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蕓英
(泉州華光攝影藝術職業學院,福建泉州362121)
湯顯祖《牡丹亭》處置式考察
康蕓英
(泉州華光攝影藝術職業學院,福建泉州362121)
“處置式”是漢語的一種特殊句式,它的表現形式主要是把字式和將字式。處置式大致產生于公元7世紀到8世紀之間,且不同的時期,處置式呈現出不同的發展特點。通過對《牡丹亭》中的“把”、“將”字處置式進行統計和考察,發現處置式在明代的發展呈現諸多特點,即“把”字漸趨發展,“將”字逐漸式微,謂語部分結構形式更加復雜,處置式、使成式、被動式等不同句式結合使用。
《牡丹亭》;處置式;考察
《牡丹亭》全名《牡丹亭還魂記》,是明朝劇作家湯顯祖的代表作之一,共55出。作品以文詞典麗著稱,賓白饒有機趣,曲詞兼用北曲潑辣動蕩及南詞宛轉精麗的長處。這部傳奇劇,基本上反映出了當時的語言面貌,為我們研究當時語言狀況提供了較為重要的線索。
“處置式”是漢語的一種特殊句式,王力(1944)首先提出這一術語。王力(1944)說:“中國語里有一種特殊形式,就是用助動詞‘把’(或‘將’)字,把目的語提到敘述語的前面。”[1]205“就形式上說,它是用一個介詞性的動詞‘把’字把賓語提前到動詞的前面;就意義上說,它的主要作用在于表示一種有目的的行為,一種處置。”[2]“大致說來,‘把’字所介紹者乃是一種‘做’的行為,是一種施行(execution),是一種處置。在中文里,我們把它稱為處置式。”[1]205本文以明代傳奇劇《牡丹亭》為分析文本,重點考察該文本中處置式的運用,從中探究處置式在明代的發展特點。
自王力提出“處置式”概念之后,學者們紛紛對處置式的產生和發展進行了大量的研究。有關處置式的來源,目前主要有三種不同的觀點:一是認為起源于連動句式,持這種觀點的有王力、祝敏徹、貝羅貝等,他們都認為處置式的產生,是漢語發展過程中逐漸產生的一種新的語法現象,而不是舊有句式的詞匯替換;二是認為起源于介詞“以”字結構,持這一說的主要有陳初生和P.A.Bennett;三是認為一部分來源于“以”字結構,一部分起源于“連動式”的折中說,持這一說的主要有太田辰夫、梅祖麟、吳福祥等[3]。處置式的分類,按照不同的標準可以把處置式分為不同類型,如根據處置介詞的不同就可以把處置式分為將字句、把字句、拿字句、持字句、捉字句等等[4];按照處置式的結構語義類型來分,較為典型的如吳福祥(1996)的分類方式,他把處置式分為三類:一是廣義處置式,動詞所表示的動作涉及到兩個受事成分;二是狹義處置式,動詞所表示的動作只涉及一個受事成分;三是致使義處置式,這類處置式在結構上,“去掉介詞后,所剩的部分是可以獨立的一般施事句。”[1]219
據筆者統計,湯顯祖《牡丹亭》[5]里的處置式有“把”字句和“將”字句,全書總共有164個“把”字,87個“將”字,其中表處置的“把”字句152例,表處置的“將”字句34例。這些處置式具體的結構形式和語義特征呈現多樣化,筆者將按吳福祥的分類方式對文本中出現的處置式進行分類討論。
(一)廣義處置式:把/將+O1+V+O2(O1≠O2)
把俺做女妖看“誅斬賊盜”。(第十七出·道覡)
把他艷軟香嬌做意兒耍,下的虧他?(第二十八出·幽媾)
有一日把家當戶。(第三出·訓女)
你把花郎的意思,唱個曲兒俺聽。(第九出·肅苑)
(二)狹義處置式:把/將+O+(X)+V+(Y)。其中,X表示動詞前的修飾成分,Y表示動詞后加成分
1.動詞是光桿動詞:把/將 +O+V,如:
把杜公圍困。(第一出·標目)
《昔氏賢文》,把人禁殺,恁時節則好教鸚哥喚茶。(第七出·閨塾)
因春去的忙,后花園要把春愁漾。(第九出·肅苑)
你放春歸,怎把心兒放?(第九出·肅苑)
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第十出·驚夢)
令史們將我揸,祗候們將我搭。(第九出·肅苑)
則許你傍月依星將天地拜,一任你魂魄來回。(第二十三出·冥判)
順風兒斜將金佩拖。(第三十出·歡撓)
俺為你款款偎將睡臉扶,休損了口中珠。(第三十五出·回生)
2.動詞前有修飾成分:把/將+O+X+V
四目相視,把湘子一點凡心頓起。(第六出·悵眺)
待囊螢,把蟲蟻兒活支煞。(第七出·閨塾)
把破衫衿徹骨搥挑洗。(第十三出·訣謁)
把女兒病都不瞧。(第十六出·詰病)
不嗔嫌,一徑的把斷紅重接。(第三十二出·冥誓)
淚灑孤城,把蒼天暗禱。(第四十三出·御淮)
把那咽腥臊的爽子兒生揢殺。(第四十七出·圍釋)
把門兒偷瞥。(第五十四出·聞喜)
無明路曾把游魂再疊。(第五十四出·聞喜)
從今后把牡丹亭夢影雙描畫。(第五十五出·圓駕)
凈再將前卷細看。(第四十一出·耽試)
3.動詞后加補語:
動詞后所帶的補語形式豐富,主要可以分為以下幾類:
(1)趨向補語:
女孩兒,把臺盞收去。(第三出·訓女)
把山妻泣向天隅。(第四十二出·移鎮)
則教你翅膀兒展將春色鬧場來。(第二十三出·冥判)
麗娘既系人身,可將前亡后化事情奏上。(第五十五出·圓駕)
(2)結果補語:
招花眼,把繡針兒簽瞎。(第七出·閨塾)
敢幾個小榔頭把你分的朗。(第九出·肅苑)
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第十出·驚夢)
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煙。(第十二出·尋夢)
托夢一個書生把墓踹穿。(第四十八出·遇母)
那夫人呵,怕漆燈無焰將身遠。(第四十八出·遇母)
(3)數量補語:
今日早膳已過,我且把毛注潛玩一遍。(第七出·閨塾)
但把《詩經》大意,敷演一番。(第七出·閨塾)
姐姐既淹通書史,何不將柳枝題賞一篇?(第十出·驚夢)
再將他詩句朗誦一番。(第二十八出·幽媾)
(4)處所補語:
那秀才就一拍手把小姐端端正正抱在牡丹亭上去了。(第十六出·詰病)
把我這溜金王,溜在那里?(第四十七出·圍釋)
你這孔夫子把公冶長陷縲紲中。(第五十三出·硬拷)
將奴摟抱去牡丹亭畔。(第十出·驚夢)
就將梅花散在經臺之上。(第二十七出·魂游)
將奴春容帶在身傍。(第四十四出·急難)
(5)程度補語:
全無謂,把單相思害得忒明昧。(第十八出·診祟)
眾多官在殿頭,把瓊林宴備久。(第四十一出·耽試)
4.動詞后帶賓語:
不免將此茶飯,澆奠小姐。(第二十五出·憶女)
旦作躲,生將身遮旦。(第三十出·歡撓)
可奈夫人不解事,偏將亡女絮傷心。(第四十二出·移鎮)
把這廝上起腦箍來。(第四十出·仆偵)
5.動詞前后都有附加成分:把/將+O+X+V+Y
欺奴善,把講春臺都猜做謊桃源。(第十二出·尋夢)
那老夫人呵,少不的把你后花園打折腰。(第二十出·鬧殤)
問天天,你怎把他昆池碎劫無余在?(第三十七出·駭變)
俺孤單在此,少不得將小娘子畫像,早晚玩之、拜之,叫之、贊之。(第二十六出·玩真)
你將我花銀都消散去了。(第四十九出·淮泊)
6.動詞后加動態助詞“著”“了”
把咱七丹青休剜了。(第十四出·寫真)
我呵,少不的把趙康王剩水殘山都占了。(第十五出·虜諜)
待把左側一峰靠著,看是何物?(第二十四出·拾畫)
猛把吳鉤看了,闌干拍遍,落日垂回首。(第五十出·鬧宴)
7.謂語部分是連動式
悔不將劫墳賊監候奏請為是。(第五十三出·硬拷)
扭回京把他做劫墳塋的賊決。(第五十四出·聞喜)
(三)致使義處置式
這類處置式處置介詞后面所接的名詞不是動作的受事,而是施事或者當事。其中的處置介詞可以用“使”替換,整個句子具有致使義,因而叫致使義處置式。《牡丹亭》中這類處置式共有2例。
哎,把天公無計策。(第二十三出·冥判)
把窮柳毅賠笑在龍宮。(第五十三出·硬拷)
(四)特殊的處置式
1.把的賓語后有助詞“來”,馮春田先生認為這大約出現在南宋后[6]。如:
這招風嘴,把香頭來綽疤。(第七出·閨塾)
女書生怎不把書來上?(第九出·肅苑)
他端然睡瞌,恁春寒也不把繡衾來摸。(第三十出·歡撓)
你可將昨日殺的婦人首級二顆來獻。(第四十五出·寇間)
2.用一個“把”字提兩個動詞所帶的賓語,如:
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第十出·驚夢)
3.處置式和使成式、被動式結合,如:
把座錦城墻圍的陣云花。(第四十七出·圍釋)
是黃門官把圣旨教傳泄。(第五十四出·聞喜)
從上我們發現,《牡丹亭》中處置式結構較為復雜,呈現出以下幾個方面的特點:
1.《牡丹亭》處置式中,“把”字句的使用頻率明顯高于“將”字句的使用頻率。《牡丹亭》全書總共有164個“把”字,87個“將”字,其中表處置的“把”字句152例,占整個“把”字句的92.68%;表處置的“將”字句34例,占整個“將”字句的39.08%。筆者比較了同樣是戲劇作品的元代王實甫的《西廂記》中的處置式,發現《西廂記》全文共有54個“把”,238個“將”,其中表處置的“把”字39例,占整個“把”字句的72.22%;表處置的“將”字119例,占整個“將”字句的50%。
2.《牡丹亭》中的處置式謂語部分結構比較復雜,有“狀語+動詞”,動詞+補語”,“動詞+賓語”,“動詞+著、了”,也有連動式。
3.“把/將”的賓語后有助詞“來”,這種在現代漢語中已經消失的結構形式在《牡丹亭》的口語對話中出現。
4.出現了處置式和使成式、被動式結合使用的例子。
5.“將”字在《牡丹亭》中其他用法明顯多于處置式,“將”字在《牡丹亭》中處置式以外的用法主要有以下幾種:
(1)用作名詞
這種用法的意義一般是“將軍、將領”。如:
敢問二位留守將軍,有何計策?(第四十三出·御淮)
書生承將令,強嘍羅。(第四十七出·圍釋)
(2)用作動詞
用作動詞的“將”一般表示“養息”、“休養”義和“持”、“拿”、“攜帶”義。如:
姐姐,你可十分將息,我再來瞧你那。(第十出·驚夢)
又以美酒香酥,時時將養。(第三十六出·婚走)
昨日那書生將柳枝要我題詠。(第十二出·尋夢)
將折簡、去和戎。(第四十六出·折寇)
(3)用作副詞
這種用法的意義通常為“將要、快要”,“將來、日后”,“打算、意欲”等。如:
將耳順,望古稀,儒冠誤人霜鬢絲。(第五出·延師)
老身年將半百,單生一女麗娘。(第十六出·詰病)
小姐去世,將次三年。(第二十五出·憶女)
陽祿將回,陰數已盡。(第三十二出·冥誓)
(4)用作助詞
用在動詞的后面,基本格式是“V+將+(Y)”,Y可能是補語、賓語或者其他成分。如:
有一株柳,酬將過去。(第二十二出·旅寄)
俺爹爹奶奶呵,待飛將去。(第二十三出·冥判)
驅兵捉將蚩尤女,捏鬼妝神豹子妻。(第四十七出·圍釋)
呀,一個老秀才走將來。(第五十一出·榜下)
裁下了,便待縫將起來。(第五十四出·聞喜)
如果將上面用作助詞的五個例句中的“將”去掉,仍然表義完整,可見,“將”在此時處于過渡階段。
(5)用作介詞
用來引入行為動作所憑借的工具、材料等。相當于介詞“拿”、“用”。如:
我將衙門常例銀兩,助君遠行。(第二十一出·謁遇)
必得杜老兒親信之人,將計就計,方才可行。(第四十五出·寇間)
老旦灑酒,取刀割羊肉吃,笑,將羊油手擦胸介。(第四十七出·圍釋)
從上可見,《牡丹亭》“將”的的語法功能更多的是實詞兼虛詞,有名詞、動詞、副詞、介詞、助詞多種用法。“把”字卻很少有類似“將”字的用法。《牡丹亭》中164個“把”字除了152例用作處置式介詞之外,其他的12例分別為:9例用作動詞,主要是戲曲中表動作的語言,如“把酒介”、“把筆”等;2例用作名詞,戲曲中出現的兩次“把勢”;1例用作量詞,出現在《牡丹亭·第49出·淮泊》中“這把雨傘可好?”可見,“把”字在這個時期幾乎看不到類似于“將”字的副詞和助詞的用法,這或許與后來“把”取代出現較早又長時期占據優勢地位的“將”成為現代漢語處置式標志性介詞有一定的聯系。
通過對《牡丹亭》“將”、“把”處置式用法的考察,我們大致可以發現:處置式發展到明代,原本占優勢地位的“將”字呈現出衰弱的趨勢,“把”字句漸趨發展。就如馮春田指出的:“隨著處置介詞‘把’的出現和發展,‘將’字式大約在宋代以后在口語中就漸趨衰落,最后形成‘把’字句一式獨尊的局面。”[7]同時,處置式發展到這一時期,結構形式越來越復雜多樣,主要表現在謂語部分的復雜,處置句式與其他句式的結合,以及在現代漢語中消失的“‘將、把’+O+來+V”句式的使用等等。
[1]蔣紹愚.近代漢語研究概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205.
[2]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2001:408.
[3]何亞南.漢語處置式探源[J].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5).
[4]田春來.近代漢語處置式分類評述[J].燕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12(1).
[5]湯顯祖.牡丹亭[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
[6]呂叔湘.把字用法的研究[G]∥呂叔湘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
[7]馮春田.近代漢語語法研究[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0:561.
I207.3
A
1001-7836(2011)12-0113-03
10.3969/j.issn.1001 -7836.2011.12.045
2011-10-08
康蕓英(1984-),女,福建泉州人,助教,從事漢語言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