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云南
(衡陽師范學院 外語系,湖南 衡陽 421008)
荒謬的世界 自由的選擇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存在主義思考
資云南
(衡陽師范學院 外語系,湖南 衡陽 421008)
勞倫斯最具爭議的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以一場不同階層人物之間的愛情為線索,表現了資本主義世界的荒謬;同時,也以小說中主要人物在不同時期的自我選擇告訴人們,在那荒謬的世界里,人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自由的選擇。而這些正是薩特存在主義的核心內容。
存在主義;《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荒謬;自由選擇
D·H·勞倫斯(1885-1930)是英國文學從現實主義過渡到現代主義的代表作家,盡管在許多方面他的作品還是現實主義的,但在不少方面,他的創作體現出了現代主義的傾向。“現代主義文學是許多藝術觀點和方法并不完全一致的流派的總稱。因為這些流派都以反對傳統的現實主義文學相標榜,都自以為代表現代的新風格,所以自稱現代主義。”(廖星橋,1988:1)這是廖星橋在其專著《外國現代派文學導論》一書中對現代主義的界定。的確,現代主義的特征之一就是流派繁多,這之間就包括以存在主義為核心的存在主義文學。讓·保羅·薩特(Jean Paul Sartre,1905-1980)是存在主義哲學和存在主義文學最有影響力的一位作家,所以他的存在主義也被稱為薩特主義。薩特存在主義的核心是“存在先于本質”,“自由選擇”和“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這也是薩特存在主義的三個基本原則。如果細讀勞倫斯的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可以發現,這部小說至少表現了薩特存在主義的后兩條原則。這里要說明的是勞倫斯創作這部小說時,薩特的三原則根本就還不存在。之所以會有這種巧合,應該是西方戰后的存在狀態所致。
1928年,勞倫斯抱病寫完了他平生最后一部小說——《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以下簡稱《查》),這是他最具爭議性的一部作品,也是英國文學史上,乃至世界文學世上最具爭議性的作品之一。這是一部自然主義和象征主義相結合的作品,小說以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后的英國為背景,以主人公康妮(查泰萊夫人)與她的情人看守獵場的雇工——梅樂仕之間的感情為主線,為人類勾勒了一幅充滿自然原始之美的生活畫卷。在書中,作者從人道主義的立場出發,以對人類自身的終極關注為起點和歸宿,探討了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特別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性愛關系。不獨如此,作者更表現了對西方世界中人的存在現狀的關懷,對處于荒謬世界的人們給予了深切同情,對西方世界走出困境,提出了方略。
“人在生活中,步步都有障礙、限制和不幸,每個人都是荒謬而冷酷的處境中的一個痛苦而孤獨的人。這樣的世界怎么能不是荒誕的,這樣的現實怎么能不是惡心的,這樣的社會里的人生怎么能不令人痛苦,怎么能說不是一場悲劇。”(廖星橋,1988:336)這是薩特對資本主義的發難。在薩特看來,資本主義世界是荒謬的,人與人之間除了你爭我奪,除了無窮無盡的沖突,除了滿目皆是的丑惡和罪行,什么都不存在了。那些“道德家”宣揚的誠實、謙遜、道德、良心,都是愚弄別人的借口,互相傾軋的手段。
而薩特所反映的這些現象,在勞倫斯的小說《查》里面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這部成書于一戰之后的小說,對西方資本主義的荒謬及其造成的可悲后果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辛辣的諷刺。小說一開始便指出“我們根本就生活在一個悲劇的時代,因此我們不愿驚慌自擾。大災難已經來臨,我們處于廢墟之中,我們開始建立一些新的小小的棲息地,懷抱一些新的希望。”(勞倫斯,2004:1)“我們”之所以生活在悲劇的時代,就是因為資本主義世界是荒謬的。如果要說西方世界共同的或主流的信仰,那無疑要提基督教了,基督教要求的核心是“愛”,宣揚人與人之間的寬容和和睦相處。基督教的主要戒條之一就是“不可殺人”,這體現了他們對別人生命的尊重。然而,當西方進入資本主義社會,特別是進入帝國主義階段之后,這些教條早已成了荒謬的謊言。盡管他們還在宣揚他們的宗教和信仰,但他們心里明白上帝早已死亡,剩下的只有爾虞我詐的競爭和你死我活的爭奪。利益,最大限度地擴大自己和本集團的利益成了他們真實的信條。為此,他們費盡心機,壓榨國內的勞動人民,喪心病狂地掠奪其他國家的財富。他們不惜發動戰爭,以生命為代價來滿足他們的欲望。難怪勞倫斯說“我們根本就生活在一個悲劇的時代。”第一次世界大戰就是勞倫斯時代人類最大的悲劇,在作家眼里,這場戰爭是極其荒謬的。由利益集團發起的戰爭不但傷害了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也傷害了戰爭的發起者。在《查》中,克利夫·查泰萊是資本主義利益集團的代表,在這場由他們發起的戰爭中,他卻變得半身癱瘓,且失去了生育能力。這無疑是對這場荒謬戰爭莫大的諷刺。
然而,在勞倫斯看來,這還不是最荒謬的,最荒謬的事是克利夫這個被“閹割”的男人,對金錢的欲望一點也沒有因為身體的殘疾而減弱。他拼命地擴大煤炭生產,把礦工視為賺錢的工具,驅使他們為自己流汗賣命。“而作為丈夫,他將妻子視為自己的工具女傭,只需妻子的陪侍,缺少心靈的融通及理解。在性愛問題上,他主張沒有一絲情欲的精神戀愛,對他而言,偶爾的性行為與長久的共同生活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為了自己的產業后繼有人,自家的香火賡續不熄,他要康妮為他生一個兒子,但他卻不能容忍康妮同獵場守護人梅勒斯來替他完成這一‘使命’,而主觀設計要她找一位名門貴冑做情人。”(勞倫斯,2004:3)這實在顯得讓常人難以理解,讓自己的妻子去找一位情人替自己生小孩,卻還要為妻子設計情人,不知道這算不算荒謬?然而,在眼中只有金錢和門第的克利夫看來,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只要將克里夫同他生活的荒唐社會聯系起來,克利夫的思想就顯得不是荒謬得不可理喻了。在克利夫生活的世界里,只有金錢和社會地位才是體現人生價值的標桿,其他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
正因為這樣,勞倫斯指出“現代工業文明在破壞環境,壓抑扭曲人性的同時,更為突出地踐踏蹂躪了人性和性愛的本能。”(勞倫斯,2004:3)克利夫就是被工業文明扭曲的典范。“當克利夫坐著機動輪椅在莊園里轉來轉去時,他完全是個半人半機器的怪物,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他的生活依靠他人,他的行動依賴機器驅動的輪椅。在勞倫斯看來,克利夫的存在及他所代表的現代英國社會的存在都是荒誕的。”(蔣家國,2003:339)
“自由選擇”是薩特存在主義的精義,“自由選擇”的核心在“自由”,即人在選擇自己的行動時是絕對自由的。薩特認為“人是自由的,無論面對什么樣環境,無論想采取什么行動,怎樣采取行動,都可以‘自由選擇’。有許多人在行動時總愛受別人的意志所左右,不能按個人的意志作出‘自由選擇’,這就等于丟掉了自己的個性,失去了自我。這種人,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存在,或者說,他沒有真正的存在。”(廖星橋,1998:334)
在《查》這部小說中,三位主要人物來自不同的階級背景,有著不同的生活經歷,對待生活的態度也迥異,但他們有一點卻是相同的——各自都在進行生活的選擇。但他們的選擇又是不同的,克利夫的選擇算不上是真正的自由選擇。而康妮和梅勒斯的選擇是來自心靈深處的呼喚,是生命本真的要求,他們的選擇是掙脫世俗羈絆的選擇,是真正的自由選擇。
克利夫雖然全身癱瘓,然而,他自我實現的欲望還是很強烈,他能夠順應當時的社會,最大限度實現“自我價值”。社會呼喚人們去追名逐利時,他毫不猶豫地作出了自己的選擇。為了成名,他選擇了寫作;為了獲利,他選擇最能獲利的行業——礦業,他使用機器采煤,把礦工和機器作為他擴大利益的工具。表面看來,克利夫的選擇是自由的,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自我價值”,然而,深究起來就會發現,他的選擇不是真正的自由選擇,因為他的選擇是受世俗觀念左右的,因此他丟掉了自己的個性,失去了自我,他這種人也就算不上是真正的存在了,也就是說他不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靈魂的完整的人,他在擺布別人時,自己也在受著世俗觀念的擺布。
小說中的另一個男主角梅勒斯與克利夫截然不同,他出身寒門,當過兵,做過鐵匠,在結婚之前,他與一位校長的千金和一位女教師有過戀愛經歷。但這兩位女性都主張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而梅勒斯主張靈肉合一的完整婚戀關系,所以他選擇了離開她們。后來他與白黛結了婚,“而白黛則是另一種類型的女人,自私、粗暴、放縱情欲,只想占有梅勒斯的肉體,是個只有肉欲而無精神的女人。梅勒斯感到自己和這樣一個庸俗的女人共同生活只會使自己變得庸俗起來。”(蔣家國,2003:346)他毅然決然地作出了自己的選擇,他選擇了軍隊,離開軍隊,他又作出了遠離“塵囂”的決定,做出了當幾乎與世隔絕的獵場守護人的選擇。在守護獵場的日子里,她與獵場主人的妻子康妮相識相愛,最后選擇離開獵場,與康妮私奔,去過他們自由的生活。在勞倫斯的眼中,梅勒斯是自然之子,他熱愛自由,崇尚獨立,因而,他的每一次選擇,都是出自靈魂深處的呼喚,他不為富貴而摧眉折腰,是真正的男子漢。梅勒斯的選擇才稱得上是真正自由的選擇,他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靈魂的人,是真正的人。
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康妮是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犧牲品,在小說中她經歷了由死亡到新生的涅磐過程。康妮身體健康,性格開朗,喜好自由。然而,命運卻和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23歲的她不得不每天面對半身不遂的克利夫。她要天天陪伴這樣一個半人半機器的怪物,經常給他讀了無生氣的書籍,或者聽他關于生活與婚戀荒謬的說教。康妮感到周圍的一切都是死氣沉沉的,她自己感到極度的不安。在極度空虛和惶惑的日子,她經常獨自到林子里散步,一次偶然的機會她看到了梅勒斯強健的男人的身體。她從此更加不安,也更加頻繁地走進林子,走進護林人的小茅屋,這一對失意的男女在頻繁的接觸中從相憐到相愛,在林子過著“伊甸園”式的生活,他們儼然成了亞當和夏娃,彼此都體驗了人生極樂的境界,且找回了真實的生命、真正的自我。然而,他們終究偷吃了禁果,不得不離開他們的“伊甸園”。當康妮面對世俗的壓力在貴夫人的生活和純潔愛情和真實生活的抉擇中,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由和新生。她最后的選擇也是擺脫了世俗的羈絆,出自內心無拘無束的自由選擇,正是因為這種出自生命本真需求的選擇,康妮才得到從死亡到再生的救贖。通過她自己的判斷和選擇,康妮實現了獨立的自我存在,找到了真實的自我,并成了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感的真正女人。
當薩特在1943年發表他的《存在與虛無》,建立起他自成一體的存在主義哲學體系的時候,勞倫斯已經離開人世13年了,因此當他寫《查》時不可能受到薩特存在主義思想的影響。然而,通過以上的分析,不難看出,該小說確實表現了薩特存在主義的主要觀點。薩特反對任何形式的決定論。他認為人無論在什么境遇中都是自由的,無論采取什么樣的行動,怎樣行動都是可以“自由選擇”的。因此,在理解薩特的存在主義思想時,切不可只用“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這一觀點去進行片面理解,那樣就進入了“頹廢主義”的境地,從而使得人生毫無意義,也不可能有意義,“如果說薩特所理解的存在主義哲學與西方傳統的思辨哲學不同,它在主觀上是一種人世的哲學,與其說它引向頹廢,不如說它號召積極的干預。”而這里所說的積極干預就是人在不同的境遇中“自由的選擇”,人通過“自由選擇”確立自己的存在,從而賦予人生以一定的意義。盡管,薩特對資本主義不滿,但他對人類并沒有失去信心,他一生都在為人類的出路進行不懈的努力。勞倫斯更是這樣,他看到了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罪惡,認識到資本主義世界的荒謬,但他并未對人類失去信心,他一生都夢想建立起他自己的理想社會“雷乃寧”,他的大部分小說,都是在對未來充滿期待中結束。在《查》一書中,批判了資本主義的荒謬,但他讓康妮和梅勒斯通過“自由選擇”,為他們的人生帶來新的希望和意義。
[1]蔣家國.重建人類的伊甸園-勞倫斯長篇小說研究[M].長沙:湖南大學出版社,2003.
[2]勞倫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
[3]廖星橋.外國現代派文學導論[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
I106.4
A
1673-2014(2011)04-0049-03
2011—05—11
資云南(1975— ),男,湖南耒陽人,碩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及西方文論研究。
(責任編輯 史素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