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聞一歌
美國的“謀殺”指揮中心內情一瞥
文/聞一歌
Inside the Killing Machine

“捕食者”無人偵察機
美國弗吉尼亞州北部地區。在某幢辦公樓內一間看似普通的房間中,安放著多臺電腦監視器,各種鍵盤以及地圖。工作桌前有人正手執控制桿,坐在那里監控著什么。約翰·A·里佐,這位CIA的代理法律總顧問與其他幾個該機構的官員們在屋子里徘徊。他們不時地湊在一起,注視著一個屏幕:上面顯現出在幾千英里之外某地,一個男子帶著他的家庭,開著一輛汽車沿著公路行駛。車子慢慢停了下來,這個男子獨自下了車。只不過幾秒之際,一個巨大的爆炸圖像充滿屏幕,這個男子當即被炸身亡。“這次行動效率很高,”里佐評價道。一架無人偵察機干掉了這個男子——某恐怖組織的高級頭目。由于攻擊是在他離開汽車之后實施的,他的家人、妻子和孩子都沒有受到傷害。“局里對此事很審慎,”里佐指出。“他們盡量把對其他人的傷害減少到最低程度,尤其是婦女和兒童。”
“捕食者”無人偵察機在奧巴馬總統的指令下,正創紀錄地出動,在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國執行對恐怖分子的空中斬首任務。
CIA對恐怖分子實施清除行動的大致情況,公眾這些年來多少有些了解——包括怎樣在巴基斯坦用無人偵察機殺死基地分子和塔利班武裝分子。然而在這一行動具體實施的決策過程中應該追蹤什么目標,以里佐的話來形容,即“擊成碎片”,以前從未報道過。記者通過在行動實施背后所了解到的官僚程序,揭示出一種多級審核以及有條不紊的作風。這種程序是由一組非軍事人員以專業職守執行著他們的工作。里佐有時也將他所涉足的這一事實稱為“謀殺”。這些行動以條文的形式預先制定,不免遭到質疑。
在離開政府部門一年多之后,里佐,這位留著胡子,襯衫上裝飾著袖口鏈扣,打著淡黃色領帶的63歲男子在首都華盛頓市一家飯店與采訪記者一起品嘗著法國紅葡萄酒和牛排,談起了他在CIA“致命清除行動”中所扮演的角色。里佐敘述起來有時顯得有點漫不經心。“存在一個基本的清除名單,”他說道。隨后用一個手指指點著記者的前額,佯裝扣扳機的姿勢。“‘捕食者’是一種可供選擇的武器,不過也可能是派某個人將子彈射進你的腦袋。”
奧巴馬總統上任以來,由“捕食者”無人偵察機執行的此類清除行動多半發生在巴基斯坦境內。此類秘密行動已成為美國反恐戰略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CIA的官員們選擇誰作為攻擊目標并不是一個相當復雜的問題,不過其具體內容仍不得而知。總統并不審核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里佐解釋說,他才是負責簽署執行的人。前副國務卿理查德·阿米塔格在華盛頓描述最近一次事件的過程時,有人曾提到“目標名單”之事。其實,可能并不存在一份正式的CIA預定要清除的名單。“我從未見過名單,”國務院一位參與清除行動討論的官員說道。由于這一話題的性質,其沒有透露自己所屬的部門。CIA的官員們以“使其喪失能力”來選擇攻擊目標,他解釋道。“我們搜尋一些個人目標,我們認為,先發制人能消除威脅。”
軍事部門和C I A常常追蹤同類目標——例如本·拉登——但在不同的區域活動。有時,他們互相合作,甚至交換工作。前CIA官員亨利·A·克魯姆普頓被派往阿富汗,他與斯塔利·麥克里斯塔爾將軍,前特種聯合行動指揮官(一個秘密軍事單位)有過很緊密的配合,他們的下屬也是如此。“我認識的一些人,他們既為我工作也為將軍工作——反之也一樣,”克魯姆普頓回憶。一些反恐專家指出,奧巴馬總統和其顧問主張采用富于攻擊性的手段,因為它似乎更具實際效果——行政官員們寧愿將恐怖分子干掉,而不是捕獲。“既然美國的政治和法律狀況使得嚴厲的審訊方式遭到質疑,因此很難有理由認為將恐怖分子關押要比擊斃他們更為有利,”美國大學(American University)的肯尼斯·安德森教授在其所寫的有關恐怖主義問題的文章中闡述道。這篇文章曾被白宮多名官員們閱讀。“如果有人傾向于直接結束其生命,那么動機無疑來自一種冷漠的立場,因為這樣就免去了一些潛在的,如怎樣處理投降者的棘手難題。”
在對付死硬恐怖分子所采取的手段中,美國政府的官員們認為無人機的空中清除行動正在殲滅基地分子,減少再次發生恐怖攻擊的幾率。他們也小心謹慎地使公眾相信這種攻擊是合法的。當美國《新聞周刊》向政府有關人士尋求評論時,一名不愿透露身份的官員在談到這一敏感話題時說道:“這些反恐行動是嚴格遵循美國法律進行的,并按照司法部提供的法律指導來處置的。”
前CIA官員布魯斯·里德爾解釋說,“在這一方面我們已不再處于幼稚階段。自從2001年以來,我們一直是按照一個精心設計的協議實施的。”
《洛杉磯時報》有一篇文章曾把約翰·里佐描述為“CIA歷史上最具有影響力的職業律師”,他可能比政府中的其他任何人都了解CIA致命清除行動所涉及的法律層面的問題。不過他能夠進入這個間諜世界的原因幾乎是出于偶然。里佐畢業于喬治·華盛頓大學法學院,上世紀70年代,他居住在首都華盛頓。當時教會委員會發表了一份有關CIA企圖刺殺外國領導人的報告,他嗅到了機遇:“隨著事態的發展,他們很需要律師。”不久,他被CIA錄用。
數十年時光流逝過去,隨著CIA在“911事件”之后,審訊和致命清除行動數量急劇上升,里佐發現自己處于了對立矛盾的中心。小布什總統的加強在所謂的黑幕地點,即秘密監獄(位于阿富汗和其他國家)的審訊計劃,用里佐自己的話來說,“令我忙于應付”。司法部律師約翰·C·尤在2002年8月曾寫了一份臭名昭著的“折磨備忘錄”,因為里佐當時要求澄清一些有關適用于關押者的技術問題。里佐一度希望成為CIA的總顧問,但是國會參議院情報委員會的一些成員鑒于他在審訊方面的授權角色而表示反對。里佐于2009年退休。
如今,里佐在侃侃而談時不免有點自夸。“有多少法律教授簽署過生殺執行令?”他問道。他隨即強調,準備工作是以明智而審慎的方式進行的。在CIA的辦公室里,他可以觀看到所拍攝下來的某些恐怖組織高級頭目被殺的畫面。“我關心的問題在于在實施過程中是否采取了盡可能干凈利索的方法,”他解釋說。
干凈利索,可是卻總是牽涉到道德上的復雜情結。里佐有時會發現自己坐在CIA總部大樓第7層的辦公室里,面前放著一臺顯現某恐怖分子圖像的有線電視裝置,他有點疑惑自己的愛爾蘭-意大利裔父母要是了解的話,會怎樣感受他所接受的新任務。
在小布什總統于“911事件”之后授權CIA緝拿基地組織成員以來,“美國的律師們深深涉入其中,不過事實上,他們是好樣的——很干練、很有幫助,”克魯姆普頓說道。“他們協助我們了解國際法和穿越國境線問題,他們會解讀總統指令的特定含義。”
按照小布什總統幾年之后的另一道指令,活動在恐怖分子營地的一大批人員,即不僅是有名有姓的大頭目,也被選定為攻擊目標;于是,需要CIA律師們進行審核的人選陡然增加了很多。無論這些指令的保密級別有多么高,它們所涉及的范圍變得清晰起來。“自從CIA成立以來,總統的這些指令往往是決定性的、不可逆轉的,”錫拉庫瑟大學國家安全和反恐研究所主任威廉·C·班克斯告訴眾議院的一個委員會。進行致命清除行動的指揮所位于CIA反恐中心。里佐指出,該中心會制定出一份電文,確定某個人構成對美利堅合眾國的巨大威脅。CIA的電文指示闡述了充分的論證以及法律依據,往往多達5頁文字。曾負責CIA本·拉登行動小組的邁克爾·舒尤爾描述過一種“資料匯編”,或者說“兩頁紙文件”,他解釋說“如果有人想閱讀全部內容的話,里面還附有字母索引的相關情報資料。”這種材料匯編“會提交給律師們,他們會做出決定。這些律師是一群非常挑剔的人。”舒尤爾說,有時候,要跨的欄太高了,“常常會失去機會。一些人必須干掉的主意有時源于某個審核者的直覺——我只是希望它是真實的。如果它真的是對的,就會有多得多的壞家伙被干掉。”
里佐回憶說,有時候,所搜集到的某個恐怖分子的證據并不充分,職位較高的律師會通知他們的下屬,“你呈報的材料理由不足。”“有時候,是否對這個人采取行動會提交到碰頭會議討論,”里佐解釋。“人聲太嘈雜,無法一致。”于是材料就踢回了樓下。
如里佐所說,擬好的電文標出“準備在黃金時間(ready for prime time)發送。”結尾則印有下列詞語:“因此我們要求獲得批準以采取致命清除行動,”下面印有“同意”字樣,并留出供總顧問簽署的空白。里佐說他每月看大約一份電文。在任何一個特定階段,大約有30個恐怖分子被選定。其中很多人被干掉,但不是全部:“名單上的第一號人物和第二號人物至今仍逍遙法外,”里佐說。“你也知道是誰,還有就是阿伊曼·阿爾-扎瓦希里,基地組織的另一個最高領導人。”
一些評論人士指出,在美國境內,政府執法人員如果要偵聽某人的電話,獲得批準所需的程序要比在境外對某個人采取清除行動獲得批準所需的程序更為麻煩。里佐似乎對自己和其他CIA官員在小布什總統任期內因授權進行酷刑審訊所遭受的抨擊感到憤憤不平,而在奧巴馬總統任職期間,他們所實施的快節奏致命清除行動卻幾乎沒有受到非議(據新美國基金會統計,從2004—2008年,小布什總統授權進行了42次無人機攻擊行動;在奧巴馬總統時代,到目前為止,這一數字上升了4倍多——達到180次)。
里佐注意到,在過去,被關押的恐怖分子基本上都活了下來;但如今,高級別的恐怖分子則常常難逃厄運。
然而與官僚們評價不同的是,現實世界的情況恰恰并不符合其觀點。去年12月,巴基斯坦的一些民眾走上伊斯蘭堡街頭,抗議這類空襲行動,他們對瓦齊里斯坦地區的一個名叫卡里姆·克哈的居民表示同情。這個人的兒子和兄弟在2009年的一次空襲行動中喪生。這家人已起訴美國政府,指控一名CIA特工要為這些平民死亡負責。
現任政府當局的官員們堅持認為,致命的目標清除是具有堅實法律依據的,然而不少學者卻不這樣認為。喬治敦大學教授,《武裝沖突中的法律》一書的作者加里·索利斯指出,在CIA工作的這批引導無人飛行器的人是非軍事人員,卻直接從事戰爭行為——這導致他們成為“非法參戰人員”,可能會遭到起訴。這些日子,約翰·里佐正在寫一本回憶錄。他沒有談到自己所干事情的道德問題——他不是那種性格的人——不過他正試圖評估自己執行的置人于死亡任務所產生的后果,而這種任務目前在弗吉尼亞的那幢辦公大樓里仍有人在執行著。
編輯:陳暢鳴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