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連根
皇帝翻臉為哪般
□鄭連根

馬克思曾經說過,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就中國而言,每個封建王朝幾乎都要經歷從開國到治理,再到衰敗,然后被推翻的過程。這種相似,體現的大概就是通常所說的“歷史規律”吧。在此之外,一些具體的歷史事件之間也充滿了有趣的相似性,比如我們今天要說的“皇帝翻臉”現象。
第一個要說的是萬歷皇帝跟改革家張居正翻臉的故事。對于萬歷皇帝朱翊鈞,人們對他最深的印象就是懶惰,他當了48年的皇帝,在后期竟連續二十多年不上朝,不處理政事。朝廷的好多官位出現了空缺,他理都不理,照樣在后宮里吃喝玩樂。可是,如果據此認為萬歷皇帝是個辦事拖拖拉拉、只知道混日子的主兒,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萬歷皇帝雖然在治理國家上“消極怠工”,可是他在“翻臉不認人”方面卻表現絕佳,很“講效率”。萬歷皇帝登基的時候只有10歲,還是個孩子,無法處理政事。這樣,大明帝國的權力就落在了首輔張居正的手上。當時,張居正不僅是內閣首輔,而且還是萬歷皇帝的老師。以公論之,張居正是萬歷皇帝倚重的第一大臣;以私而論,張居正是萬歷皇帝名副其實的老師。君臣之情加師生之誼,使得萬歷皇帝對張居正言聽計從、萬分依仗。有一件事很能說明這一點。萬歷五年,張居正的父親在湖北江陵老家去世。按照封建時代的禮俗,父母去世,做官的為了表達孝心,應該辭去官職,回家守孝27個月,謂之“丁憂守制”。可是,當時張居正主持的改革事業恰好到了“攻堅階段”,張居正的離職“丁憂”很有可能使改革事業半途而廢。所以,萬歷皇帝就下詔“奪情”,以現在處于非常時期、國事離不開張居正為由不準其“丁憂守制”,讓他繼續在朝廷處理政務。此事引來了眾多朝臣的批評。試想,在一個宣稱“以孝治天下”的國度里,皇帝和首輔居然合伙破壞“丁憂守制”的禮俗,這成何體統?對于大臣們的批評,萬歷皇帝和張居正一律用“廷杖”來回答——誰提不同的意見就打誰的屁股,然后再將其“流放”。不僅如此,萬歷皇帝還讓“戴孝之身”的張居正參與自己的婚禮,以顯示他對老師的信任和仰仗。這還不算完,更過分的還在后頭。
皇帝的大婚之后,張居正于萬歷六年三月回湖北江陵老家葬父。臨走之前,皇帝和太后就反復叮囑,讓張首輔早日歸來,國事離不開他。當時的張居正既是首輔又是帝師,權傾一時,此次回鄉葬父,沿途的地方官員極力巴結,所以一路上的“排場”十分顯赫。回到家鄉之后,一日之內又收到皇帝的三道詔書,催促他早日回京,處理政事。這更加顯示出了張居正在皇帝心中不可或缺的地位。湖廣的官員也以為這是一種無上的光榮,特地為張居正建造“三詔亭”以資紀念。面對這樣的恩寵,張居正本人都感到不對勁兒。他在給當地官員的信中寫下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作三詔亭,意甚厚,但異日,時異事殊,高臺傾,曲沼平,吾居且不能有,此不過五里鋪上一接官亭耳,烏睹所謂三詔哉?蓋騎虎之勢自難中下,所以霍光、宇文護終于不免。”意思是說,一旦形勢變化,自己倒臺了,就會連住所都會成問題,三詔亭又有什么意義呢?
張居正的憂慮不幸言中。萬歷十年六月,張居正去世。當時,萬歷皇帝還給張居正以極高的評價,謚號“文忠”,贈上柱國,并且輟朝一日表示哀悼。可是幾個月之后,萬歷皇帝就翻臉了,他以“專權亂政、罔上負恩”之名對張居正“斷棺戮尸”,張府也受到了殘酷的查抄。在查抄張府時,原來極力巴結張家的地方官員爭相立功,提前十幾天就把張家的大門給封了。等欽差來到,打開大門一看,張家已經餓死了十幾口人,其中有好幾個兒童。張居正的長子張敬修不堪凌辱,自縊身亡。自殺之前,張敬修留下遺書,講述張府被查抄時的慘狀,感慨道:“天道無知,似失好生之德;人心難測,罔恤盡瘁之忠。”其實,造成張家悲劇的罪魁禍首,哪里是什么“天道”、“人心”?分明就是萬歷皇帝朱翊鈞!若沒有萬歷皇帝的翻臉之舉,誰敢動“帝師”家的一草一木?
張居正是明朝最有名的改革家,史書上稱他“勇敢任事,豪杰自許”,既有敢為天下先的氣魄,也有足夠的政治手腕,是少有的政治強人。面對著國庫空虛、人民負擔日益加重的嚴峻現象,張居正果斷地實施改革,推行“清丈法”和“一條鞭法”,全面清查全國土地,抑制土地兼并,在減輕農民負擔的同時,增加了國庫收入。為改變官僚系統互相推諉、扯皮低效的弊端,張居正還推行“考成法”,加強對官僚的監督,提高行政效率。實事求是地講,張居正盡管有過于激進、聽不得不同意見、私生活不檢點等缺點,但他主持的改革還是取得了顯著的成效。經過十年改革,張居正基本止住了大明帝國江河日下的頹勢,創下了萬歷初年的中興之局。這樣的人,顯然是大明帝國的功臣。萬歷皇帝也一再承認張居正是自己的恩師,是帝國的柱石。可是,自古帝王多薄恩,萬歷皇帝還是翻臉了,而且“翻臉不認人”的程度比普通百姓要嚴酷得多,誠可謂“皇帝一翻臉,后果很嚴重”。
皇帝翻臉的故事當然會有翻版,到了清朝,故事的主角換成了雍正皇帝和年羹堯。年羹堯原本是雍正的家奴,后來得到了提拔。雍正元年,年羹堯率領大軍平定了西北地區羅卜藏丹津的叛亂,由此,他成了雍正初年的社稷重臣。一時間,雍正皇帝幾乎把年羹堯捧上了天,一年之內,年羹堯的爵位實現了三級跳,官至一等公,位極人臣。在用人方面,雍正皇帝給予年羹堯極大的權力。在川陜,“文官自督撫以至州縣,武官自提鎮以至千把”,其升遷降革均由年羹堯一人決定。在生活上,年羹堯及其妻子生病,雍正皇帝都再三垂詢,并賜給藥品。在兩人的書信來往中,雍正皇帝更是信誓旦旦,極力表達他對年羹堯的信賴。他說:“從來君臣之遇合,私意相得者有之,但未必得如我二人者。”他甚至還發誓說:“朕此生若負了你,從開辟以來未有如朕之負心之人也。”可是,就在這些肉麻的話語猶在耳邊之際,雍正皇帝就翻臉了。雍正二年十二月,雍正就在奏折上“敲打”年羹堯:“凡人臣圖功易,成功難;成功易,守功難;守功易,終功難。為君者,施恩易,當恩難;當恩易,保恩難;保恩易,全恩難。若倚功造過,必致返恩為仇,此從來人情常有者。”到了雍正三年,他開始有計劃有步驟地“清算”年羹堯,先給別的官員打招呼,讓他們疏遠年羹堯,繼而一步步地將年羹堯從一等公貶為庶民,最后干脆將其“賜死”。
當然,皇帝翻臉總是有些理由的。張居正也好,年羹堯也罷,他們在位極人臣、權傾一時之際都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張居正雖然是歷史上有名的改革家,但他也貪污腐敗,還好色,“內寵眾多”。年羹堯的情況也大體如此。這些確實是他們的罪狀,所以,張居正和年羹堯的被清算也算不上“冤枉”——誰讓你們當初搞腐敗呢?可是,我們也可從另一個角度追問:權臣的飛揚跋扈與貪污腐敗,難道就與皇帝過分的恩寵一點關系都沒有嗎?顯然不是。我們甚至可以說,正因為有了皇帝的過分恩寵,所以他們才有了飛揚跋扈的膽量和貪污腐敗的機會。再者,在封建時代,在“人治”的官場,沒有幾個官員能徹底地做到清正廉潔。所以,權臣恃寵而驕、貪污腐敗才是常態,反之才算反常。可是,皇帝不理這一套。因為皇帝擁有絕對的權力,所以他們對大臣的處理也就充滿了極大的偶然性。既然他信任你依仗你的時候可以給你以無限的恩寵,那么他就可以在忌恨你討厭你的時候無情地打擊你,直至剝奪你的一切。這,大概才是皇帝變臉迅速的真正理由吧?
(摘自《暢銷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