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碧
犯罪心理畫像
文//阿碧
犯罪心理畫像與其說是科學,不如說是藝術。這種犯罪分析方法究竟有無價值?
近期熱播的諜戰片《黎明之前》涉及了不少高科技的偵破技術,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犯罪心理畫像技術。在尋找“八局”(劇中的國民黨特務組織)內部臥底的過程中,行動隊長李伯涵請美國專家根據該臥底的行為,進行了一次案犯心理畫像,專家對臥底的心理和特征的描述,將矛頭直指共產黨的“臥底”劉新杰,使得觀眾為此揪心。
在發達國家里,警方大多會用犯罪心理畫像技術來協助破案。但是,這種方法并非屢試不爽。2009年,美國國家科學院的一份研究報告對心理畫像的科學性提出質疑。該報告聲稱,心理畫像這種犯罪分析方法與其說是科學,不如說是藝術。加拿大圣約翰市的紐芬蘭紀念大學的心理學家布倫特·斯努克甚至對心理畫像嗤之以鼻,他公開表示心理畫像沒有科學依據,他私下則指責心理畫像是偽科學。難道影視劇中常用的這種偵破方法即將窮途末路了嗎?犯罪心理畫像究竟還有無價值呢?
通過分析罪犯在犯罪現場留下的痕跡,就能夠預測罪犯的性格特點和相關背景。這一想法最早能追溯到1888年,當年在倫敦發生了一起在歷史上影響巨大的案件,就是“開膛手杰克案”。一名連環殺手在倫敦東區的白教堂一帶連續殺害了5名妓女,兇手作案手段極為殘忍,對被害者進行割案和剖腹。這位兇手行事十分高調且猖獗,每次作案之后都要以化名杰克·里帕寫信給司法機關和媒體。然而,這個大膽而狡猾的兇手一直沒有落入法網。警方廣泛發動群眾,期待獲得相關線索。人們也紛紛利用犯罪分子的行為特征來對其背景進行心理分析。后來,警方從群眾那里收到了大量的嫌疑人資料,這些嫌疑人遍布各個階層和各種職業。直到現在,這個案件依然是個疑案。囿于1888年的心理學還缺乏許多現代科學的知識和分析手段,當時對這個案件的分析還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心理畫像。
盡管20世紀初就有人研究心理畫像這一方法,但是它只是偶爾用在一些間諜案中。心理畫像真正讓世人知曉并被警方列入科學分析方法,則是得力于這種方法在1956年的一個案件中所獲得的成功。從1940年開始,紐約市就出現了一個瘋狂的罪犯,他時不時會在鬧市區制造一起爆炸。這個犯罪分子智商很高,制造的炸彈很隱蔽,現場遺留的痕跡也很少,警方一時找不到入手處。在長達16年的時間里,這個犯罪分子一直不斷制造爆炸,紐約城由此陷入恐慌。1956年,警方認為連環瘋狂爆炸案的制造者很可能有精神問題,于是向精神病專家詹姆斯·布魯索請教。布魯索根據警方提供的線索推測,犯罪分子接受過高等教育,曾經在軍隊服役,有受迫害的妄想性精神病傾向。其實,這些分析并不新鮮,許多警員都做出過這樣的推測。然而,布魯索根據犯罪的行為特征推測該罪犯的一個穿著細節,那就是他經常會穿著一件雙排扣的西服。這個推測幫了警方的大忙,大大縮小了警方的偵測范圍。不久之后,警方就排查到了這個罪犯是喬治·梅特斯基,并在一天深夜對他實施逮捕。當時梅特斯基正穿著睡衣,要求換件衣服。結果警察驚奇地發現,梅特斯基換的正是一件雙排扣的西服上衣。
對這起連環爆炸案的成功偵破,令心理畫像分析成為法醫學中的一門顯學,并獲得美國聯邦調查局的大力支持。曾在美國FBI工作20多年的約翰·道格拉斯,被稱為心理畫像研究的先驅者之一。他曾這樣寫道:“FBI一度只對已有的事實和證據感興趣,而排斥通過合理方法進行結果推測。以前要是有人認為進行心理分析就可以逮著真兇,肯定會被認為是在玩弄巫術。”然而,越來越多成功的案例改變了反對者的態度。
那么,究竟什么是犯罪心理畫像呢?所謂犯罪心理畫像,就是在偵查階段根據已掌握的情況對未知名的犯罪嫌疑人進行相關的行為、動機、心理過程以及人員心理特點等分析,進而通過文字或圖像形成對犯罪嫌疑人的人物形象及活動征象的描述。犯罪心理畫像,也被稱作行為分析或犯罪人心理分析等,即“行為畫像”、“作案人畫像”等。心理畫像與通緝罪犯的畫像還有所不同,主要指犯罪心理學家根據犯罪現場的痕跡等有關線索,運用心理學原理、方法及本人的經驗等描繪出犯罪實施人的特征,被稱為“不見兇手面卻知兇手事”。
當然,一個人的長期心理會影響他的性格和習慣,這會部分體現到他的相貌打扮上。因此,心理畫像也有助于畫師對犯罪分子進行生動的畫像。但是,相貌和外表并非心理畫像研究的全部內容,它還包括不能體現到外表上的一些心理特征和行為特征。犯罪心理畫像專家能從犯罪過程來尋找能表明罪犯身份的不同尋常的行為特征,例如罪犯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將被強奸的受害者捆綁起來,或者用她的襯衣遮住她的臉。最后,專家就會描繪出罪犯的社會經濟、家庭及身體狀況,還有年齡、學歷、性格以及心理上的怪癖等等。
目前,犯罪心理畫像主要適用于某個人或集團制造的連環犯罪案件,如連環殺人、連環搶劫、連環盜竊、連環傷害案件等。它也適用于具有典型特征的普通案件,因為這個案件與其他案件具有可以進行心理分析的相似性。
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美國FBI成立了行為科學部,重點研究方向之一是心理畫像技術。FBI的研究人員注重的是現場的各種特征,他們將現場的特征和受害人的詳細報告輸入到特征數據庫中進行畫像,這個數據庫是1979年FBI行為科學部在對36名連環殺人犯和強奸犯訪談的基礎上,建立并發展起來的。
雖然美國FBI利用心理畫像獲得了一些成功,但是這種方法也導致一些偵破工作偏離了正確的方向。2003年,美國路易斯
安那州巴頓盧日市的連環殺手德里克·托德·李由于犯有大量的謀殺罪而被逮捕入獄。公眾對此事反應既感到寬慰又感到憤怒。令人們寬慰的是,這個惡魔終于被從這個城市的街道上清除出去了。令人們憤怒的是,既然這個罪犯多次作案,為什么警方不早把他逮捕法辦?警方對于辦案遲緩給出的一個理由是,FBI提供的心理畫像分析殺手是個白人;然而,最終的偵破結果顯示,殺手是個黑人。
心理畫像的一個重要研究方向是犯罪類型識別。美國FBI將案件分為有所預謀和并無預謀的兩大類,早有預謀的案件的特點是周密計劃、具有高明的社交技巧并且能操縱或征服受害者;而事先并無預謀的案件往往出于一時沖動或者機緣巧合。
紐約約翰澤依刑事司法學院的加布里·塞爾法第發現,有證據證明殺人行為可分為兩類:一為感情沖動型,此類殺人兇手的行為是其感情的表達;另一種是外因驅使型,此類殺人是為達到某種目的而采用的手段,例如為謀財而害命。然而,并非所有的犯罪都與此相符合,塞爾法第在對100個單獨的謀殺案的研究中發現,只有一半多的罪犯能按照她的感情-外因分類法進行歸類。她說:“這表明我們的分類還很不完善。”
英國利物浦大學重大事件心理研究中心的勞倫斯·埃里森發現,強奸犯罪可分為三種類型:一是犯罪型,強奸不過是罪犯全部罪行中的一部分;二是色狼型,發生性關系就是其唯一目的;三是惡意型,此類強暴中性交次于暴力。埃里森認為這些分類是有用的,部分因為其有助于將性行為與犯罪聯系起來。
同樣的失誤在2010年再次發生,警方在華盛頓特區的馬路殺手案上犯了同樣的錯誤。這位罪犯使用威力強大的步槍在公路上隨意向大街上的司機瞄準射擊。FBI的心理畫像同樣顯示這位嗜血殺手是個白人。3個月之后,警方才逮捕了真正的罪犯約翰·穆罕默德和他的少年同伙,他倆都是黑人。
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有人開始對FBI的心理畫像方法提出質疑。這對這項技術的健康發展是有益的,因為質疑可以令研究人員對心理畫像技術進行改進。當時在英國利物浦大學工作的心理學家戴維·坎特也曾質疑FBI的心理畫像技術缺乏嚴謹的科學態度,他提出一個最為基本的問題:犯罪行為與罪犯的性格真的有實際上的聯系嗎?他利用統計工具尋找警方數據庫中的范例,目的是找出在同一犯罪現場不同行為產生聯系的頻率,想以此來識別出“犯罪風格”來。例如,他的研究團隊發現,在強奸案中無法通過身體或性行為來區別強奸犯;相反,他們能夠通過一些非性行為來辨別,例如事后罪犯悄悄溜走或者向受害者道歉。
在研究美國FBI心理畫像技術缺陷的基礎上,坎特提出用調查心理學的方法來進行犯罪心理畫像。他注重的是犯罪現場的行為特征所反映的心理學意義,他認為犯罪行為必然反映犯罪人的日常生活行為,因而他提出了犯罪的一貫性假設,并且把這個假設運用到犯罪心理畫像的兩個領域:人際關系的一致性和空間的一致性。美國FBI接受了坎特的批評,并吸收了更多有實踐證明的方法,令犯罪心理畫像技術越來越科學。
那么,如今犯罪心理畫像分析真的就很科學嗎?還是有一些反對者質疑其科學性。坎特的一位研究生說,坎特的研究被邊緣化了,他的犯罪心理畫像研究從未得到過心理學術界的認可。
犯罪心理畫像技術被質疑主要是因為其結果的不確定性。也就是說,這種方法的成功率并不高。雖然沒有確切的統計數據,有的研究人員認為其成功率不會超過60%。曾經有研究人員將一些已經偵破的真實案例提供給志愿者進行研究。這些志愿者被分為兩組,一組是犯罪心理畫像分析專業人員,一組是沒有經過專業培訓的破案愛好者。研究人員讓兩組人員利用提供的材料,對罪犯的行為特征進行推測。結果,專業人員僅僅比非專業人員的判斷高明一點點。當然,也有心理畫像支持者認為,就是那么一點點,往往成為破案的關鍵因素。
一些研究人員認為,犯罪心理畫像分析的確會誤導刑警,有時會因為這種誤導錯過了最佳偵破時機,讓真正的罪犯逃之夭夭。一些研究人員設置了一些實驗來進一步確認,英國利物浦大學重大事件心理研究中心的勞倫斯·埃里森曾經進行過這樣的研究。他曾分別向兩組警官閱讀了一個已經偵破的真實案例的各種證據。然后,他再向警察提供心理畫像分析的結果,一組收到的是罪犯的真實行為特征,一組收到的是虛假的行為特征。然而,兩組警官對分析結果的反應卻驚人類似,無論是真實組還是虛假組,都有超過50%的人認為分析結果符合已有的事實和證據。
毫無疑問,在真實的破案過程中,犯罪心理畫像分析的失誤也會導致對嫌疑人身份的錯誤判斷,導致無辜者被逮捕。在這些判斷失誤的案件中,其中影響最大的案件要算是科林·斯塔格案。斯塔格曾被控于1992年在倫敦的溫布爾登謀殺了雷切爾·尼克爾。盡管沒有法醫出具相關證據證明斯塔格與這起案件相關,但是他的行為特征符合心理學家珀爾·布里頓所做出的犯罪心理畫像分析結果。于是,警方設計了一個秘密的行動使他落入圈套而被逮捕。雖然斯塔格冤案最終真相大白,他被宣判無罪,但是,這次的失誤給一度過度依賴犯罪心理畫像分析的英國警方敲響了警鐘。從此以后,犯罪心理畫像在英國警方破案中的作用逐漸減小。
埃里森說:“15年前,人們還相信能夠通過調查犯罪現場,看看有什么遺留的東西,然后就可以說,作案的家伙不喜歡他的母親,開的是一輛紅色的面包車。在日漸龐大的案件調查機器中,犯罪心理畫像越來越淪為無足輕重的小配件了。”如今,破案的科學性要求越來越高,每一個推理都需要有理論研究和數據分析的支持,而心理畫像分析往往得依靠心理分析師的經驗,沒有十分明確的規則。在某些反對者看來,心理分析就像是“算命術”,蒙對的情況肯定是有的。
盡管如此,包括美國在內的不少國家的警方還是認可心理畫像的獨特作用,只是建議警方在利用這些分析結果時要頭腦清楚,不要一味地依賴這些結果,要多方面進行考慮。“我承認,心理畫像不會確切地證明什么,它只是為警方指出了某個特殊的方向。”英國國王學院心理研究所的吉斯里·郭仲森說。他一直在為英國警方提供心理畫像分析。瑞典斯德哥爾摩卡羅林斯卡大學的心理學家納特·斯圖里森則是心理畫像分析的鐵桿粉絲。他相信現在犯罪心理畫像仍然是行之有效的,它基于某些現代科學還難以完全理解的東西,也就是經驗。
斯圖里森說,要使犯罪現場蹤跡分析變得切實可行,有兩件事必須要做。首先,為警方提供信息的系統要更加完善。警方得到犯罪心理畫像的結果后,如果拿不準某人是否有罪,就得估計其可能性的概率,將是與否進行比較,得出可能性比例的示意圖,便可以抉擇那些令人信服并強有力的證據。此時調查人員便可知曉他們所經手的材料的不確定性究竟有多大。第二點的挑戰性更強,要研究在犯罪現場獲得的證據究竟能展現出罪犯的什么特性。換言之,要結合現代科技成果,繼續坎特所開創的科學分析方法。
坎特目前在英國哈德斯菲爾德大學工作,他對犯罪心理畫像的態度更為樂觀。他把做現場調查的分析人員稱為做調查的心理學家。他們不僅在犯罪現場尋找作案后留下的蛛絲馬跡,并加以分析。他比較了搞教育的或職業的心理學家的作用:“不能期待讓那些心理學家來教警察怎樣破案,或者開家私人偵探公司,但是他們能對完善破案調查程序做出貢獻,并能培訓那些愿意把心理學應用到案情調查中的警察。”隨著犯罪行為科學的發展,目前的犯罪心理分析比以往更加精細,對犯罪人的分析,已經擴大到犯罪之前和之后以及犯罪的發生動機。
編輯:陳暢鳴 charmingchi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