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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大學,河南開封475001)
論“直道·自律·勇于赴死”的英雄氣概
——從漢代正史所揭示的“項羽之氣”說起
龔留柱
(河南大學,河南開封475001)
漢代正史所揭示的“項羽之氣”,被后代文人視為一種英雄氣概,一直受到推崇和頌揚。主要體現在三方面:一是在行事上直道而不詭詐;二是在待人接物上自律而不矯飾;三是勇于赴死而不茍且偷生。這種舊貴族文化精神的遺存,隨著楚漢戰爭之后中國古代貴族政治的退場而日漸稀缺。原因在于秦漢以后的官僚政治,以急功近利的效率而不是以和諧作為基本的價值取向,這不能不對中國古代道德體系的生成產生影響。
項羽;直道而行;道德自律;寧死不辱;貴族政治
中國古代的文人,不喜歡以成敗論英雄,與正史“成者王侯敗者寇”的評價定式不同,往往對政治落難者多了幾分同情。即以楚漢戰爭的劉、項而論,后代項羽廟到處都是,而劉邦廟又有幾何?西晉阮籍“嘗登廣武,觀楚漢戰處,嘆曰:‘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晉書·阮籍傳》)這里“豎子”當然指劉邦,無疑它是一種鄙稱。最有名的是宋代李清照的《夏日絕句》頌項羽曰:“生當做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那么,這些文人又褒揚推崇項羽身上的什么東西呢?
項羽在垓下被圍,自為歌詩云“力拔山兮氣蓋世”。《漢書·季布欒布田叔傳》贊曰:“以項羽之氣,而季布以勇顯于楚,身履軍搴旗者數矣,可謂壯士……田叔隨張敖,赴死如歸,彼誠知所處,雖古烈士,何以加哉!”這里的項羽之“氣”究竟是什么?我們體會是一種英雄氣概,一種堂堂男子漢的光彩。此物在秦漢以后日益稀缺,又唯其稀缺而愈顯珍貴。
秦漢之際,被清人趙翼視為“天地一大變局”,說是“數千年世侯、世卿之局”的終結和“布衣將相之局”的開啟(《廿二史札記·漢初布衣將相之局》)。劉項之戰的結果,使人感到一種悲劇性的壓抑,按魯迅的話,屬于“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因此令文人們唏噓不已。過去,人們多從是否主張分封、是否贊成統一的角度來比較評判劉項之優劣,主要著眼于中國古代政治制度的變遷,故多褒劉貶項。今天,我們從他們待人接物的角度出發,將發生在此一變局之中的“項羽之氣”及其導致的人們文化價值取向的變化加以剖析,應該也是很有意義的。
無論是戰場作戰還是政治布局,項羽都是直道而行,絕無矯飾做作之態。人們可以批評他殘暴、愚蠢、剛愎自用,但很難說他狡猾詭詐。這一點他和政敵劉邦形成鮮明對照。
同是觀看秦始皇巡游,項羽脫口就是“彼可取而代也”,敵愾之情溢于言表,而不顧這可能帶來的族滅之禍;劉邦說的是:“嗟乎,大丈夫當如是矣!”此處透露出的情態是“艷羨”和“攀附”,這種言語于他秦朝基層官員的身份是很合宜的。
戰場上,項羽從來都是直撲目標而不迂曲。巨鹿戰前,項羽認為“今秦軍圍巨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宋義卻批評他不會“運籌策”。結果項羽殺掉宋義,“悉引兵渡河”,“與秦軍遇,九戰,絕甬道,大破之……楚戰士無不一當十,呼聲動天地”。項羽的這種風格貫穿始終。當來到函谷關發現“有兵守,不得入”時,他“大怒,使當陽君擊關”。聽說田榮自立為齊王,就“北擊齊”;聽說劉邦已破彭城,就“自以精兵三萬人”南下,“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一直到最后被圍垓下,他還津津樂道于自己“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余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漢書·項籍傳》)。
這讓我們想到了春秋時期那個在戰場上“不以阻隘”、“不鼓不成列”而堅持“正道”拒絕“詭道”的宋襄公。雖然到了此時,由于“秦滅六國,而上古遺烈掃地盡矣”,但這種軍禮精神依然不絕如縷。如井陘之戰,趙國成安軍陳余,“儒者,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漢書·韓信傳》),結果慘敗于熟稔孫子兵法的韓信之手。
項羽政治上所為最詭詐之事,當為“殺義帝”。滅秦后,項羽不想讓楚懷王掣肘,于是尊為帝,置之江南郴縣。此事頗多蹊蹺處,頗難讓人信服。一是讓誰去殺,殺于何地,《史記》、《漢書》各篇記載不同。《史記·項羽本紀》說是“乃陰令衡山、臨江王擊殺之江中”,《史記·高祖本紀》說是“乃陰令衡山王、臨江王擊之,殺義帝江南”。《史記·黥布傳》和《秦楚之際月表》又都說是項羽“使九江王布殺義帝”,“布使將擊義帝,追殺之郴縣”。而《漢書·高帝紀》說,“二年冬十月,項羽使九江王英布殺義帝于郴”。衡山、臨江、九江三王,究竟真兇為誰?江中、江南、郴縣三處,究竟殺于何地?義帝由盱臺(今江蘇盱眙)被遷徙到郴縣(今湖南郴州),當時衡山王吳芮都邾(今湖北黃岡)、九江王英布都六(今安徽六安)、臨江王共敖都江陵(今湖北荊州),三國皆義帝途徑之地。清人洪亮吉《四史發復》認為,衡山、臨江“二王雖受羽命而不奉行,故布獨遣將擊殺耳”。那么就是說衡山、臨江王是計劃下手的人,而九江王英布是實際續成此事的人,故“使將擊義帝,追殺之郴縣”。但此也僅是合理推測。
二是時間也不同。《史記》的《項羽本紀》和《高祖本紀》所記都在漢元年四月,而《秦楚之際月表》在漢二年十月,《黥布傳》在漢元年八月,一書而有三種說法。《漢書·高帝紀》從《史記·月表》定為漢二年十月。清人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義帝以元年四月自臨淮之盱臺徙桂陽之郴,使人趣其行,不及一月可到。英布等追而殺之,則甫及郴即被弒矣。疑四月為是”。究竟何時,已無可考,但有一個因素需要考慮,就是劉邦知道這件事在何時?
劉邦暗度陳倉又平定關中以后,走河東、河內到洛陽,已是漢二年三月。結果遇到洛陽當地一位三老董公,“遮說漢王以義帝死故。漢王聞之,袒而大哭。遂為義帝發喪,臨三日”(《史記·高祖本紀》)。如果說義帝是元年四月被害的話,到這時已經整整一年,即使因為交通不便而信息不暢,劉邦作為一個重要諸侯對此竟然完全不知情,而一個小鄉官已經了解很多,這很難說得過去。那么可能性有兩種,一是義帝被殺的時間較晚(即使按最晚的漢二年十月算也有五個月了),事情發生未久,信息已經傳到洛陽但還沒有傳到關中,所以劉邦不知;二是劉邦或早已知情但隱忍不發,此時因為政治需要導演了這出戲劇,以便派出使者昭告天下,稱“項羽放殺義帝于江南,大逆無道”,因而組織五十六萬人的諸侯聯軍突襲項羽都城彭城,以便師出有名。
當劉邦和項羽在廣武久持不決,項羽要和劉邦“獨身挑戰”時,而劉邦卻數落項羽“十大罪”,其中就有“使人陰弒義帝江南,罪九”一條。一個“陰”字,說明項羽做得不夠光明正大,奇怪的是:項羽對此竟然無一言辯詞(或有說辭而不被漢家史官記載),只是“大怒,伏弩射中漢王”(《史記·高祖本紀》)。這種對輿論不管不顧,率意而為的舉動,這是否也體現了項羽獨特的“直道而行”風格呢?
反觀劉邦的待人接物,卻總是在虛與委蛇之間撈取實利。如鴻門一事,劉邦自知實力不如項羽,就不惜卑躬屈膝,甘言如飴,騙取了項羽的信任。軍事上,由于劉邦善于用權謀,雖然在具體戰役上幾乎屢戰屢敗,但卻能從戰略上著眼,所以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比軍事上的詭詐更突出的,還是劉邦政治上的陰險。如當他由南陽西攻關中時,因懼怕秦兵尚強,就“遣魏人寧昌使秦”。目的是什么,史書未明言,但從不久“趙高已殺二世,使人來,欲約分王關中”來看,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應是劉邦,說明他最初有與秦方趙高勾結“約分關中”的企圖。從時間上看,趙高殺二世和劉邦攻武關都是秦二世三年八月,二人內外勾結傾覆秦朝社稷,然后目的是否要聯合對抗東方項羽,這恐怕不是一種巧合。但因為此時又發生了章邯投降項羽的新形勢,秦軍大弱,劉邦才改變初衷,拒絕趙高和約要求,選擇直接滅秦。
因為劉邦對人性的陰暗面能準確把握,所以他經常對人“啖以利”,并且這種手段屢試不爽。一是對敵人。如在項羽還很強大時,“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項王不聽。漢王患之,乃用陳平之計,予陳平金四萬斤,以間疏楚君臣,于是項羽乃疑亞父”(《史記·高祖本紀》)。二是對部屬。如陸賈游說英布,說劉邦“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則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才皆樂為之用”(《漢書·陸賈傳》)。于是,英布來見劉邦,顏師古注:“高祖以布先久為王,恐其意自尊大,故峻其禮令布折服。已而美其帷帳,厚其飲食,多其從官,以悅其心。此權道也。”(《漢書·英布傳》)這與其說是劉邦的“權術之道”,不如說是“畜狗”之道。三是對民眾。劉邦是一個善于做姿態的人,在入關前,便有“寬大長者”的聲譽,所以被懷王派遣西攻秦。到了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悉除去秦法”。結果“秦人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沛公又讓不受……人又益喜”(《史記·高祖本紀》)。其實我們知道,“法三章”只不過實行了很短一段時間,其后漢全面繼承了秦朝法律,連“挾書”“連坐”等苛法都未被廢除。這從出土的《二年律令》等文獻中皆有反映。
對劉邦的政治權術,當時能看透的人不少,盱臺人武涉就是一個。他游說韓信反漢曰:“楚王與足下有舊,且漢王不可必(師古曰:必謂必信之),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然得脫,背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為與漢王為金石交,然終為漢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在。項王即亡,次取足下。”(《漢書·韓信傳》)后來的事實完全證明了武涉的預言。
劉邦對項羽的背信棄義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漢四年八月,“漢王復使侯公往說項王,項王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者為漢,鴻溝以東者為楚。項王許之,即歸漢王父母妻子……項王已約,乃引兵解而東歸”。但不久,劉邦看到自己的父母妻子已還,即撕毀約定,追擊項羽。十二月,項羽在烏江西岸“乃自刎而死”(《史記·項羽本紀》)。后來人從道德論的眼光看,劉邦是“勝之不武”。
劉勝項敗的事實對后來具有廣泛的示范效應,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漢代人曾有諺語總結云:“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自秦漢以后,“流氓政治”和“陰謀文化”盛行,且有愈演愈烈之勢,這其中的深層原因是值得我們認真探尋的。
項羽殘暴,這似乎是不爭的事實,突出表現在“屠”、“坑”或“烹”上。如項梁“使羽與沛公別攻城陽,屠之”;如“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坑之”;如“羽亦軍廣武相守,乃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漢書·項籍傳》)如此等等,除了反映項羽急躁火烈的個性外,也大部分屬于軍事報復的性質,而且主要是對“外人”。你們秦人殘害過我的家國,你們齊人率先反叛挑戰我的權威,你們漢人拼命騷擾讓“天下父子”不得安息,我就有權進行任何手段的報復。
項羽繼承了一種貴族文化的基因。在古代早期,形成的是家國合一的氏族國家,人群區分由親而疏,信任邊界很窄。不但講求“夷夏之辨”,而且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必須“刑以伐之,外用甲兵”。古代“伐”字,就是以戈臨于人頭,表示殺戮。錢鐘書《管錐編》第一冊說:“兵與刑乃一事之內外異用,其為暴力則同。”呂思勉《先秦史》也說:“刑之始,蓋所以待異族也。”所以夏商周三代在周公提倡“文德”之前,慘虐敵尸,對敵人食肉寢皮之舉遍見古籍。這種情況在戰爭理性化之后大大減少,項羽之舉當可視為一種“返祖”現象。
其實項羽也在不斷改進,力求以理性之光來克服自身遺存的原始性。漢四年攻陳留外黃,外黃人抵抗幾天后才投降,項羽就要屠城,有一十三歲小兒對他說:“彭越強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坑之,百姓豈有所歸心哉!從此以東,梁地十余城皆恐,莫肯下矣。”講清了道理,“羽然其言,乃赦外黃當坑者。而東至睢陽,聞之皆爭下”(《漢書·項籍傳》)。
項羽還有其仁愛的一面,這就是對待“自家人”。
項羽出身于“世世將家”,其父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項羽也繼承了將家愛士卒的傳統。《漢書·英布傳》說:“項王伐齊,身負版筑,以為士卒先。”版筑是兩種筑土墻的工具,顔師古注引李奇曰:“版,墻板也;筑,杵也。”因為打仗要筑圍墻工事,所以普通士卒隨身攜帶,身為霸王的項羽竟然也要帶這樣的工具,于此也可窺見其軍隊往往以勇氣取勝的原因。項羽愛士卒還體現在關懷其冷暖上。項羽誅殺宋義,雖然是因為政略不同,但首先是對對方在道德上“不恤士卒而徇私”的義憤。當時天寒大雨,士卒凍饑,項羽斥責宋義說:“今歲饑民貧,卒食半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今不恤士卒而徇私,非社稷之臣也。”(《漢書·項籍傳》)
劉邦在當時人眼中,是“仁而愛人”的“寬大長者”,但其中大有做作的成分。如他本來好酒及色,西入咸陽,見到“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劉邦很想享受一下。“樊噲諫,沛公不聽”,張良再諫,他才“回軍霸上”(《漢書·張良傳》)。無怪乎范增對項羽說:“沛公居山東時,貪于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后來劉邦攻克彭城,對項羽又是“收其寶貨美人,日置酒高會”(《史記·項羽本紀》),來了個本性大暴露。
劉邦如果“仁而愛人”,首先應該愛自己的親人。但他在彭城受到項羽痛擊后,狼狽西逃,“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墮孝惠、魯元車下,滕公常下收載之,如是者三”(《史記·項羽本紀》)。劉邦對自己的父親也好不到哪里去。當廣武軍陣前,項羽要烹殺太公時,劉邦若不關己,淡淡地說:“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杯羹。”(《史記·項羽本紀》)劉邦不是不了解項羽的性格,他是在火上澆油。若不是項伯的勸阻,太公必然喪命。他連至親都無愛,更談何“愛人”!
劉邦是“仁愛”還是“自愛”,在關鍵時刻才能顯現出來。楚漢相拒,劉邦被圍滎陽,難以脫身,“于是漢王夜出女子滎陽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擊之”,同時漢將紀信假扮劉邦詐降。結果漢王“與數十騎從城西門出”(《史記·項羽本紀》),紀信被殺,二千弱女子也凋零殆盡。
項羽死后,天下歸漢,只有他的封邑魯(今山東曲阜)人“為主守節”。劉邦“引天下兵欲屠之”,又“持項王頭示魯,魯父兄乃降”。劉邦埋葬項羽,“漢王為發哀,泣之而去”(《史記·項羽本紀》)。這里的“哀”和“泣”,很難說發自內心,不過是要讓天下人來看的矯飾之舉而已。
劉邦得天下后,要大臣直言原因何在?王陵說:“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與天下同利也。項羽妒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史記·高祖本紀》)
對于項羽的的為人,韓信也有類似的分析。其中也談到,項羽“見人恭謹,言語姁姁(按:姁姁,和悅貌),人有病疾,涕泣分食飲”,這大概就是王陵所說的“仁而愛人”。但他也批評項羽對于立功的將士吝于封爵,“刻印刓,忍不能予”(《漢書·韓信傳》)。刻好的印信拿在手中玩弄卻舍不得予人。
類似的意思陳平對劉邦表達得更切中要害:“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廉節好禮者多歸之。至于行功賞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嫚而少禮,士之廉節者不來;然大王能饒人以爵邑,士之頑頓嗜利無恥者亦多歸漢。”(《漢書·陳平傳》)
這里是人以群分。項羽出身于世家,身上亦有深深的貴族烙印。他精英意識濃厚,從心眼里瞧不起那些雞鳴狗盜之徒,認為他們不配有高貴的稱號和爵邑。于是“項王不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漢書·陳平傳》)。這是他道德自律精神的延伸,是他的執著于禮法而不茍且的表現,也是他狹隘而不能適應新時代要求的一面。而劉邦則不同。他本以“匹夫起事”,深諳時代精神的演變,最擅長韓非所提倡“主賣官爵,臣賣智力”的利益交易之道,這里就沒有道德自律的空間,需要的僅僅是嘩眾取寵的矯飾手段。就像推薦陳平于劉邦的魏無知所言:“臣之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已之行,而無益于勝敗之道,陛下何暇用之乎?今楚漢相距,臣進奇謀之士,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耳,盜嫂受金又安足疑乎?”((《漢書·陳平傳》)
極端的實用理性,人與人之間既不需要道德設限,也不需要受制感情,只是急功近利的互為利用。所以趙翼說劉邦:“角群雄而定一尊,其君既起自布衣,其臣亦多亡命無賴之徒”;“天之變局,至是始定”。因為是以君主為主導的新時代,“互為利用”又是君臣之際的契合點,故從劉邦之后,君主有所用即高官厚祿錦衣美食,有所不用即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狡兔盡走狗烹”的戲劇不斷上演,安事道德誠信?“于是三代世侯世卿之遺法始蕩于凈盡矣”(《廿二史札記·漢初布衣將相之局》)。
《史記·項羽本紀》記載,項羽落敗烏江,面臨生與死的不同選擇。烏江亭長停船于西岸,說:“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矣。愿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羽笑著回答說:“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于心乎?”這又是他貴族道德自律精神的一種體現,即寧死不辱,勇于赴死而不茍活。
這種精神不獨項羽,在當時其他舊貴族身上亦有鮮明體現。
據《漢書·田儋傳》記載,韓信攻滅齊國,齊王田橫與其徒屬五百人流亡海島,令劉邦很不放心,下詔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乃侯耳;不來,且發兵加誅。”田橫不得已“與其客二人乘傳詣洛陽”。走到尸鄉驛站(今河南偃師),田橫對其客說:“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今漢王為天子,而橫乃為亡虜,北面事之,其愧固已甚矣。又吾烹人之兄,與其弟并肩而事主,縱彼畏天子之詔,不敢動搖,我獨不愧于心乎?且陛下所以欲見我,不過壹見我面貌耳。陛下在洛陽,今斬吾頭,馳三十里間,形容尚未能敗,猶可知也。”隨后,田橫自殺,其二客奉其頭顱送給劉邦后,也自殺于田橫墓旁。其海島中五百部屬聽到田橫死訊,也集體自殺。對此,司馬遷夸贊說:“田橫之高節,賓客慕義而從橫死,豈非至賢。”寧死不辱,像鳥愛惜羽毛一樣愛惜自己的名聲,這也是一種“上古遺烈”。
另據《漢書·魏豹傳》,秦末大亂,原魏國寧陵君魏咎被陳勝立為魏王,但不久即被秦將章邯圍困。魏咎“為其民約降”。顏師古注:“但欲全其人,而身自不降。”果然,“約降定,咎自殺”。這里除寧死不辱外,還多了一分愛民之心。
班固說,“秦漢之際,豪杰相王,唯魏豹、韓(王)信、田儋兄弟為舊國之后,然皆及身而絕。”這里所指的韓王信,是“故韓襄王孽孫”,后被劉邦立為韓王。漢朝建立,劉邦疑忌信,韓國被從中原遷徙至北邊晉陽(今山西太原),毗鄰匈奴,不能抵御,遂游移于漢與匈奴之間,引起劉邦不滿。漢高十一年,劉邦派將軍柴武進擊韓王信,并寫信勸其投降。但韓王信回答說:“滎陽之事,仆不能死,囚于項籍,此一罪也。寇攻馬邑,仆不能堅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為反寇,將兵與將軍爭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種、蠡無一罪,身死亡;仆有三罪,而欲求活,此伍子胥所以僨于吳也。”他知道劉邦絕不會寬容他,也抱著必死之心,但選擇了比自殺更壯烈的方式,“遂戰”,被臨陣斬首。
體現這種勇于赴死精神的不僅有舊貴族,還有受其影響的舊士人。典型的如趙相貫高等六十余人,“故張耳客,生平為氣”。等等。
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士之頑頓嗜利無恥者亦多歸漢”,劉邦部下在生死觀上就多是寧辱不死、茍全性命。有如韓信一生用盡心機,寧辱而避死,但最后還是被“夷三族”,真是造化作弄人。
漢初,人人都以功利為先,在社會交往中,都害怕對方算計自己,整個社會道德虛無,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于是儒生賈誼大聲疾呼重建社會道德,提倡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關系,其文化資源就是貴族的舊道德。他一方面大力提倡禮治,說漢初承秦“置天下于法令刑罰”,法令面前臣民平等,不能體現高低貴賤等級分明的禮制;另一方面要恢復舊貴族的那種榮辱觀。他特別批評對大臣犯法“束縛之,系紲之,輸之司空,編之徒官、司寇,牢正、徒長、小吏罵詈而榜笞之”的情況,說:“廉丑禮節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無戮辱。”他要求重新恢復“禮不及庶人,(肉)刑不至君子”(《新書·階級》)的制度。他的目的當然是要由君子垂范形成一種恭敬、撙節、退讓、明禮的社會風習。
但是賈誼的呼吁效果甚微,因為實現貴族道德的必要條件即貴族政治已經終結,其實這個過程從戰國時代已經開始。顧炎武《日知錄·周末風俗》說:“春秋時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戰國社會大動蕩,國家生死存亡,必然以功利為圭臬,以“利”而不是“義”作為價值尺度。秦漢以后,中國社會的基本制度是從秦制沿襲下來的,以政治價值優先為特征,戰爭勝利或者疆土、國力、國家威望的“達到目標”是壓倒一切的。雖然重道德、重和諧的儒家文化成為各個朝代的意識形態,但其作用只是緣飾政治,并不能改變基本制度系統的內在價值取向,只是徒然增加了人們口號與政策、理論與實踐、言論與行為之間的疏離,造成雙重人格和虛假道德的盛行。
在中國古代傳統文化中,由于真正宗教信仰的缺失,由于貴族政治傳統的過早終結,都不能不對中國道德體系的生成產生雙重的損害。李商隱詩《詠懷寄秘閣舊僚》曰:“典籍將蠡測,文章若管窺。”這是我們從對楚漢戰爭中項羽本人身上殘存的一點貴族道德精神的分析中可以感受到的一點體會。
責任編輯:秦小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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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3605(2011)01-0090-05
2010-09-24
龔留柱,男,湖北棗陽人,河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秦漢史和中國古代軍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