引導工人階級的思想改造?這是一個目前仍未得到合理解釋的哲學命題,故歐陽山筆下所描寫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也就只能是一種浪漫主義的政治理想。
按照政治理想去重新改寫歷史,這是小說《三家巷》的創(chuàng)作立場。歷史上的“沙基慘案”,原本是由國民黨領導廣州各界群眾,反對英帝國主義的愛國運動,參與者主要是市民而非工人。但小說卻將“沙基慘案”中的“國民革命”,改寫成了共產(chǎn)黨所領導的“工運事件”,陡然改變了客觀歷史的原有性質(zhì),這幾乎是所有“紅色經(jīng)典”都刻意遵守的重構(gòu)原則。為了突出工人階級的高大形象,歐陽山對游行隊伍做了純化處理——將商人和軍人這兩種敏感成分完全剔除出,只描寫到工人、農(nóng)民、學生和市民的愛國熱情;甚至于為了突出工人階級的主導地位,作者還將最先受到槍擊的是學生和湘軍的歷史真相,改寫為“受到損害的是有著光榮的革命傳統(tǒng)的廣州工人隊伍”!小說《三家巷》中的“沙基慘案”,作者讓工人階級盡顯其英雄本色:
隊伍亂了一下,有些人繼續(xù)往前沖,有些人向兩旁分散,有些人向后面倒退。整個十萬人的隊伍也就頓挫了一下。幾秒鐘之后,人們理解了這槍聲的意義,就騷動起來,沸騰起來,狂怒起來,離開了隊伍往前走,往前擠,往前竄。
有些人自動叫出了新的口號:“鏟平沙面!”“把帝國主者消滅光!”“廣州工人萬歲!”(引自《三家巷》,廣東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第138頁,下同)
小說中工人遇襲后,怒火燃燒憤怒反抗,場面熱烈氣勢宏大,但卻并非歷史真實。據(jù)親歷者回憶說,當時敵人炮火猛烈,游行人員“秩序大亂,悲呼之聲,慘不忍睹”,[7]根本就沒有小說里那種情景發(fā)生。歷史上國民黨就曾借用“沙基慘案”,去對全民進行反帝革命的情感教育,[8]可《三家巷》中的“沙基慘案”,國民革命軍黨早已銷聲匿跡,而愛國主義“情感教育”的動員對象,也被巧妙地轉(zhuǎn)化成以周炳為代表的工人階級。小說中“沙基慘案”的最大意義,就是用區(qū)桃的悲壯之死,促成了周炳人生的徹底轉(zhuǎn)變?!吧郴鶓K案”使周炳感受到了工人階級力量的偉大,而區(qū)桃之死則又激起了他堅決復仇的革命決心!原本就具有革命素質(zhì)的工人知識分子周炳,在經(jīng)歷了“沙基慘案”的磨煉之后,其對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政治信仰,也已發(fā)展到了一種職業(yè)革命家的癡迷程度。
“廣州起義”是工人革命家周炳的輝煌起點。在“攻打公安局”的戰(zhàn)斗中他表現(xiàn)神奇作戰(zhàn)英勇,他和赤衛(wèi)隊小分隊隊員們與反動軍警浴血廝殺,高唱著《國際歌》沖鋒在前充分展示了工人階級的革命品質(zhì)。與歷史真實截然相反,小說《三家巷》中“攻打公安局”的那場戰(zhàn)斗,工人赤衛(wèi)隊被描寫成是發(fā)動進攻的絕對主力,他們不僅武器精良而且訓練有素。正是因為他們具有不怕犧牲的革命精神,才使廣州暴動提前起義取得了最后勝利。工人赤衛(wèi)隊取代國民革命軍登上歷史舞臺,成為主宰中國現(xiàn)代歷史命運的真正主人,那么“成千上百”名工人赤衛(wèi)隊員的客觀身份,就必須進行顛覆歷史真相的全面改寫:工人赤衛(wèi)隊員已不再是一群手無寸鐵的烏合之眾,而是彈藥充足后援不斷意志頑強前仆后繼的革命戰(zhàn)士。雖然小北門手榴彈轉(zhuǎn)運點被敵人破獲,但中隊長麥榮還是神奇地“抱了一大捧手榴彈過來,每個人發(fā)了五個”,再加上周炳原有的“一支駁殼槍和十幾支步槍”,這足夠令敵人聞風喪膽,怪不得他們會落荒而逃。但藝術虛構(gòu)永遠也成不了歷史真實,廣州起義的領導人黃平就曾回憶道:“在廣州暴動前夕,工人赤衛(wèi)隊連一枝手槍都沒有,步槍更不用說了。唯一的一所制造炸彈的場所因爆炸而被破獲了”[9]。而在赤衛(wèi)隊第一聯(lián)隊擔任軍事參謀工作的劉楚杰也說:“十日晚,即將所有赤衛(wèi)隊在公安局附近集合,決定在十一日上午三點半鐘動作。工友并無槍支,全有尖串,炸彈僅四枚。”[10]兩人回憶數(shù)目雖稍有差異,但都講出了當時武器匱乏的嚴峻現(xiàn)實。然而,小說《三家巷》中工人赤衛(wèi)隊傳奇還并不僅于此,其驍勇之戰(zhàn)斗力與嚴明之紀律性都被作者做了藝術強化:他們是一切聽從黨召喚,專撿重擔挑在肩,而且身手了得,就連拋手榴彈都落點驚人,“有些沒有爆炸的,就像石頭一般砸在敵人腦袋上”,他們甚至還能潛行前進翻墻擒敵滅敵于悄無聲息之中!工人階級良好的組織紀律性,也被集中投射于赤衛(wèi)隊員身上,提前起義他們并無絲毫慌亂,“大家都嚴格遵守紀律,不笑,不鬧,不說話”。當戰(zhàn)斗任務完成以后,他們又各司其職堅守崗位,井條有序且又戒備森嚴,儼然一支正規(guī)軍隊。歐陽山寫工人赤衛(wèi)隊是寫得過癮痛快,而徐向前元帥卻在回憶中痛苦無比:
工人隊伍和軍隊不一樣,指揮那樣的隊伍比指揮軍隊還難。我說話他們聽不懂,拿到槍到處亂跑,說是去打反動派,很不容易捏到一塊兒,一說勝利就以為萬事大吉,竟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吃飯去了。我急得要命,找了好半天才又把隊伍集合起來。我們這個聯(lián)隊總算是個戰(zhàn)斗單位,還能把多數(shù)人攏在一起;有些地方連個戰(zhàn)斗單位都形不成,工人們像“散兵游勇”一樣,跑來跑去,找不到個組織。起義很倉促,組織工作比較亂。[11]
作為廣州起義的參加者,徐向前說出了一個歷史實情:一支倉促編隊沒有武器的工人赤衛(wèi)隊,他們沒有經(jīng)過正規(guī)的軍事訓練,同時又缺乏嚴密的組織紀律性,如果單憑這種隊伍想去獲取革命勝利,那無疑就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天方夜譚?!度蚁铩分械摹吧郴鶓K案”,其重點不是刻意表現(xiàn)打仗,而是表現(xiàn)周炳的思想進步,進而使其完成人生道路的徹底轉(zhuǎn)型。在初上戰(zhàn)場之時,他對革命的全部理解,還只限于為區(qū)桃報仇,可隨著“廣州起義”的爆發(fā),經(jīng)過工人共產(chǎn)黨員李恩的思想開導,他終于懂得了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奮斗終生的偉大理想。從“個人復仇”到“階級解放”的思想認識,使他瞬間便爆發(fā)出了十分驚人的神性力量:他高聲吟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壯之曲,沖鋒時又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百發(fā)百中的“神投手”。
他渴望消滅在門拱下面的,敵人的機關槍陣地,就是用全身的力量,投出了第一顆手榴彈。手榴彈的落點很好,幾乎在敵人的機關槍陣地的中心爆炸了。轟隆一聲,火光一閃,有什么人尖叫了一聲,機關槍不響了。(小說《三家巷》,第322頁)
很難想象第一次參加戰(zhàn)斗,周炳就臂力過人彈無虛發(fā)!這種充滿著革命英雄主義的神奇想象,雖然能夠增強讀者閱讀的審美快感,同時也能使主人公形象變得高大完美,但卻總是讓人感到有些武俠小說的滲透影響。
“觀音山防御戰(zhàn)”是“廣州起義”歷史上,最為激烈也最為殘酷的一場戰(zhàn)斗。工人赤衛(wèi)隊和教導團在敵我力量懸殊、戰(zhàn)斗技巧及水平差距甚大的情況之下,以鮮血和生命書寫了一曲中國革命歷史上的悲壯贊歌。但在小說《三家巷》里,卻變成了一場千余名工人赤衛(wèi)隊員,同敵人正規(guī)軍八千之眾的殊死對決,他們不僅沒有流露出絲毫的畏懼之色,相反能神奇地出現(xiàn)耍猴一般將敵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情形:
敵人又展開了全面的進攻。這回敵人的打法很奇怪。這里打一陣機關槍,幾十個人沖過來,可是沒沖上,一下子就退了。那邊又打一陣機關槍,又有幾十個人沖過去,也沒沖過去,又退了。一共有那么十幾個地方,敵人都只是沖一沖,就退回去,好像小孩子玩耍一般。周炳心里覺著好笑。(小說《三家巷》,第371-372頁)
歐陽山這種敵“弱”我“強”、敵“狠”我“勇”、敵“蠢”我“智”、敵“敗”我“勝”的對比手法,顯然就是要去充分論證毛澤東“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的天才論斷!此時此刻,周炳已經(jīng)不再是為報一己私仇的傷感少年,而是一名解放全中國放眼全世界的革命戰(zhàn)士;他也不再去思念那個令其魂牽夢繞的少女區(qū)桃,而是想起了張?zhí)?、楊承輝、李恩等一系列共產(chǎn)黨人的光輝形象!他感嘆那些“可憐無父無母的紅色孤兒”,憂慮那些“可憐無依無靠的老人家”,英雄濟世棄之兒女情長代之以關愛蒼生,這恰是導致主人公周炳驍勇善戰(zhàn)的力量源泉。憑借著突如其來的無產(chǎn)階級政治覺悟,突然獲得的戰(zhàn)時所思所想已經(jīng)超越個人反抗而具有集體主義覺悟。從“沒有這樣接近過敵人”的勇士周炳,面對著三個敵人士兵手握武器的步步逼近,他居然“憑感覺就能準確地找到刺殺的對象”,自己毫發(fā)無損便輕松地消滅了那三個敵人,你盡可以瞠目結(jié)舌大跌眼鏡,但信不信由你。與周炳一同并肩作戰(zhàn)的工人赤衛(wèi)隊員,也都被描寫成能夠熟練地使用刺刀,把敵人殺得是鬼哭狼嚎的行家里手。然而,事實上那時“大家還不大會拼刺刀,就用槍托打,用石頭砸……參加戰(zhàn)斗的手車夫們,大都把鮮血灑在了觀音山,最后沒有幾個活著沖出來?!盵12]觀音山肉搏之戰(zhàn)的慘痛失敗,被歐陽山書寫成了一曲失敗者的勝利頌歌,這既是政治理想主義的意志體現(xiàn),也是革命浪漫主義的藝術追求。這種現(xiàn)象在十七年的“紅色經(jīng)典”中,幾乎隨處可見比比皆是不足為奇。
作為“廣州起義”的參加者之一,聶榮臻元帥曾痛心疾首地反省說,由于黨組織的領導錯誤,為革命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巨大損失:“十二日晚軍事緊急的時候,幾位同志開會決定退卻,但并沒有下退卻命令而先去。各部分軍事同志和赤衛(wèi)隊負責同志甚至紅軍總指揮也不知道。結(jié)果教導團方面大部分自己向北江退卻了,但是赤衛(wèi)隊始終不知道退卻,十三日敵人四面包圍著,欲退已不能退了!工農(nóng)群眾死亡的數(shù)目竟逾數(shù)千,大部分原因在此?!盵13]這本是個值得反思的歷史問題,但歐陽山卻為了消除對黨不利的負面影響,突出黨與工人階級心心相印唇齒相依的親密關系,人為地對這一事件做了違反歷史的全面修改——《三家巷》中的工人赤衛(wèi)隊,不僅接到了黨組織發(fā)來的撤退命令,而且更是按照黨組織的計劃安排順利撤離:
代理中隊長冼鑒到聯(lián)隊里開完會回來,用一種枯燥的調(diào)子對大家說:“老朋友,組織上已經(jīng)決定,咱們要撤退了!”
對周炳來說,這是一個不幸的消息,而且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他不假思索地說:“不,相反!我們要進攻!咱們要出擊!”……
“這就奇怪了!咱們并沒有打過一次敗仗,也沒有丟過一寸土地!”……
“就是饑餓和疲倦,也沒有叫咱們失去勇氣,咱們的戰(zhàn)斗意志還十分旺盛!”
(小說《三家巷》,第374頁)
看到同志們斗志這么旺盛,冼鑒只能耐心對大家解釋道:
沒有人敢懷疑咱們的勇敢和壯烈,沒有人敢懷疑咱們對共產(chǎn)主義的忠誠,沒有人敢懷疑咱們對廣大民眾的關懷和熱愛,但是咱們必須有更大的勇氣來對付目前的局面,來組織一次有計劃的退卻。咱們占領了一個大城市,但是咱們守不住它……再守下去,犧牲會更大,也沒有什么意義。總是,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小說《三家巷》第375頁)
以上有關撤退場景的生動描寫,實在是令人驚嘆不已:冼鑒不僅能夠從容地突出敵人重圍去市中心開會,而且還能夠安全地回來組織工人赤衛(wèi)隊撤退;工人赤衛(wèi)隊員則更是士氣正高欲與強敵決一雌雄,表現(xiàn)出了可歌可泣令人敬佩的革命英雄主義氣概!主人公周炳與部分戰(zhàn)友們的成功撤退,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歷史所留下的深深遺憾,而冼鑒那一句“占領了一個大城市,但是咱們守不住它”的肺腑之言,顯然又是作者在極力頌揚毛澤東“農(nóng)村包圍城市”的戰(zhàn)略思想!
為了突出黨所建立的新生政權備受人民擁護,歐陽山夸張性地描寫了廣州蘇維埃群眾大會的空前盛況,將這場歷史上只有“三四百人”[14]參加的冷清會議,渲染成是人頭攢動萬眾歡騰一派喜慶氣氛,不僅有來自前線的大部分戰(zhàn)士,還有工人、農(nóng)民、婦女、學生和市民等,場內(nèi)“兩套獅子鼓在廣場緣上來回走著,他們的鼓聲壓倒了珠江上的炮聲和近郊的槍聲”!一派勝利慶賀的喜人之景??陕櫂s臻似乎并不給歐陽山面子,他在追憶中說:“十二日上午,不顧槍聲炮聲到處在響,起義的領導機關就十分倉促在西瓜園召開群眾大會,群眾自然有顧慮,直到中午時分,到會人數(shù)仍不是很多”。[15]當然了,小說不是歷史,虛構(gòu)與夸張是允許的,歐陽山正是充分利用了小說藝術的這一特點,把他對革命歷史的美好想象,做了他認為是合理的藝術加工。比如為了凸顯黨對“廣州起義”的絕對領導,小說還在攻打公安局戰(zhàn)斗取得勝利以后,不惜讓黨代表們紛紛以真姓名亮相,并以主人公周炳在一旁觀察的主觀視角,多次去呈現(xiàn)他們相聚一起的開會場景:
張?zhí)缀鸵淮笕喝藦耐饷孀哌M來。這些人里面,有教導團團長葉劍英,紅軍總司令葉挺,赤衛(wèi)隊總指揮周文雍,領導警衛(wèi)團起義的蔡申熙和……,廣州市的市委書記吳毅,還有蘇維埃政府的肅反委員楊殷,司法委員陳郁,秘書長惲代英……
(小說《三家巷》,第329頁)
張?zhí)住钜蟆⒅芪挠?、陳郁、惲代英這些人圍著長桌,坐在圈手藤椅上;葉挺、葉劍英……這幾個人站在地圖旁邊。
(小說《三家巷》,第331頁)
在這兩幅“默契配合、運籌帷幄”并最終決定了起義勝利的英雄合照中,事實上只有張?zhí)?、黃平和周文雍三人才是真正的組織者和領導者,而葉挺與葉劍英等人都是臨時接到通知倉促而來,并且根本也沒有受到起義組織者的高度重視。即使是領導者張?zhí)?、黃平和周文雍這三個不懂軍事的文弱書生,他們平時也幾乎是很少聯(lián)系難得碰面,所以聶榮臻后來便曾毫不客氣地指出:“在暴動的各種工作中間,幾乎見不著黨,除了個人的亂跳一場之外,沒有一個健全的組織的機關來指導一切。”[16]同樣是為了維護黨組織的高度純潔,在小說《三家巷》里那份領導人的名單中,歐陽山人為地刪掉在“廣州起義”中犯有過錯,1932年在天津被捕后又叛變了革命的黃平,這真可謂英雄者此一時彼一時也。小說《三家巷》的故事情節(jié)中,還專門設計了一個周炳與黨的高級領導人會面懇談的藝術場景,以便去強化黨關愛主人公周炳思想成長的合理性與可信度:
蘇兆征同志看起來三十多歲年紀,瘦瘦的中等身材,神氣清朗,待人十分親切。他一見周炳就抓著他的手說:“我聽說你工作很努力,大家都很喜歡你。你演戲演的很好,不是么?我們要把你從庶務部調(diào)到游藝部,你給我們演一出戲,好不好?”
(小說《三家巷》,第157頁)
他看張?zhí)淄?,約莫三十歲的年紀,臉孔長得又英俊、又嚴肅……寬闊的前額下面,有一雙深沉而明亮的眼睛。鼻子和嘴唇的線條,都刻畫出這個人的性格是多么的端正、熱情和剛強……他走到他身邊,對他醇厚地微笑著,說:“哦,一個人背了兩根槍,不累么?——很好,工人家庭出身,高中學生,身體很棒,很好很好……你看國民黨多絕!把這樣一個好后生迫得無路可走……從今天起,全世界的路都讓你自由自在地走,你喜歡怎么樣走就怎么樣走!現(xiàn)在你臨時給這里幫幫忙。這里缺一個忠實可靠的通訊員,你就來做這個事,怎么樣……這是一個重要的崗位,革命者的犧牲,是什么地方需要他,他就到什么地方去?!?/p>
(小說《三家巷》,第328-329頁)
葉劍英走到周炳身旁,仔細看了他一會兒,拍拍他的肩膀說:“會動腦筋。好材料!你這么年輕就參加革命,比我們幸福多了!”
(小說《三家巷》,第330頁)
由此可見,黨對工人階級的關愛,無處不在無微不至!正是因為有了黨組織的深切關懷,還不是黨員的周炳開始了他的革命道路:他為罷工工人演出《雨過天晴》,他為組織編印《紅旗日報》,他拿起武器積極參加戰(zhàn)斗,他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黨組織!“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這雖然是電影《雷鋒》中的主題歌,何嘗又不是發(fā)自歐陽山的內(nèi)心之聲。
小說《三家巷》的藝術傳奇,與歐陽山的人生經(jīng)歷與創(chuàng)作初衷密切相關。歐陽山是跨越現(xiàn)當代的革命老作家。四十年代,他不僅參與了延安文藝座談會的籌備工作,還為毛澤東的《講話》出臺提出過寶貴意見。他在延安期間多有成就,文章《活在新社會里》受到了毛澤東的高度贊揚,而小說《高干大》則更是在延安及解放區(qū)享有盛譽。1942年延安“整風”以后,歐陽山加深了對中國革命的了解和認識,于是他想用《革命與反革命》為題,去寫一部反映歷史變遷的“史詩”小說[17]。但歐陽山發(fā)現(xiàn)時機沒有成熟,因為當時全國還沒有解放,革命與反革命正在殊死較量,未來政治形勢仍不十分清晰,故他憂慮重重不敢動筆。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中國兩條道路斗爭到這時有了結(jié)果,眉目清楚了”[18],此時歐陽山審時度勢,在革命勝利已“眉目清楚”的大前提下,終于一鼓作氣寫出了長篇巨著《三家巷》,使人不能不佩服他在政治上的成熟與穩(wěn)健?!度蚁铩返膭?chuàng)作宗旨,是要表現(xiàn)“工農(nóng)兵”的英雄形象,所以他決定把最能體現(xiàn)工人階級革命本質(zhì)的“沙基慘案”和“廣州起義”等歷史事件,作為小說敘事的主要情節(jié),并通過塑造主人公周炳的成長歷程,去真實地再現(xiàn)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歷史畫卷。不過,《三家巷》雖然寫得“萬木霜天紅爛漫”,但它畢竟只是小說而不是歷史,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國工人階級還比較幼稚,其勢力弱小難以擔當革命大任,農(nóng)民階級才是中國革命的絕對主力。所以,雖然《三家巷》中的歷史事件和部分人物都有生活原型,但總體來說仍是藝術真實大于歷史真實。
《三家巷》只是一個藝術經(jīng)典,但卻曾經(jīng)是外地人認識廣州的一個標志,如今也更成為了廣州人懷舊情緒的一個記憶。早在20世紀50年代小說《三家巷》剛一出版,就調(diào)動起了廣州人去尋找“三家巷”的巨大興趣;歐陽山還特意為此舉辦過一個“競猜”活動,讓大家去猜猜小說中所描寫的三家巷究竟在哪個位置。而著名作家莫言在90年代第一次來羊城,就充滿著激情去探訪他想象中的那個“三家巷”,可“竄遍大街小巷想找區(qū)桃,可到頭來連個胡杏也沒有碰到?!钡搅?004年,與區(qū)桃無甚關系的“區(qū)家祠”,更是時逢機緣備受關注名聲大噪;而到了2009年,《南方都市報》又發(fā)表了署名張丹萍的一篇文章,題為《“三家巷”:一樁文學/地理迷案》,帶著積攢了幾十年的讀者疑問,根據(jù)小說按圖索驥考察了廣州的大街小巷,可最終也沒有考證出一條與歐陽山筆下一模一樣的“三家巷”。這些都說明了人們對于《三家巷》真實性的執(zhí)著認知。一部傳奇化的《三家巷》,它不是歷史卻變成了歷史。而真正反映“廣州起義”的歷史資料,卻只出版印刷了數(shù)千冊。更有甚者是它對廣州革命的藝術描述,早已被當作了廣州推動愛國主義教育的生動教材[19],這種“紅色經(jīng)典”歷史真實化的社會宣傳,實際上完全遮蔽了革命歷史的事實真相。對此,人們是否應該去進行深刻地自我檢討呢?
無論如何,性格執(zhí)著的廣州人始終堅信“三家巷”一定存在,他們要求政府在2010年廣州舊城改造之際,理應按照小說《三家巷》里的結(jié)構(gòu)布局,去恢復性地再造一座令幾代廣州人都魂牽夢繞的“三家巷”——于是在廣州的六榕街上,一座“三家巷”正在拔地而起。我們固然可以把這件事看作是聰明的廣州人,在利用紅色經(jīng)典去捕捉一個商機;但我們更傾向于這是廣州人民對于西關風情,對于自己那段光榮歷史難以磨滅的永恒祭奠!也許伴隨著時間的逐步流失,人民會漸漸忘卻歐陽山;但無論如何廣州人民都不會忘記,他們還有一個同“羊城”一樣的歷史符號——“三家巷”!這就是歐陽山對中國當代文學的最大貢獻。
[1]歐陽山.三家巷[M].香港:香港三聯(lián)出版社,1959.
[2][4]田海藍.百年歐陽山·歐陽山評傳[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8.
[3]歐陽山談《三家巷》——《羊城晚報》專訪[A].歐陽山文集(第十卷)論文及其他[C].廣州花城出版社,1988.4117.
[5][6]歐陽山《三家巷》、《苦斗》再版前記[J].廣東文藝,1978,(5).
[7]錢義璋.沙基痛史[M].臺北:文海出版社,1925.11.
[8]李志毓.沙基慘案:一場革命的“情感動員”[J].粵海風,2010,(4).
[9]黃 平.廣州暴動[A].廣州起義[C].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425.
[10]劉楚杰.關于廣州暴動情形致斌兄信(一九二八年一月十一日)[A].廣州起義[C].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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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8]徐 雁.廣州起義全紀錄[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316、334.
[13][16]聶榮臻對廣州暴動的意見(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五日)[A].廣州起義[C].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177、174.
[14]立三給中央的報告(節(jié)錄)[A].廣州起義[C].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237.
[15]聶榮臻回憶廣州起義[A].廣州起義[C].北京: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411.
[17]歐陽山談《三家巷》——《羊城晚報》專訪[A].歐陽山文集(第十卷)論文及其他[C].廣州:花城出版社,1988.4119.
[19]王國梁.從“三家巷”里看廣州起義的真實性[J].廣東黨史,2008,(6).
Epic Narration of Guangzhou Revolution——An Artistic Legend of The Three Family Alley
HUANG Xian-jun
(Chinese Department,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 510632,China)
Among red classics,the novelThe Three Family Alleyis not the most influential,but it has its unique characteristics.It is the first red classic in southern China to reflect the revolutionary history of Lingnan.It enjoys popular support as it is believed to have authentically depicted such revolutionary events as“Shaji Massacre” and“Guangzhou Uprising” by molding touching images of workers like Zhou Bing.In fact,in describing the Guangzhou revolutionary events and molding worker groups,The Three Family Alley,written in the age when the whole country was all red,had to make artistic adaptation to the history of“feeling proud even in defeat”,and to exaggeratedly beautify the Party and workers that were then weak in strength.As a result,there is a great gap between the story and the historical truth.This is the revolutionist and writer’s unusual understanding of Guangzhou,the heroes’city,and it highly embodies the writer’s profound political consciousness.Besides,it is an artistic rule that was universally followed by all the red classic writers during that special age.
The Three Family Alley;artistic adaptation;historical beautification;truth
I206.7
A
1674-3652(2011)03-0001-08
2011-03-09
黃賢君(1986- ),女,暨南大學中文系碩士生,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愛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