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宏秀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0715)
□文化與哲學
論租界文化語境下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良友》畫報
楊宏秀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0715)
在動蕩的歷史洪流中,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上海作為租界文化的“代言人”,具有租界文化所帶來的重要特質,租界文化對上海各個領域的重大影響,導致了上海在歷史的動蕩中保持著一片繁榮景象。《良友》畫報作為當時重要刊物,在租界文化的侵染下,使報刊呈現出顯而易見的租界文化元素。本文從租界文化這一角度出發,闡釋《良友》畫報所凸現的租界文化的特性,即中西合璧、今昔交融的雜糅社會和市民化的商業社會,同時試圖闡發《良友》對租界文化作出的反思。
租界文化;《良友》畫報;雜糅社會;商業社會;反思
在動蕩的歷史進程中,隨著外國與中國簽署的租界條約的與日俱增,租界開辟了近現代中國的“新社會”,租界成了資本主義在中國肆意渲染的舞臺,外國人在這個舞臺上盡情地展示出他們的特質,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比如租界給上海、天津等一些城市帶來了自由開放的觀念、市場經濟的繁榮、崇洋媚外的思想以及繁華的城市景觀等等。正如隗瀛濤學者所分析那樣,“由于英、法、美等國將西方的政治制度直接移植到租界中,租界成為國中之國,形成了獨特的政治格局,使之保持相對穩定的內部環境,得以擺脫外國入侵、內亂、人禍,在歷史動蕩中保持著‘畸形的繁榮’”[1],上海也不例外。在租界的獨特政治制度下得到了穩定的經濟發展,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是繁華、開放、美麗而頹廢的,外灘的萬國城市建筑、街市櫥窗的法國流行時裝、瀘西的花園洋房、聳立的高樓大廈、精致的咖啡小屋、奢靡的鶯鶯之地等等使上海名副其實地享有“東方巴黎”、“東方紐約”的美譽稱號。在這種特殊的文化背景下,租界文化成為“19世紀40年代中期以來,隨著上海、天津、武漢等地外國租界的相繼開辟,在以上海租界為主的租界區域逐漸形成的殖民性、商業性、現代化、都市化、市民化的中西雜糅的文化形態,是與中國傳統文化、海派文化、都市文化既有著一定聯系,又有著明顯區別的一種新型文化,其本質和特征體現在與租界現象相聯系的獨特的市政制度、文化體制、城市空間、市民體驗和審美風尚等多個文化層面”[2]。《良友》畫報于1926年2月在上海應運而生,由坐落在北四川路八五一號的良友圖書印刷有限公司發行,它以圖片為主、文字為輔,圖文并茂著稱,其主要內容包括當時國內外重要新聞事件、政治風云人物或各界名流、社交名媛、風土人情、名畫佳作、科學文化知識以及摩登時尚,如服裝、美容等等。
《良友》畫報在第118期曾經對中國存在的四種不同文化就其衣食住行問題進行過對比和介紹,這四種文化分別是租界文化、部落文化、都市文化、鄉村文化。對于上海所處的租界文化,《良友》曾對租界文化做過這樣的介紹:“自從西洋文化侵入中國,租界因為地理上的便利而影響最大,由西洋生活的方式與中國的生活方式混合遂形成了所謂‘租界文化’”[3],由此看來,租界文化已經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良友》,使它不僅在租界文化環境中侵染發展,而且還逐漸成為租界文化忠實的傳播者,借助這一公共話語平臺,把租界文化的相關內涵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這在一定程度上,為《良友》贏得了較為龐大的讀者群,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無論知識階層,還是婦孺之輩,都對它情有獨鐘;無論是通邑大都,還是窮鄉僻壤,無論在國內,還是在海外,都有它的蹤跡所在。
“上海租界的空間是混合雜交的城市空間,東方和西方,過去和現在,都自由雜亂地填塞在城市空間里,制造了對各色人等來者不拒的開放式空間形象。……在上海租界,中外時空的交匯和輻輳,導致了崇洋風氣的盛行,給租界人制造了時間的緊迫感和落伍的恐懼感,他們不得不適應租界快節奏的生活,并且對一切新潮事物和觀念都趨之若鶩。混合的城市空間也加強了租界文化‘不中不西’的特點”[4]。在這種特殊的社會背景和社會風氣影響下,《良友》畫報在內容的選擇編排上,以圖畫和文字向讀者傳遞出逼真的、直接的海量信息,將高雅與通俗、永恒與流行、中國與西方、傳統與現代高超地融為一體,既懷家國之憂,給予理性指導,又兼市井之樂,提供感官享受。
手捧《良友》,映入眼簾的是靚麗的女郎巨照,她們大多是端莊大方的名門閨秀、艷麗摩登的電影明星、清新靚麗的校園美女、青春活力的女體育家等等,她們表現出來的是對美、時尚以及自由極力的追求,她們不失傳統典雅娟秀的含蓄美,也不乏自信開放的現代美,完美地體現了中西合璧的風格。正如同時期上海繁榮一時的時裝美女月份牌那樣,是“以新時代、新服飾、新氣質的女學生為原型而創造出來的新型美女形象,既非傳統的古裝仕女形象,又非外來的歐美摩登女郎的形象”[5]。此外,畫報還開設專欄介紹世界各國的當紅影星、世界人物等,向中國的讀者介紹當時國際潮流打扮的走向以及具有本國特性的代表婦女,如在《良友》第44期中,開設“世界各國之婦女”這一專欄,用形象生動的圖畫介紹了中國、俄國、美國、日本等10個國家的本土特質美女,在各幅圖畫的旁邊用文字對該國女性的特征做了非常簡明的注釋,如在介紹著裝日本和服的女人時,旁邊用“日本女性尚溫柔,以服從為美德,服裝之款樣及配色皆美”加以說明,把日本溫婉賢良的婦女形象呈現給中國讀者。同時,《良友》還用大量的圖片介紹外國軼事、地方素描,比如《良友》畫報用大量篇幅介紹了丹麥太子游中國的具體情況(45期)、歐美軍警的訓練情況、美國總統辦公室、比利時皇孫女、英皇之外孫女(44期)、世界最優美的監獄、意大利首相沙里尼(43期)等等異國見聞,用充滿視覺沖擊力的圖片闡釋,在一定程度上開闊了中國讀者狹窄的視野,為他們直接地、形象地認識異國提供了良好的信息資源。《良友》還曾開設“上海地方生活素描”、“水濱生活”等欄目,用十字街頭小販凌亂的攤鋪、氣喘吁吁的人力車夫和都市中下層市民的艱辛生活,反襯了上海生光怪陸離的都會刺激、都市上層的高雅娛樂和摩登時尚生活,黃包車與電車、汽車行駛在上海都市的相同區域,旗袍與歐美短裙、土布老鞋與皮質高跟鞋混為一體,這是對租界文化空間多重的、立體的生產與建構。
細品其文學作品,就文學性質而言,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重要作家都曾在《良友》畫報發表過作品,創刊初期的伍聯德(第一任主編,1—4期,1926年2月—1926年5月)以及隨后周瘦鵑(第二任主編,5—12期,1926年6月—1927年2月)時代,曾長篇連載鴛鴦蝴蝶派作家盧夢殊《鬼火烹鸞記》、劉恨我的社會長篇《春夢余痕》等作家作品。從二十年代末的梁得所(第三任主編,13—78期,1927年3月—1933年7月)到三十年代末的馬國亮(第四任主編,79—138期,1933年8月—1938年6月),這是《良友》的光輝時代,很多重要作家開始在《良友》上粉墨登場,田漢《荊棘之路》(15期);鄭伯奇《冬》(第73期)、《消夏回憶》(107期);穆木天《東北的回憶》(73期)、《弄堂》(110期);穆時英《黑牡丹》(74期);矛盾《春來了》(75期)、《證券交易所》(114期);施蟄存《春陽》(76期);郁達夫《半日的游程》(77期)、《上海的茶樓》(112期);黑嬰《南島懷戀曲》(78期)、《當春天來到的時候》(87期);丁玲《楊媽的日記》(79期);巴金《玫瑰花的香》(79期);老舍《抬頭見喜》(84期);葉靈鳳《朱古律的回憶》(85期);林語堂《談畫報》(107期);張天翼《請客》(110期)、《知己》(120期)等均在《良友》發表。《良友》畫報作為特殊重要的公共自由的話語空間,這些文學作品在《良友》上的刊載,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舊文學獨占鰲頭的地位,加強了新文學的崛起。其次,作品表現出來的意象世界也是耐人尋味的。因為有的作家的生活方式、精神氣質與租界的洋場氣氛非常融洽,如海派作家施蟄存、穆時英等,他們頻頻出入咖啡店、電影院、跳舞場,在這些洋式場合瀟灑自如,正如施蟄存所說:“我們是租界里追求新、追求時髦的青年人。你會發現,我們的生活與一般上海市民不同,也和魯迅、葉圣陶他們不太同。我們的生活明顯西化。那時,我們晚上常去Blue Bird(日本人開的舞廳)跳舞。……穆時英的舞跳得最好。”[6]這也造就了《黑牡丹》中穆時英給我們呈現熱鬧的舞廳、美麗的西班牙風舞娘、優美的舞步等景象,穆時英將個人的生活體驗融合在作品創作中,使作品呈現出文如其人的特質,成為上海租界文化最形象、最直接的體現之一。此外《良友》的大量散文隨筆對國外的生活、國外旅游進行描寫,如黑光的《夏威夷》(109期)、可其的《蘇彝士運河》(112期)、王瑞驤的《暹羅雜記》(110期)、耐雪的《瑞士,歐洲的消夏場所》(107期)、玉河的《詩一般的希臘》(104期)、李言三的《魏馬,哥德的故鄉》(103期)、張若谷的《巴黎一晝夜》(102期)、衛詠誠的《倫敦“寶川夫人”觀演記》(118期)等等,作者把自己在國外的所見所聞詳細的記錄下來,刊載在畫報上,讀者可以通過閱讀作品過程中“領略”和“體會”濃郁的異國情調、如畫的自然景致以及獨特的異國文化。由于現實條件的制約,他們不可能都能親臨現場,只能在閱讀中滿足自己的異國想象。
上海原本是一個小小的水濱城市,這里的人們終日以捕魚為生,當資本主義的魔爪無情地伸向這座城市時,外來文化如潮水般兇猛地襲來,它似乎不得不改變當時現有的原貌,毫無力氣去保持自己的形象,先進的外國資本主義企業和民族資本主義企業造就上海成為了一個擁有濃厚商業氛圍的大都市形象,于是平靜的上海外灘變成了十里洋場的風花雪月、歌舞升平及美輪美奐的喧鬧景象:霞飛路的摩登與風情萬種、南京路的繁華與燈火通明、北四川路的曖昧與魔性四溢等已是歷史上不可磨滅的“蒼涼”而美麗景象,上海已經變成頹廢、曖昧、摩登又充滿異國情調的上海,如果說以前的上海是農耕的,是保守的,那么在租界文化影響下的上海則是現代的、開放的。傳統的文化觀念已漸漸消隱在現代的租界發展的歷史洪流中,使上海這座小城成為商業的、現代的、摩登的繁華都市。作為《良友》畫報的初創者,在20世紀20年代上海風云變幻熱潮中深受影響的伍聯德先生,他試圖依托良友印刷所,以商業的形式,傳承“出版救國”、“文化救國”的理念,因此商業利潤是他思考的首要基點。作為從外地而來闖蕩十里洋場的文化青年,個體的情感普遍存在程度不等的內在沖突,外國租界和繁華工業市場中陌生的文化身份,使他們既成不了新社會的主流,也不是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的生力軍,他們只能選擇“謀生—理想”的價值取向,按照同仁商業報紙等文化產品的特殊性,迎合游戲的、消遣的、趣味的市民心理,使《良友》能持久的生存下去。
《良友》豐富多彩、五光十色的廣告見證了上海工商業迅猛發展的水平、科技文明的提升以及上海日趨提高的市民消費水平,凸顯了當時市民化商業社會的本質。廣告是“一種以文化為載體,以經濟為目的的現代社會產物”[7],《良友》畫報從創刊開始,就非常重視廣告,“創刊號上就刊登19則廣告,6.25個版面,占總版面積的23.2%”[8]。在刊物隨后的編輯過程中,逐漸加大廣告的數量和提高其質量水平,用廣告保障了《良友》畫報的悠久歷史和巨大生命力的維持,因此廣告已成為報刊經營好壞的關鍵所在,這種運營方式本身就是商業發展的產物,特別是隨著當時報業的競爭,《良友》更是需要刊登廣告來贏取利益,支撐《良友》畫報的正常運行。縱閱刊物,我們會發現《良友》畫報刊登的廣告大多是市民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比如牙膏、洗發膏、醫藥、香煙、電筒、漱口水等,吻合了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方式和消費觀念。如在《良友》第65期里,刊登有一條關于“旁氏白玉霜”的廣告,其版面約占全版的2/5,編者利用足夠大的空間介紹其產品,美容化妝品的形象照片被放置在醒目的位置,旁邊刊登其誘人的廣告標語:“皮膚擦旁氏白玉霜。立即光滑滋潤,嬌艷欲滴。歐美婦女,無不以旁氏白玉霜為美顏之必需品。”這則廣告語告知讀者們其商品功效是非常明顯的,它向愛美的市民們發出了強勢的“邀請”,等待著她們“入府”,最后成為廠商最忠實的消費者。再如在《良友》第43期、第44期等多期刊登的廣告,關于保和堂參茸藥行的廣告是:“時值新春萬物生發,人身生發皆賴腎氣,要補腎氣快服保和堂大補丸”;佛西利克止咳圣藥的廣告是:“化痰止咳,功力快,味道好,價錢賤,人人可服”等,這些廣告以商品為中心,以人的消費欲望為對象,以感染接受者的傳播方式,制造日常必須的話語體系,接受者在“召喚式”的話語中漸漸消隱作為主動接收的狀態,因為濃厚的商業氣氛,再加上接受者自身對商品免疫能力的下降,他們最后慢慢由主動變為被動,意志消融在琳瑯滿目的商品買賣中完成貨幣交易。
同時,租界濃郁的商業氣息也帶給了作家新奇的創作靈感,很多作家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用他們珍貴的筆墨給我們描摹了一系列市民化的商業社會的景象,比如郁達夫在《上海的茶樓》一文中,對市民化的商業圈里上海茶樓來往人群的類型做了系統的分類,即是非的公斷者(所謂的吃講茶)、打算跟人逃走的女人、消磨時間的好事者這三類人,他們是茶樓的常客,沒有他們的支持,茶樓的營業也難以繼續維持下去,而幾乎每天都有這樣的人群絡繹不絕地登門茶樓,導致了茶店業極其發達。茶店業的繁華滋生了很多所謂副業,比如賣燒餅、油包以及小吃品的攤販,占卜,零售商品,假賣古董,販賣航空獎券等一系列的行業在茶樓附近地段產生與發展。這就是租界文化下上海的茶樓形象,已經與中國傳統的茶樓相差甚遠,沒有了茶樓本身具備的雅致、清凈與閑適的環境,這里只是一個魚龍混雜、喧鬧嘈雜的鬧市,什么人都可以來去自如,在這里為自己的生活不辭辛勞地奔波著。再如穆木天在《弄堂》中,讀者們也可以感受到在摩天樓背后深深隱藏的、具有東方色彩的、神秘的弄堂商業氣息,上海的弄堂是古老而鮮艷的,這里的市民每天過著典型的地道生活,但因為受到外界濃厚商業氣氛的影響,他們的經濟頭腦十分發達,沿著窄窄的弄堂里往里走去,可以看到電線桿上和兩邊墻壁上貼出的房屋招租廣告,在弄堂門口前有不少的油鹽店、醬園店等,還有舊書攤、靴匠攤之類,弄堂里的商業化氣息可謂是四處飄逸,縈繞在上海繁華都市的天空里。
在租界文化縈繞蔓延的上海,《良友》不遺余力地傳遞了新奇、時尚、摩登與粗俗,只是為了吸引受眾的眼球,迎合市民游戲的、消遣的、趣味的接受心理,通過雅俗共賞,新舊共存的內容信息達到主編傳遞新知識、新文化的目標與贏得利益最大化的完整統一。但是作為20世紀20、30年代重要的社會輿論導向刊物——《良友》畫報,它所傳遞出來的任何信息都可以確認為是它在給人們樹立導向與榜樣,對人們的生活起到了非常重大的影響。所以當《良友》畫報的主編們在刊登東方與西方、濃郁的市民化商業氣息時,會有意識地在圖片下方配備令人深思的啟發性文字,以喚起人們對租界文化更深層的反思。
《良友》第46期用兩個版面刊登壯觀雄偉的中國萬里長城與高大聳立的美國紐約百老匯建筑群的巨幅照片,并在巨照下方分別標注“古代的東方文明”及“現代的西方文明”等字樣。編者把性質不同的東西方文明編排在一起:意在用表現悠久歷史的萬里長城作為東方文明的符號代碼,用表現現代氣息的高樓大廈作為西方文明的符號代碼。在圖片的下面,《良友》畫報書寫以下文字作為編輯意圖的表白。文云:“在現代物質競爭中,西方每占優勝。雖然中國建造長城時,美洲還未被發現;可惜今日的長城老而無用了。古時的榮耀,是古人的榮耀;現代的命運,握在今人的手中。”[9]畫報圖文互注傳播的信息,是關于中國古代文明衰落的深深隱憂和對現代文明重任擔負的寄托,鼓勵人們在那個特殊的歷史背景下,發揚古人創造榮耀的艱苦奮斗精神,把現代文明的旗幟堅守在握,使日漸衰弱的東方文明再一次屹立在世界的東方,永垂不朽!
在《良友》第85期中,主編別出心裁地用兩大版面“重版打造”了“都會的刺激”這一主題欄目,在寬大的兩個版面空間里刊登賦予上海最喧嘩、熱鬧、摩登、頹靡的物質與場景:衣著大膽(開叉到接近腰肢、露出了屁股的旗袍)、濃妝艷抹的現代曼妙女子的巨幅照片被置于版面的顯要位置,其照片的大小遠遠大于周邊圖片的尺寸,成為版面表達的主要內容,它被四周可以發出震耳欲聾的爵士樂隊、高檔啤酒、扭著香艷舞姿的歌舞團表演、烈性飲料和好萊塢電影《金剛》的巨幅電影海報、廣場上高高聳立的新建香檳跑馬看臺、回力球場的場內場外、跑狗圈內黑壓壓般的人群和一棟新建高樓大廈(四行儲蓄會)緊緊圍繞著,在圖片的文字標注里,《良友》畫報精心做了以下的道德評價:
僥幸的心理,麻醉的享樂,金錢的誘惑——這,都會的刺激,代替了一切努力于正當事業的熱情……
社會的不安使這酒精般的刺激強烈地加增:建設的雄心,愛國的熱情,在失望的絕境之下,全沉淪在這麻醉的旋渦中去了。失敗者的自暴自棄,灰心者的逃避現實,憤世者的憎恨的報復……全溶合在這刺激的大烘爐中,于是來了搶劫和被搶劫,奸淫和被奸淫,殺人和自殺……
這便是都會刺激所引出的惡果,資本主義社會的文明,在這些刺激里面有多少嘆息,多少慘叫與哀號!如其說中國有個巴黎第二,我們不知道幸運還是悲痛……[10]
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對于租界文化的附帶品——充滿刺激的上海都市,它的繁華與時尚固然可以令人心神向往,但是在繁華喧鬧背后隱藏的麻醉的享樂、金錢的誘惑、僥幸的心理確實是令人深深思考的,在追求現代文明的道路上,我們是否可以認清正確方向,是否可以理性的排斥資本主義社會文明所帶來的危害,在這里《良友》已經發出幾多喟嘆,幾多哀號,呼吁人們正確認識現代文明,興起建國的雄心與愛國的熱情!
在《良友》1934年6月第 89期“如此上海——上海租界內的國際形象”的專欄中,編者用以下心酸憤懣的話語道出了上海租界的悲哀,也即中國的悲哀:“中國的上海在南市,在閘北,在西門。那里有狹小的房子,有不平坦的馬路和污穢的街道。莊嚴,清潔,而又華麗的,只有一座管理中國的上海的市府大廈。外國的上海在霞飛路,在楊樹浦,在南京路,在虹口。那里有修潔整齊的馬路,有宏偉的建筑物,有最大的游樂場所,有最大的百貨商店。管理權是在外國人手里。在外人統治下的上海租界,操縱著上海的金融,運輸,交通,和商業的一切。如此上海!房客的氣焰把房東完全壓倒了。”[11]原本隸屬中國的大好河山,現在被外人瓜分得支離破碎,而且外人的熊熊氣焰并沒有就此打住,自己的國土卻已在掌控在外人的統治之下,盛氣凌人地為所欲為,打破原來經濟、文化、社會井然有序的發展秩序,這是上海的悲哀,也是中國的悲哀。《良友》在這里就國家與民族的話題給讀者以深沉的思考,試圖用這樣悲痛的心情發出最焦心的期盼,希望中國能強大起來,重振舊日主人的威風,澆滅外人得意的氣焰。
1931 年“九一八”事變的爆發,激起了中國人民的極大憤怒,同時也徹底擊垮了主張妥協的和平人士的幻夢。面對這巨大的國家屈辱,《良友》畫報正確認識自己的謀利策略,積極擔負起揭露世間真相,進行輿論抗爭,建立民眾信心的媒介職責。如在其第62期的前三頁刊登了三幀不同類型的整版圖片,一是岳飛慷慨有力的“還我河山”的筆跡;二是一幅耗子(日本)掠奪中國東北三省的漫畫;三是一幅視野開闊的東北黑土地的照片。融歷史與現實一體,民族精神貫注其中,具有相當的視覺震撼力。在內頁中則以“日本侵占沈陽”、“暴日橫行”為題編排了多達20幅照片,將日軍的暴戾、人民的悲苦一一展現在人們面前。
除此之外,刊載在《良友》上的曹聚仁的《回力球場》、茅盾的《證券交易所》等文學作品中也對租界文化所帶來的繁華背后人性的骯臟與污穢進行了淋漓盡致地批判與審視,在《回力球場》中,曹聚仁先生用一個形象生動的比喻把回力球場帶了出來——亞爾培路上的陷阱,因為對金錢的渴求讓只要走進回力球場的人們無法再清醒自如地走出來,這種所謂“高尚的”而非“賭博”的游戲讓進去的人們欲罷不能,即使一些可憐地貧窮潦倒的小市民,他們抱著投機的心理走進球場,最后也只是徒勞一場,什么都沒得到,反而是血本無歸。這是作者整整一年零八個月研究回力球場的結果,可謂是良苦用心,用這樣一篇“有趣”的雜感把人們對于金錢的渴慕、對于娛樂的游戲態度等輕易地表現出來。在《證券交易所》中,作者用細膩的筆法描寫了華商證券交易所里面的情景,它首先給我們一個交易所空間位置的想象,它門前的馬路并不寬闊,但在“香粉弄”一帶確是唯一體面的大建筑,交易所就好像是大戲院的池子,在那里,人們提心吊膽地望著那紅色電光的記錄,他們似乎都進入瘋狂的狀態,對金錢的渴望與期盼使他們失去了屬于正常人應有的理智與清醒,他們在池子里旋風似地,海濤似地為證券交易叫喊著,他們的心理與情緒隨著債權的漲落而起伏不定,即使是無稽荒唐的謠言,也會擾亂他們已經波濤洶涌的心情,于是,“人們是在謠言中幻想,在謠言中興奮,或者嚇出了靈魂。沒有比他們更敏感的了”[12]。
綜上所述,在租界文化的語境下,當上海的金融、運輸、交通、文化和商業等等一切都已被租界文化所侵染,所控制,《良友》畫報似乎是在夾縫中艱難的生存著,它一方面為國難所擔憂,關注當時的時事要聞、戰況信息以及刊登先進的科學技術;一方面卻因為在租界文化的影響下,給讀者呈現出具有租界文化特性的一些元素,如中西合璧、古今交融的雜糅社會以及市民化的商業社會,《良友》成為租界文化的傳播者。但是,值得欣慰的是,它不只是一味地無限渲染租界文化,它在傳播租界文化的過程中發出了深深的哀嘆與反思,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能夠含著眼淚大笑、擁著悲痛沉思、抱著希望堅持最后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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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Pictorial Good Friends in the Context of Concession Culture in the 1920s and 1930s
YANG Hong-xiu
(School of Literature,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In the turbulent history of China in the 1920s and 1930s,Shanghai,as the“spokesman” of concession culture,has the essential characteristics of concession culture,the great influences of which on various fields in Shanghai resulted in the city’s prosperity in turbulent period.As an important journal at that time,the pictorialFood Friends,under the infection of concession culture,displayed the obvious elements of concession cultur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cession culture,this article illustrates the features of concession culture highlighted in the Good Friends;meanwhile,it attempts to illustrate the pictorial’s reflection on concession culture.
concession culture;the pictorialGood Friends,blended society;commercial society,reflection
G239.29
A
1674-3652(2011)03-0025-06
2011-03-18
楊宏秀(1984- ),女,貴州天柱人,西南大學文學院2009級現當代文學碩士生,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敘事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黃江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