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本《水滸傳》廣泛傳播之特質分析

胡小龍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金本《水滸傳》廣泛傳播之特質分析

胡小龍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金本《水滸傳》是中國小說史上的重要文獻，它代表了明清時期傳奇小說評點的最高峰，也將中國古代小說的評點之風推向高潮。金本《水滸傳》自出版以來受到了不同時代讀者的熱烈追捧，不僅在國內風行三百余年之久，在國外亦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力。而究其能產生如此深遠影響的原因，是與金本《水滸傳》有利于傳播的一系列特質密切相關的，即英雄《水滸傳》的確立，金圣嘆獨特的個人特質及匠心獨運之小說評點方式。

金本《水滸傳》；傳播；評點

《水滸傳》版本繁多，如果以文字的繁縟、簡略而論可分為繁本和簡本。如果以回數而論簡而要之有百二十四回本，百二十回本，百一十五回本，百一十四回本，百零二回本，百回本及金本七十回本等版本。在《水滸傳》傳播史上，百回本是最早的定本，現存的天都外臣序本、容與堂刊本皆屬于百回本行列。百二十本是在百回本基礎上增加了征田虎、征王慶的二十回內容。七十回本則是在明末金圣嘆腰斬《水滸傳》后三十回，并對前七十回的內容進行評點、修改的基礎上形成的。由于其評語的獨到、精辟，加之保留的前七十回已網羅了《水滸傳》中最精彩的內容，金本《水滸傳》遂流傳開來并逐步淘汰其他版本成為定本，風行三百余年。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由于金圣嘆被貼上了“封建反動文人”的標簽，金本《水滸傳》的地位遂被百二十回本及百回本所取代。但不可否認的是金本《水滸傳》對《水滸傳》的廣泛傳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而金本《水滸傳》之所以能產生如此良好的傳播效果是與其有利于傳播的一系列特質密切相關的。

一、金本《水滸傳》廣泛傳播的原因

(一)“英雄《水滸傳》”的確立

在金本《水滸傳》中，金圣嘆刪去了梁山英雄受朝廷招安、征方臘等內容，以盧俊義夢見梁山英雄被殺結尾。后人對金圣嘆腰斬《水滸傳》原因之分析不盡相同，如有人認為是金圣嘆不愿讓梁山英雄放下義旗。有人認為金圣嘆生活的年代流寇猖獗，他痛恨強盜故讓梁山英雄被趕盡殺絕。有人甚至認為金圣嘆此舉就是從金本《水滸傳》的傳播角度著眼的，因為《水滸傳》的造反與抗上情節過重，很多統治者是不希望其流行的。但不管金圣嘆腰斬《水滸傳》的主觀原因何在，從客觀上說由于金本《水滸傳》刪去了梁山英雄受招安、征方臘等內容，變“投降《水滸傳》”為“英雄《水滸傳》”，受到了歷代讀者的熱烈追捧。美國女作家賽珍珠就認為在《水滸傳》諸多版本中金本是最好的，因為一百二十回本的結尾大多是梁山英雄被朝廷招安，而金本則自始至終貫穿著梁山英雄與官府反抗到底的思想。偉大領袖毛澤東也特別喜歡金本《水滸傳》，曾幾次讓秘書找金本《水滸傳》供其閱讀。

(二)金圣嘆獨特的個人特質

文學傳播的功效是和作者的個人特質緊密相聯的，金圣嘆獨特的個人特質為其評點本《水滸傳》的廣泛傳播打下了夯實的基礎。金圣嘆為人狂放不羈，能文善詩，是當時難得一見的奇才、怪才。其荒誕、奇特之言行所產生的“眼球效應”常讓自己處于輿論的中心地位。清人廖燕在其《金圣嘆先生傳》中贊圣嘆：“為人倜儻高奇，俯視一切。好飲酒，善衡文評書，議論皆發前人所未發。……予讀先生所評諸書，領異標新，迥出異表。覺作者千百年來至此始開新局面。”[1]14-15徐增在其《而庵詩話》中曰：“圣嘆身在大光明藏中，眼光照徹，便出一手，吾最服其膽識。”[1]8清人王應奎在《柳南隨筆》中甚至描述了當時文人競相閱讀金圣嘆作品的社會現象，“顧一時學者，愛讀圣嘆書，幾于家置一編。”[1]23金圣嘆的影響力不僅局限在文化圈，即使在普通民眾中亦有大批的追隨者，《艮岳雜說》稱其“每食狗肉，登壇講經，緇素從之甚眾。”[1]34可見，其時金圣嘆影響之大。

當然，一個人在周遭人眼中皆是有雙面性的。有人褒就會有人貶。在其時關于金圣嘆的評價中貶毀之聲亦多。正如史學家孟森在《金圣嘆考》中所言：“當時毀圣嘆者亦多，而崇拜圣嘆者亦不少，身分正合。”[2]貶之者如張之洞，其在《戒自居才子名士》中曰：“文學之道，先貴篤誠。世有聰明浮薄之人，能作淺薄詩數首，略記僻冷書數語。……自命為才子名士，不惟見笑大方。……金人瑞乃俗陋人，所為不足效也。”[1]32歸莊在《誅邪鬼》中則對金圣嘆的人品、才品進行了全面的否定，“蘇州有金圣嘆者，其人貪戾放僻，不知有禮義廉恥，”又有毛慶臻在《一亭考古雜記》中認為金圣嘆的評書“儇佻刻薄，導淫誨盜，足資笑謔。”[1]35但貶毀之于金圣嘆不見得就是壞事，首先欲貶之者必先了解其人其作品，其次，貶毀之于金圣嘆正如緋聞之于明星，這一另類的傳播手段反倒使其人其事受到更多的關注。綜上，褒也好，貶也罷，金圣嘆獨特之個人特質使其評點的《水滸傳》有了在文人及大眾間廣泛傳播的雄厚基礎。

(三)金本《水滸傳》匠心獨運之評點方式

小說評點簡而言之即通過對小說內容的詮釋和評論，使文本的內涵得以充分的展示。明清以來，我國古代小說評點之所以興盛，其根本原因即在于其所蘊含之獨特的傳播價值。《水滸傳》的評點本簡而言之主要有“金本”，“容本”，“袁本”，“余本”，“芥本”，“王本”。但其中影響最大的無疑是“金本”，即《貫華堂第五才子書水滸傳》。金本《水滸傳》是中國小說史上的重要文獻，它代表了明清時期傳奇小說評點的最高峰，也將中國古代小說的評點之風推向高潮。金圣嘆對《水滸傳》精彩絕倫之評點使金本《水滸傳》迅速傳播，自其出版以來在國內風行三百余年之久，受到后人極高的評價。清人馮鎮巒在《讀聊齋雜說》中即說：“金人瑞批《水滸》、《西廂》，靈心妙舌，開后人無限眼界，無限文心。故雖小說、院本，至今不廢。”[1]28周作人在提及《水滸傳》時也充分肯定了金批本的藝術成就：“小說的批點第一自然要算金圣嘆。……多少年前上海刊行新標點書，亞東本的《水滸》校訂周密，有學問上的價值，但我覺得平常翻看則仍不如唱經堂本為佳，蓋批注圈點不獨增加興趣，亦足為初學指導，養成了解鑒賞之力，與名師指點不異。”[4]

金本《水滸傳》之所以會有如此卓越的傳播功效是與金圣嘆在小說評點時匠心獨運之評點方式密切相關的。陳洪先生就曾在其《中國古代小說藝術論發微》中說“金批兼取李、袁二評之長，……故為明代小說評點的集大成者。他的光亮使其前輩黯然失色。”[5]概而言之，金本《水滸傳》的評點方式如下：他為《水滸傳》寫了三篇序，闡明其評點的理由及作者的文學成就。此外，金圣嘆還作了《讀第五才子書法》作為《水滸傳》的總評。在金批《水滸傳》之前，小說評點從不曾有“讀法”。這是金圣嘆對小說評點體式的一大創新。在《讀第五才子書法》中金圣嘆指出《水滸傳》“章有章法，句有句法，字有字法。”[6]17如在章法中，金圣嘆例舉了江州城、大名府兩次劫法場，潘金蓮、潘巧云兩次偷漢等故事的奇絕之處。再如在文法中，金圣嘆用“倒插法”、“夾敘法”、“草蛇灰線法”等方法揭示了《水滸傳》的敘事方法。這其中有對前人評點古文或八股文的啟示，但也有不少是金圣嘆通過對作品藝術的考察而歸納所得。而金本《水滸傳》的主體則無疑是文中大量精彩絕倫之評點。具體的評點部分又包括了楔子和七十回的每回回前總評、雙行夾批、眉批及回批。此外，金圣嘆還在一些他認為最重要和最精彩的句子旁邊加上圈點以引起讀者的注意。金圣嘆在點評《水滸傳》中所形成的獨特的評點方式使古代小說的評點體制趨向固定。譚詠帆在《中國小說評點研究》中即云“由于金批在清代的廣泛影響，清代小說評點之‘讀法’便循此而發展，基本上沒有越出金圣嘆之格局。”[7]

如果說外在的評點方式是對形式的運用，那么具體的語言敘述則是金本《水滸傳》評點之內里。金圣嘆在《水滸》評點中對語言的表達藝術十分重視，他對語言文字的運用可以說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如批武松在景陽岡打虎時，金圣嘆批得極為傳神，當一陣風過去，一只白虎從亂樹后面撲地跳出來時，金圣嘆批道：“有此一折反越顯出武松神威。不然，便是三家村中說子路，不近人情極矣。”[6]423當武松打完虎后準備提虎卻手腳酥軟提不動時，金圣嘆批道：“有此一折，便越顯出方才神威。”[6]426當武松再來青石上坐了半歇，金圣嘆評道：“寫出倦極，便越顯出方才神威，又收到青石，妙絕。”[6]426更令人稱道的是金圣嘆還算出武松手上拿的哨棒一共出現了十八次，而每一次出現，金圣嘆都能看出這條哨棒的作用。縱觀武松打虎一篇，金圣嘆批得既細密又傳神，妙語連珠，匠心獨運，將武松打虎時的情景點評得繪聲繪色。而較之其他幾個《水滸傳》評點本，金本《水滸傳》在評點語言的運用方面無疑更勝一籌。如在《水滸傳》第九回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陸虞候火燒草料場中寫林沖去草料場接替老軍，辦理交接，安頓完畢之后，便信步投東去打酒御寒，寫到雪勢之大時，用了一句“那雪正下得緊。”一“緊”字便活靈活現地寫出了大雪紛紛的情景。對于這一妙用，包括“容本”，“袁本”，“余本”等在內的其他幾個評點本卻并沒有涉筆評論，只有金本有“寫雪絕妙”[6]212之評點。雖只是寥寥四字卻可見金圣嘆對文章傳神處拿捏之到位。

二、金本《水滸傳》之傳播效果

(一)國內

關于金本《水滸傳》的傳播效果，清人王韜曾有非常精辟的概括：“其書出猶未甚知名，自經金圣嘆品評，置之第五才子之列，其名乃大噪。”[8]鄭振鐸在其《水滸全傳序》里曾言：“這個貫華堂本出現以后，流行得極廣，在很長的時間內，代替了一切的百回本和百二十回本，成為一般讀者中唯一流行的本子。”[9]737在《〈水滸傳〉的演化》一文中，他又感嘆道：“《水滸傳》與金圣嘆批評的七十回本，幾乎結成一個名辭。除金本外，幾乎沒有所謂其它《水滸傳》。”[9]137確實，金本《水滸傳》自明末出版以來便受到讀者的熱烈追捧，逐漸淘汰其它版本的《水滸傳》而成為定本，在全國風行三百余年。二十世紀初至抗日戰爭爆發前是當代《水滸傳》出版的第一個高潮時期。當時由于部分知識分子開始用西方的民主政治思想來研究《水滸傳》，借以抨擊社會現狀，重新喚起了廣大民眾對《水滸傳》的濃厚興趣，加之由于印刷技術的發展，中國的文化出版事業蒸蒸日上，這些客觀條件使得《水滸傳》這部古典巨著在這一時期再次煥發出了旺盛的生命力。而其中最為流行的《水滸傳》本子即是由金圣嘆評點的70回本。據筆者目前掌握的資料數據顯示，截至1937年，全國出版的七十回本《水滸傳》就有48種之多。抗日戰爭時期，由于戰爭形勢的影響，《水滸傳》的出版量一路攀低。而由重慶進文書店、江西贛縣章貢書局等少數幾個出版社出版的版本亦皆是七十回本。全國解放后，文化部制定了出版古典小說的計劃，《水滸傳》的整理工作也一直在有條不紊地進行。1952年10月，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解放后的第一部《水滸傳》即是依據金本修訂而成得七十一回本。但在上世紀50年代，由于金圣嘆被貼上“反動文人”的標簽，大陸地區基本停止金本《水滸傳》的出版發行。上世紀八十年代，在黨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思想的指引下，經湖北大學張國光等學者的不懈努力，終于為金圣嘆翻案。以金本為底本的七十回《水滸傳》雖由文化藝術出版社等出版社得以重新出版，但由于各種復雜的歷史及現實原因，金本《水滸傳》逐漸退出了《水滸傳》主流版本的舞臺。

(二)國外

金本《水滸》的影響不僅局限在國內，在國外也產生了相當大的影響力。《水滸傳》先后被翻譯成英、俄、法、德、意、日、韓等十幾種文字，而其中的多數多以金本為底本。如在韓國《水滸傳》有眾多版本，但其中大部分為金評本，其中不僅包括在中國多次刊行的木板本、石板本、活字本，甚至還有眾多的手抄本，可見韓國人民對金本《水滸傳》之鐘愛。在《水滸傳》的所有譯本中，最有影響力的無疑是美國女作家賽珍珠的英譯本《四海之內皆兄弟》，她翻譯時所依據的即是金本《水滸傳》。可以說，《水滸傳》能成為世界名著，金本《水滸傳》居功至偉。

[1]孫中旺.金圣嘆研究資料匯編[M].揚州：廣陵書社，2007.6.

[2]孟森.金圣嘆考[J].小說月報，1916，(7)：4.

[3]歸莊.歸莊集：卷十[M].北京：中華書局，1962.499.

[4]鐘叔河.周作人知堂書話[M].長沙：岳麓書社，1986.674-675.

[5]陳洪.中國古代小說藝術論發微[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7.10.

[6]陳曦鐘，侯忠義，錄玉川.水滸傳會評本[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1.

[7]譚帆.中國小說評點研究[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63.

[8]朱一玄，劉毓忱.水滸傳資料匯編[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2.327.

[9]劉英民，李艷明.鄭振鐸全集[M].河北：花山文藝出版社，1998.

Analysis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Wide Dissemination of the Jin Shengtan's Version of Water Margin

HU Xiao-long
(School of Humanities，Wenzhou University，Wenzhou Zhejiang 325035)

The Jin Shengtan's version of Water Margin is an important literature novel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fiction literature.It represents the height of romance novels during Ming and Qing dynasties.and it also leads Chinese ancient novel criticisms to a climax.Since the publication of the Jin Shengtan's version of Water Margin.It was hot pursuit of different readers of the times，not only in domestic popularity more than 300 years ago，also had a tremendous influence in foreign countries.The reasons of the Jin Shengtan's version of Water Margin can have such profound effects are related to it's characteristics.These characteristics are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hero Water Margin，Jin Shengtan's unique personal qualities and imaginative method of comment.

The Jin Shengtan's version of Water Margin；spread；comment

I207.412

A

1673-2014(2011)04-0043-04

2011—04—16

胡小龍(1987—)，男，浙江永嘉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唐宋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 史素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