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勞資關系觀察(續)

鄭 橋 林燕玲 張方偉

德國勞資關系觀察(續)

鄭 橋 林燕玲 張方偉

1.深得工會會員支持的新興的左翼黨

與世界上其他許多國家一樣，德國實行多黨制。德國的主要政黨有五個：即聯盟黨、社會民主黨、自由民主黨、綠黨和左翼黨。聯盟黨是執政黨，由基督教民主聯盟和督教社會聯盟組成。德國的社會民主黨與德國工會的關系非常密切，在戰后的社會市場經濟實踐過程中，雙方一直合作，為社會的改革、追求公正而努力。20世紀90年代初東西德合并，德國政黨關系發生巨變。在此過程中，出現了現在的左翼黨。

這次德國考察，組織者特別安排我們接觸了這個新興的政黨。我們專門走訪了左翼黨的總部，與左翼黨的領袖們進行座談，接觸了不少支持左翼黨的工會會員，還拜訪了左翼黨的基金會——盧森堡基金會。

早在2005年，民社黨與勞動和社會公正黨建立競選聯盟，共同參加當年9月的聯邦議會選舉，取得突破性勝利，獲得約8.7%的選票和53個議席，超過綠黨，排在自民黨之后，成為德國第四大黨。在選舉大勝的形勢鼓舞下，德國左翼黨——民社黨和勞動與社會公正黨正式合并，共同組建了左翼黨。近年來，左翼黨在德國政治舞臺越來越活躍，除了在東部地區一直保持著傳統的影響和獲得支持以外，在西部各州的支持率也在上升，在全德的支持率甚至曾一度超過自民黨，成為德國第三大黨。

左翼黨獲得轉折性的發展，恰恰是施羅德社民黨執政的時期。2003年施羅德政府開始進行大規模的社會福利改革，改革的核心內容是削減德國的社會福利，以使德國適應經濟全球化和歐洲一體化的需要。改革政策觸動了許多普通百姓的切身利益，比如，大幅度降低工資，創建低工資的工作崗位，實施勞務派遣、非正式用工等。結果，在德國，僅僅夠維持基本生活水平的崗位占了全部崗位的三分之一；令人吃驚的是，據經合組織調查統計，德國的貧困人口比例是最高的！稅收改革，使政府稅收大幅度減少，貧富差距拉大。這樣一種富人受益、普通民眾受損的改革，引起了社會各個方面的強烈不滿。在很多傳統的社民黨黨員看來，這意味著對社民黨基本原則的背叛，于是部分社民黨黨員脫黨另立新政黨，而這些人成為了日后左翼黨的一部分。受到消減福利政策沖擊最大的工會會員、社會底層民眾、失業者，成為左翼黨堅定的支持者。

左翼黨的一部分成員是前東德統一社會黨分化出來的成員。他們有幾十年民主德國的生活經歷，又親身體會到了德國統一近20年來社會的變遷，這些人的思考充滿了對歷史與現狀的對比與反思。不少人表示，兩德統一根本不是什么合并，而是西部對東部的吞并。當時人們所期待的美好愿望并沒有成為現實，企業倒閉、失業率居高不下，人民生活水平特別是社會保障水平下降，約有15%的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尤其是東西部的差異更讓東部民眾倍感失落。

左翼黨主要由兩大部分成員組成。一部分是所謂民主社會黨的成員，其中大部分是原東德執政黨德國統一社會黨的成員；另一部分是“勞動與社會公正黨”成員，他們是對施羅德政府執政期間社民黨的改革計劃不滿而退出社民黨的人員，其中很多是比較活躍的工會會員。

可以說左翼黨從一開始就是以改革者、反對派的姿態出現的。在經濟全球化迅速發展、社會政策不斷向右轉的背景下，人們對現實的不滿、對社民黨政策的反感，都成為了左翼黨發展壯大的基礎。在與左翼黨成員接觸的過程中，對這一點的感受非常深刻。左翼黨的領袖和基層黨員經常談到的話題是：總結反思東德社會主義失敗的歷史經驗，討論兩德合并以來德國社會的變化狀況、檢討施羅德政府的改革方案、批評全球化帶來的負面影響、主張社會公平與正義。在勞動力市場領域，該黨派的原則是團結和爭取更多的勞資共同決策的機會。該黨派還主張通過多種手段重新分配社會財富（包括對大企業增稅等手段），停止私有化政策和采取最低工資制度。

同時，左翼黨還具有另外一些特點，比如左翼黨現有7.5萬成員，但其中以中老年人員為主，傳統產業的工會會員以及失業人員是其基本主力。我們也提出過問題，為什么沒有多少年輕人和新興行業的成員加入左翼黨？左翼黨的基礎是否缺乏廣泛性？左翼黨的不少人回答我們，年輕人不是對左翼黨不感興趣，而是對各種黨派、對政治都不感興趣。另外，左翼黨的綱領帶有明顯的社會主義色彩，而蘇聯東歐劇變以后，社會主義的形象不好，年輕人很難被吸引過來。另外，左翼黨還面臨一個重要挑戰，即如何實現本黨的綱領和主張。左翼黨目前的力量還比較弱，影響力也不強，他們需要借助于其他社會政治力量的聯合，來擴大自己的影響力。目前的金融危機給左翼黨提供了難得的發展機會，危機出現的社會問題應驗了左翼黨提出的許多政策主張是正確的，比如左翼黨要求的增加工資以擴大社會購買力，增加國家投資以擴大就業等，都是現在政府正在做的事。

我們希望左翼黨能夠順利成長、不斷發展，其回歸社會民主黨傳統的政策主張能夠得到德國民眾的理解與支持。社會市場經濟的理念與實踐能夠適應新的社會環境而煥發活力。

2.旁聽德國勞工法庭庭審

據說德國的勞資爭議處理制度是非常健全的。在德方安排下，我們走進德國的勞工法庭，旁聽了幾個勞動爭議案件的審理。

我們拜訪的是坐落在斯圖加特市的勞工法院。勞工法院從外面看上去就顯得十分威嚴莊重，門前廣場上有一個形似金字塔的大理石雕塑，它不偏不倚地站在法院前的廣場中央。進入法院大樓，走廊寬敞、安靜。各個法庭門口的墻上張貼著當天該廳將要審理的案件的具體信息，包括當事人是誰，爭議的事由是什么，什么時間、在第幾法庭、由哪個法官審理等等。樓道里三三兩兩有一些人在輕聲議論著什么，應該是他們的案件。不時有一兩個身穿法官服的法官匆匆走過。

時間一到，我們便被引導進入了一個法庭。法庭正前方端坐著身著黑袍的法官，看上去也就30歲出頭，一副精明干練的模樣；法官的左右兩側分別是原告席和被告席。因為這個法庭是負責對案件進行初審，所以按規定每個案件審理時間只有15分鐘，原告被告可以不聘律師自己出庭，也有的是由律師出庭。雙方當事人或由其律師首先分別向法官陳述自己的訴求和理由，情況基本清楚之后，法官會詢問雙方是否愿意接受調解；如不接受，法官會為雙方再安排一個時間來接受法庭判決。在整個案件的審理過程中，只有法官一人進行審理，旁邊沒有助理或記錄員，法庭上配備了錄音設備，法官自己全程做錄音。如果雙方當事人提出要求，法官就可以給雙方提出一些建議；如果某一方沒有請律師，法官也可以向他簡單解釋相關法律是怎么規定的。一旦進入了更高一級的法庭審理，雙方還無和解愿望，就由法庭直接判決。高一級別的法庭由三名法官組成，一名是職業法官（必須是專業法律人員）；另兩名是分別來自雇員方和雇主方的名譽法官，這兩個人選不一定是專業法官，但三名法官的表決權是一樣的。對此判決再不服，還可以上訴最高法院進行審理。

我們全程旁聽了兩個案件的審理，其間還對法官進行了詢問。一個案件是雇員狀告雇主解雇，起因是該員工因生病缺勤了一段時間，公司認為他的缺勤影響了企業的工作安排，所以決定解雇該員工。原告方認為自己因病而不能工作事出有因，本不應該被解雇。現在他提出的要求是希望雇主方面給予一定補償，但雇主方面認為不能接受。雙方當事人都不愿意接受法庭調解，于是，法官當庭通知雙方另擇時間來法院接受宣判。

另一個案件是一個工人告雇主3月和4月沒有發給他工資，雇主不承認。在這幾個月當中，該職工有過病假，有過加班，到底應該支付多少錢，雙方爭執不下。這時法官提出了建議，讓雇主一方支付員工2000歐元；但雇員不同意，認為太少了，雇員想要4600歐元。這后一個案子與前者不同，原告是一個土耳其裔人，文化水平不高，也沒有聘律師，是自己來出庭的。他對于法律基本不清楚，德文也不流暢，所以，處于非常困難的境地。他對法官給他的建議并不是太明白就馬上拒絕了，而我們的德國同行告訴我們，法官的建議是比較合理而且對工人有利的，但這個工人由于文化背景的差異，并不知道如何運用法律來保護自己。因此，法庭審理一結束，我們隨行的沃爾夫岡先生馬上來到這個土耳其工人身邊，幫助他分析情況，臨走還給他留了聯系電話，答應繼續給他一些咨詢和建議。

其實，在發生勞動爭議時，加入工會的好處就明顯顯現出來了，如果打官司的工人是工會會員，工會就可以為他提供免費的法律服務。需要的話，工會還可以出錢為工人請專業律師。但是，如果工人不是會員，就需要自費聘請律師；即便勝訴了，第一審的律師費也要自己承擔。當然，如果是經濟特別困難的雇員，可以從法院得到訴訟費救助。

旁聽的這兩個案子，雖然都沒有達成和解，但我們作為旁觀者還是頗有收獲。德國勞工法院專門對勞動爭議案件進行審理，對于普通工人而言，遇到勞資糾紛他就會非常清楚自己應該去哪里尋求解決；勞工法院內的服務也非常到位，各種標識一目了然，每個案件審理的時間、地點安排非常清晰；同時，勞工法院的案件審理效率也非常高，法官都是諳熟勞工法律的專業法官，審理勞資糾紛案件的經驗豐富，案件審理流程簡潔清晰，所以，勞資爭議案件的處理速度比較快捷。

上述特點對于勞動法院是極為重要的。因為，如果勞動爭議案件的處理過于復雜、繁瑣，對勞動者主張和維護自己的權益不利；而如果勞動爭議長時間得不到妥善處理，對企業正常的生產經營也會帶來影響。我們感覺，德國勞動法院不但能夠對勞動糾紛做出比較公正的裁決，而且使德國工人的維權成本大大降低。

3.救助勞工的不僅僅是政府

眾所周知，在西方社會當中，教會始終是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從中世紀開始，德國教會就建立了社會救助機構，救濟生活貧困、需要幫助的人群。但教會在勞工事務當中承擔著什么功能，我們過去沒有真正接觸過。在柏林我們走訪了一家教會辦的社會援助機構。這是一家新教的教堂，建筑是哥特式的風格，紅色的外墻，在夕陽的照射下非常醒目。這家機構主要的職責是給柏林地區的失業者、貧困者提供咨詢和幫助，包括向失業人員提供就業信息，給需要的人提供法律咨詢，為失業者發放救濟金等。救助中心屬于教會，所提供的服務全部是免費的。而它自己的經費，80%來自個人的慈善捐助，20%來自柏林市政府。

從社會保障體系建立之后，服務失業人員、救濟貧困群體一般都屬于政府的職責，我們拜訪的斯圖加特勞動局就承擔著這些職責。那么教會的救助機構有什么特殊之處呢？實際上，教會辦的咨詢機構已經成為政府相關機構的一種補充。在德國，教會參與社會救助的歷史很悠久，柏林這個社會援助機構就建立于30年前。當時，西柏林的失業率是5%。人們認為這樣的失業率太高了，所以建立了這種民間性的救助機構，幫助失業的人們。那時可能沒有人想到現在柏林的失業率會上升到13%—20%！近幾年來，由于經濟不景氣，失業、貧困問題越來越嚴重。在擁有300萬人口的柏林就有20萬失業者，60萬貧困人口，1/3的小孩生活在貧困家庭，這在三四十年前是不能想象的。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狀況？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資本的力量不斷增強，政府為了迎合資方，不斷減少對勞動力市場的干預，過去的很多法律被修改或取消了，用工方式越來越靈活化了，勞動合同的期限不斷縮短，全職工作崗位越來越少，勞務派遣的崗位日益增加；一些人雖然有工作，但收入非常低，以至于不夠養家糊口，只好努力去找第二份工作，這樣的人在德國被稱為“貧困的工作者”；對失業者的救濟要求也更加嚴格，失業救濟金一再減少；一旦有了工作崗位，無論是什么工作、給多低的工資，都必須接受，否則，極低的失業救濟金也領不到手。從2005年開始，德國對社會法典進行了多達28次的修改，法律變得越來越難以理解和把握，以至有時政府勞動部門都可能出錯。因此，人們特別需要詳細而專業的法律咨詢，以便搞清楚自己的權利。

教會辦的社會咨詢援助機構，就在這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作為一個非官方的機構，它更加突出自己的民間性特點，特別是對于那些沒有多少文化的、或是不熟悉德國情況的外籍勞工、45歲以上的中老年失業者，教會的援助機構會提供更加親切、詳細的咨詢與服務。

在訪問教會的社會咨詢機構之后，我們又拜訪了一個典型的官辦機構——斯圖加特的勞動局。勞動局的大樓非常氣派，環境整潔寬敞。走進就業服務大廳，各機構的分布標識非常清晰，一目了然，圓形的中心接待臺有好幾個接待人員親切地迎接來訪者。來訪人員有的是來進行失業登記的，有的是尋找工作的，也有的是來咨詢的。在了解了來訪人員的需要之后，接待員會把他們指引到里面，那里有專業的工作人員，單獨一個一個與來訪人員面談；如果當時不能馬上解決對方的問題，工作人員會給他們預約下次的會見。在整個接待大廳，各處都擺放著圓桌和座椅，還有各式各樣的宣傳頁，方便人們索取。整個就業服務大廳的氣氛非常清新、舒適，對于來訪者而言，應該不會感到緊張和壓抑。

這一點其實非常重要。因為，勞動局就業服務機構主要面對的是失業人員，這些工人丟掉了工作本來就心情沉重，來此尋求幫助，應該給他們一個溫暖親切的感覺和熱情細致的服務。斯圖加特勞動局在這方面做得非常出色。接待我們的勞動局新聞發言人向我們介紹說，他們今天這種狀況也是逐步完善的，過去勞動局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公事公辦的色彩比較重。近年來，他們注意改變形象，完善人性化服務，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我們饒有興趣地觀看了服務中心接聽電話的工作間。接聽電話的工作人員有100人，他們都是高中畢業生，在接受三個月培訓后，開始接聽電話，回答各種咨詢問題。我們看到這些年輕的面孔，工作中都全神貫注，非常認真。他們成為就業服務的第一個平臺。

我們來訪的時間正值國際金融危機開始影響德國，從2008年下半年開始，勞動局就感受到了就業問題日益嚴峻。斯圖加特地區70%的工作崗位與出口相關，一些著名汽車品牌如保時捷、梅賽德斯等都在此地，汽車配件供貨商云集。所以，汽車行業一旦出問題，就業就會受沖擊。面對金融危機帶來的就業問題，勞動局有幾種應對措施：比如動員企業縮短工時保工作崗位；對實行短工時制的企業發放工資補貼。對于工人由于減少工時而損失的收入，勞動局給予原工資60%或67%（有子女的）的補貼，這部分收入不用上稅。勞動部門希望以此辦法盡量保崗位，避免出現高失業狀況。如果沒有別的辦法而必須裁員，雇員會提前來勞動局報告，勞動局就業服務機構就開始為其尋找新的工作，最好是能夠在裁員發生后馬上為失業人員找到新工作。

為了防止失業以及準備好再就業，勞動局會從三個方面入手：一是對失業者進行技術培訓，幫助其再就業；二是對在崗人員進行轉崗培訓，協助其適應新的崗位；三是幫助失業者自己創業，從貸款方面提供便利。一般而言，專業人員、有技術的人員轉崗、再就業比較容易；問題在于許多人沒有技術，他們最容易失業，而且就業也特別困難。目前23%的失業者是沒有受過什么教育的人員，失業超過一年、就業特別困難的多是50歲以上、缺少職業培訓的和外籍勞工。

顯然，就業形勢越艱難，勞動局的工作任務就越繁重。不過我們通過參觀，可以感受到德國政府勞動部門的努力。加上民間機構的參與和介入，就業問題、貧困問題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緩解。目前，就業問題已經成為世界各國面臨的共同問題，在根治辦法沒有找到的條件下，盡可能緩解這一嚴重的社會問題是每個國家所希望的。德國的經驗不失為一種比較有效的途徑。

4.蔡司鏡頭廠：國企改制中的勞資關系

說到“蔡斯”（Zeiss），我們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我們雖不是搞攝影專業的，但或多或少都對德國最高品質的鏡頭略知一二，考察團成員手里的相機、手機上就不乏蔡斯鏡頭；說陌生，是因為我們誰也沒有參觀過鏡頭生產工廠，更不要說這么著名的鏡頭生產企業了。

卡爾·蔡斯鏡頭廠（Carl Zeiss Jaen）坐落在德國東部的一個不大的城市耶拿。蔡司廠在當地最大也是最著名的企業。來到蔡斯廠門口，環顧四周，我們發現蔡斯廠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它依山而立，周邊的風景很美，大片綠色草坪，對面的山坡上坐落著風格各異的小別墅。據說，有些別墅就住著本廠的工人，因為原東德時期，有些別墅是職工宿舍，一棟小樓房，可能同時住幾戶人家。登上工廠辦公樓高層，整個耶拿古城盡收眼底，優美而安靜。

進入廠區的手續很嚴格，辦好后，我們首先來到廠史展覽大廳。在那里，工廠經理親自向我們介紹工廠發展的歷史及生產的各類產品。蔡斯是國際知名企業，既有輝煌的歷史，又有驕人的現在；甚至可以說，因為有了它，小城耶拿才變得更加有名。

我們在蔡斯廠與它的企業委員會成員進行了座談交流。卡爾·蔡斯廠是原民主德國業績輝煌的企業，是社會主義公有制企業成功的典范。它的產品名揚世界。兩德統一之前，蔡斯廠就有一部分已經遷移到了西德；兩德統一后，遷往西德的半個蔡斯廠對整個企業進行了接管和改制，企業所有制也由公有制轉為私有制。企業的東西兩部分合并初期，曾是一個擁有6萬職工的大型企業。但兩德統一后，企業一直沒有停止持續的重組、改制、裁員、剝離過程。現在在耶拿的這家企業只剩下1600人。

企業委員會負責人向我們介紹了蔡斯廠的發展演變歷程，對于企業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們的心情是非常復雜的。既有對過去輝煌的留戀，也有對未來的擔憂。不過，總得看來，蔡斯廠的轉軌算是比較成功的，企業的品牌、企業的影響力還是相當出色的。在企業內部，企業管理者與企業委員會的關系也比較穩定，在企業發展、轉型、資金及人員安置等方面，遇到問題雙方可以進行溝通。企業委員會與工人也有良好的溝通渠道，保持著原來民主德國的傳統，每年都召開企業職工代表大會，讓職工進行表達和參與。

中午我們是在蔡斯廠用的午餐。餐廳很大，寬敞明亮，衛生條件非常好。我們一進門就注意到，餐廳墻上有一幅用馬賽克拼成的長卷壁畫，非常有氣勢，這樣的壁畫出現在一家企業的食堂中，還是比較少見的。據說這幅壁畫是非常典型的東德風格的作品，至今保存完好如初，讓人浮想聯翩。在餐廳里見到不少年輕人，他們是廠子附近技術學院的學生。這些學生很多將成為未來的蔡司廠的員工。德國的年輕學生，朝氣活潑，穿著自由隨意，男生都身材高大，女生們青春靚麗，餐廳中因為有了他們，到處是歡聲笑語。

蔡斯廠給我們的總體印象是，企業實力雄厚，保持了老牌知名企業的雄風。

與我們后來見到的一些傳統企業相比，它屬于轉型比較成功的。

有意思的是，我們在耶拿考察時，接觸了兩位研究勞資關系的教授，他們分別是“工業經濟與社會研究所”的前任與現任所長。兩位教授對勞資關系的研究有著非常獨特視角：因為地處原東德地區，他們親歷了德國統一前后社會各個方面的變化。因此，他們非常關注兩德統一前后的比較研究。

“工業經濟與社會研究所”前任所長研究課題是，關于1989年兩德統一后，東德國營企業的變化及工會的作用。同時，他對目前德國東部企業委員會存在的問題，也在進行跟蹤研究。

現任所長克勞斯·多爾（Klaus Dorre）教授告訴我們，兩德統一后，他們一直在研究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化問題。而現在研究的重點，已經轉向“第二輪轉型”。研究背景是：統一后，東邊接受西邊一系列制度，但事實是，西邊制度也有倒退和失敗，這叫“雙重變化，雙重改革”。現在，他要研究為什么倒退和失敗，以及如何走出困境。

蔡斯廠恰恰是兩位教授研究的主要對象。他們對蔡斯廠的勞動關系、企業委員會、工人進行深入調查。研究結果表明，在德國東部，企業中的勞資關系、企業委員會與工會的關系、工人與企業委員會的關系、工人與工會的關系，均有特殊性。

克勞斯·多爾教授說，現在，勞資關系不再用“社會伙伴關系”，而用“競爭伙伴關系”來表述。二者有不同的含義。前者的出發點是以妥協促進生產力；而后者則強調，要保證企業競爭力，就必須在工人福利、權益方面做出讓步。他認為蔡斯的企業委員會與工會的關系很微妙，既有矛盾磨擦，也有默契合作。這里的企業委員會與西邊相比，更獨立、更自主。但是，企業委員會逐漸認識到，他們與工會的關系，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應該排擠工會。如果工會力量被削減，那么，企業委員會的力量也會被減弱。雙方應加強溝通，相互支持，才有前途。

調查表明，蔡斯廠工人對工會不太信任。主要原因，一是工人們認為工會是外來力量，是西邊來的，不可能真正代表東邊工人的利益；二是在企業資方眼中，工會根本沒有地位。在這種情況下，工人能指望工會為他們做什么呢？相比之下，工人更信任企業委員會，但也有些工人認為工會和企業委員會都不怎么樣，都不可信；所以，有人選擇支持左翼黨，在蔡斯廠左翼黨的支持率比工會高。

教授們的研究肯定比我們這么短時間的考察深入得多。他們的調查和分析，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示，也留下了不盡的思考。中國市場化當中也遇到不少類似的問題與困惑，我們需要認真借鑒他人的經驗教訓，冷靜客觀地觀察、思索，走好我們自己的路。

欄目主持：王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