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債危機”將進一步影響中國：訪中國社會科學院國際經濟與政治研究院張明博士

5月16日，美國聯邦政府突破14.29萬億美元的法定舉債上限；7月31日晚間，美國總統奧巴馬宣布，美國會兩黨已就提高債務上限達成一致；8月2日，美國國會達成債務和赤字協議，美國債務上限將分兩個階段提高2.4萬億美元。由美國國會兩黨議員組成的特別委員會還將于11月23日前制定方案，計劃至少削減赤字1.5萬億美元。

“美國債務”問題，引發了全球性關注。美國兩黨在“提高債務上限問題上達成一致”雖然避免了美國國債的直接違約，但其對全球金融市場穩定、國際大宗商品價格和全球經濟增長都將造成長期而復雜影響。針對以上問題，我們專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國際金融研究室副主任張明博士，他在談話中指出：提高債務上限很難從根本上緩解市場對美國債務問題的擔憂，這一問題可能演變成周期性與常態化的操作。

記者：美國國債問題最近引起了全球的高度關注，作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的美國，為什么會出現影響如此之大的債務問題？

張明：美國政府多年來維持著較高的財政赤字。財政赤字積累的結果，就使得政府債務的持續飆升。由于美國是全球最發達的國家，美國的金融市場也是全球最發達的金融市場，美元更是全球儲備貨幣，這就使得美國國債一直享有最高的主權信用評級。這一方面降低了美國政府的融資成本，另一方面使美國國債成為全球范圍內最具流動性、最安全的金融資產。

自次貸危機爆發以來，為提振金融市場與刺激實體經濟，美國政府先后實施了5輪大規模財政刺激方案，累計規模接近3萬億美元。大規模財政刺激固然對美國經濟觸底反彈功不可沒，但同時也造成財政赤字與政府債務問題的惡化。近兩年來，聯邦政府財政赤字占GDP的比率均接近10%，聯邦政府債務占GDP比重已經超過90%。

從美國國債的發行結構看，約1/3由美國聯邦政府機構持有，1/3由國內其他投資者持有，1/3由海外投資者持有。目前，中國是美國國債的最大海外投資者，中國投資者持有的美國國債約在1.2萬~1.3萬億美元。

記者：“堅挺”的美元對美國保持全球經濟霸主地位至關重要，可是自60年代以來，美國前后78次提高債務上限，美國為什么會如此執著地拼命借錢？歷史上它有沒有債務違約的情況，以后還存不存在這樣的風險？

張明：從經濟層面來看，美元作為全球儲備貨幣的地位足以幫助美國延緩甚至避免直接違約的結局。畢竟，美國政府舉借的債務大多是以美元計價的，一旦美聯儲開動印鈔機，再高水平的債務也都能迎刃而解。當然，通過印鈔來稀釋債務水平也并非是沒有成本的，美國政府因此而付出的代價將包括：美國國內可能出現顯著的通貨膨脹、美聯儲實施獨立貨幣政策的聲譽受損、相應的美元大幅貶值將削弱美元地位、美國國債對全球投資者的吸引力下降等。然而，在全面權衡各方面利弊之后，美國政府仍有可能選擇在中期內通過印鈔來稀釋政府債務。

自1917年國債上限制度設立以來，美國曾有兩次“疑似”違約。一次在1933年羅斯福總統任期內。另一次在1979年，由于政府工作疏漏，導致一小部分債券利息支付發生延誤，造成短期“技術性”違約。

盡管此次上調債務上限，使得美國沒有產生直接的債務違約行為，但美國債務違約風險并未消除，未來出現債務違約的可能性仍很高。即使未來不會出現直接違約，美國政府也有強烈的激勵通過制造通貨膨脹與美元貶值來稀釋真實債務水平。換句話說，美國不提高債務上限，現在就是一場災難；美提高債務上限等于把災難留給了未來。

記者：您剛剛也談到：中國是美國國債最大的持有者。美國債務政策的變化對中國以及中國投資者將產生怎樣的影響？在哪些方面影響較大？

張明：美國債務如果直接違約，將從三方面影響我國。一是直接降低了我國持有美國國債及其他美元資產的市場價值，給我國帶來直接的經濟損失（部分是賬面的），包括持有美國金融資產的各類機構。二是可能引起國際金融市場的巨大震蕩，加劇國際跨境資金的流動，從而對我國的匯率及資本賬戶管制帶來沖擊，影響我國市場的流動性。三是美國與國債掛鉤的各種利率，如房貸、車貸利率會提高，金融狀況會趨緊，美國及國際經濟可能因此受到影響，將通過國際貿易渠道影響到中國的經濟增長。

但這并不意味著美國提高債務上限就對中國有利，這只是短期內不得已的選擇。未來美國債務違約的風險依然存在。一旦美國“開動印鈔機”的策略實施，中期內的通貨膨脹與美元貶值將很難避免，這將間接導致存量國債的市場價值下降。作為美國國債的最大海外持有者，中國投資者也將遭受巨大的賬面損失。如果美國市場上長期利率上揚，這會沖擊美國消費與投資的增長，損害到美國經濟的復蘇。中國面臨的外部需求也將持續疲軟，出口增長將受到損害。最后，美國國債上限提高帶來的美元貶值，也會使得人民幣對美元匯率面臨更大的升值壓力，而國內通貨膨脹的壓力也會增大。

記者：這一事件給我們以怎樣的反思，您認為未來中國會繼續減持美國國債嗎？會不會促使中國外匯儲備的多元化？

張明：盡管最近幾個月，中國投資者持有美國國債的規模有所下降。然而從結構來看，迄今為止中國投資者并未顯著減持美國長期國債，國債總規模的下降主要是由短期國債到期所致。因此，你說中國政府將顯著減持美國國債的趨勢并不明顯，而僅僅是把新增的外匯儲備更多地投資到其他金融產品上，這既可能包括歐元區國家的國債與日本國債，也可能包括美國公司債卷與股票等。

在我看來，近期美國缺乏走出經濟低迷的其他有效手段，因而債務上限會不斷被提高。而在未來，美國將通過激勵，或者美元貶值、通脹等變相違約的手段，逐漸平抑債務問題的風險，或者在經濟穩定后，類似拋棄布雷頓森林體系那樣，拋棄海外投資者的風險也同樣存在。這給我們的反思是非常深刻的。我們已開始認識到，世上并不存在真正的金融避風港。這些都將有助于我國真正實現外匯儲備運用的多元化和戰略化。

記者：最新消息稱，美國調高國債上限后，標準普爾將美國長期主權信用評級首次由AAA級下調至AA+級，隨即引起全球股市的集體跳水，我國上證指數也跌破2 500點，請問您怎么看待美債問題對中國股市的影響？

張明：從顯性的事實來說，這一危機對中國經濟的影響至少有兩個方面。首先，正如前面已經提到的：這將影響我國的出口。另外，我國外匯儲備和對外金融資產的收益和安全也將受到嚴峻考驗。上證指數創今年以來的新低，顯示了美債危機對全球金融市場造成的恐慌性沖擊。這引起了中國政府的重視，8月9日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就專門針對這一問題。從短中期來看，股市將受到一定的抑制，從長期來看，股市的走向仍取決于中國轉變發展方式的成效。

記者：美國國債危機暴露出全球經濟的不穩定，在此背景下中國的進出口企業該如何應對如此錯綜復雜的外貿環境？

張明：坦率地說，中國進出口企業沒有太多的辦法來應對。

未來幾年，中國進出口企業可能面臨外需持續疲軟、人民幣繼續升值、國際貿易摩擦不斷增加的不利環境。要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并不斷壯大，中國進出口企業就不得不通過各種手段增強自己的核心競爭力，例如實施技術升級、向“微笑曲線”的兩端拓展等，而不能僅僅滿足于現有的低附加值的加工貿易模式。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其實為中國進出口行業提供了一種倒逼機制，使得中國進出口企業面臨或者變革或者倒閉的痛苦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