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甘
青海農家初秋的時日,是一個綺麗多彩的季節,也是一個對游子最有誘惑力的季節。每到這個時節,我的心里早已不安起來了,急搔搔的,要是能放下手里的工作,我真想回農村老家小住幾天。
鄉親們說得巧:“早上立了秋,后晌涼颼颼”。高原初秋,雖有涼意,然而從家鄉山野、田間到莊廊小院里,秋色已濃,到處是迷人醉心的景致,家家都有惹人饞嘴的“吃新”。不信嘛,那你就跟我到我家鄉去走一趟吧!
我的家鄉在以富饒、美麗而聞名河湟谷地的西納川,川面開闊,農田阡陌,渠道縱橫,物產豐富。川兩邊是逶迤不斷的大山,宛如兩條青色的巨龍在欲飛騰天。西邊的陰山多是天然大森林,叢生著松樹、樺樹和其他喬木,還有叢生的灌木,密密層層,遠遠望去真像一個碧綠色的海洋。尤其是那樺樹林,如從天上落下來的彩云,綴點在碧綠中,又恰似一片片碧海中耀眼的珊瑚樹。那林間一簇簇黃刺灌木,不知底細的人還以為那是從北京香山移來的楓樹呢。還有田野里還綠初黃的麥浪,在帶涼意的秋風里波濤滾滾,散發著股股麥香。小路旁的野菊花,白的、黃的、藍的、紫的,從草堆中鉆出頭來不住地擺動,像是歡迎你。田坎地頭上罩滿的水紅花,是束扎在麥田上的紅綢帶,格外顯眼。還有那高高而湛藍的天,和飄浮在藍天上的白云,就足以引起我們無限的情思,深深的依戀。
農家小院,是花的小園,那圓的、方的花壇里早開的芍藥、牡丹、石榴之類的花都已經謝了。而大麗花開得最盛,一朵花就有一個大碗大,紅、黃、白夾雜著,絢麗奪目,活像一個彩色繡球。我最喜愛的是那敢經風霜的秋菊,正含羞地打著骨朵兒。正午陽光是耀眼的白,似發亮的金屬,亂撲撲地壓在院里的一棵棵杏樹上,那一疙瘩一疙瘩黃橙橙杏子,黃里聚紅,紅里透嫩,當你望上一眼能不流口水嗎?也就在這太陽最熱的時候,伏在菜葉上的秋蟬兒,“唏咧咧——唏咧咧”地叫個不停,仿佛在告訴人們:“秋天來了!秋天來了!”
初秋也是家鄉人農事間歇的小閑時節,洋芋壅過,高草揀過,秋收尚早。女人們三個一伙,五個一堆,坐在門前的樹陰下,手納鞋底,說著笑著拉家常。年輕男人們出門掙錢去了,剩下一些老年人,在馬蓮墩里打撲克,下棋。有的圍著一個山村老學究,他繪聲繪色地講《三國演義》,《楊家將》,聽者不時發出嘖嘖贊嘆聲。那邊還有兩三個愛喝酒的,眼圈泛紅,在那里曬著肚皮哼“秦腔”。唱小調的老人,招惹來調皮的孫娃兒在身邊兜圈圈,不時用小手去拔拔爺爺的胡子玩。
年輕的尕媳婦和憨嫩的姑娘們,宛如花蝴蝶似地翩翩飛落在小河邊上,洗刷著鋤草留下的汗漬、泥跡。她們白嫩嫩的肌膚伸進清沏見底的河水里擺動,像條條魚兒在游動;不時揚起的串串格格的嘻笑聲,伴著嘩嘩作響的流水,帶著蘊藏心底的思念和企盼,歡快地奔向遠方,去告訴心上人。
若是遇上秋雨霏霏的天氣,那又是“過天陰”的好機會。左鄰右舍的阿爺阿奶們坐在熱炕頭上,好客的家鄉婦女,從自家園子里拔來幾樣菜,拌呀炒呀的弄上幾盤,再斟上自家用青稞釀造的“酩餾兒”,慢慢地吃著,喝著,細細地品味著今年家鄉秋色的濃度與韻味。這里還有一道下酒的好菜,就是炒“煮大豆”,把剛成熟的大豆角摘來,煮熟剝了皮,用青油干炒,那味兒才濃哩,真叫你饞嘴得放不下筷子。
如果你吃過內地燜煮的“熱包谷”,覺得尚不過癮的話,那么你吃了我家鄉的“麥索兒”,那就別有一番滋味的。麥索兒是把初黃的青稞穗兒,摘來扎成小把把,打掉麥芒,放到鍋里煮熟,取出來在簸箕里或背斗面上揉搓,簸出粒粒綠瑪瑙似的青稞來,這叫“焜青稞”。然后把焜青稞用手磨磨成索兒(條形的),澆上熱菜籽油,拌上香菜、蔥花和食鹽,軟墩墩的,香噴噴的,吃了一碗還想吃第二碗,這才是最“吃新”、最吃香的麥索飯哩!
最叫人愜意的是你有福氣吃上家鄉的新洋芋,在鍋底燒出的焦巴兒,黃蔥蔥的,熱騰騰的新洋芋,綻成蓮花。去皮后蘸著細鹽、蒜泥、馬纓籽吃,再就上一碗釅釅的清茶或奶茶,那味道就更濃了。這好像把家鄉整個兒秋天,都凝聚于它上面似的,用語言、文字我真是難以形容出來……
朋友,你不覺得青海農家初秋的日子是最美的?最令人向往,最令人眷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