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派戲化妝初探
——兼議男旦化妝

■鄧惠

我因一次極其偶然的演唱，被宋長榮老師識拔，從農村來到江蘇省長榮京劇院已經10年了。10年來，我得以從鄉野到舞臺，非常近距離的觀察、研磨宋老師的藝術和人品，真有高山仰止之嘆。

宋老師以70多歲的高齡現今依然活躍在京劇舞臺上，保持了京劇男旦演員旺盛的藝術青春和活力，其秘訣不僅有超乎常人的精湛演技和毅力，也有其化妝方面的獨到經驗和心得，這都讓我頗受啟發和頓悟。幾年前，我毅然改演員為化妝，專心隨侍老師左右，一方面照顧其演出和生活，一方面悉心揣摩老師的化妝秘訣。

得老師多年教誨，加之自己刻苦磨研和外出深造，現在我已成為比較嫻熟的化妝師，除為劇院青年男旦演員化妝，也為新編歷史劇主演設計造型和化妝，并為歌舞節目擔當造型設計。在工作中，我找到了創作的興趣和工作的動力，這都成為我化妝造型工作不斷創新的原動力。

荀派化妝創新不斷

荀派戲博大精深，藝術造詣極為高超。荀先生塑造的小家碧玉個個“美、憨、媚、脆”，極富生活情趣。荀派的化妝藝術也是花開萬朵、美不勝收。他一戲一妝、一角一款、絕不雷同，更顯“這一個”的難能可貴。荀先生創造的藝術高峰后人至今難以企及。

戲曲妝和影視妝截然不同，它是為了藝術性地創造一個角色。宋老師得荀先生的藝術真諦、不二法則，就是不斷改進創新。這從宋老師的拿手好戲《紅娘》中就得以展現。宋老師首先必須克服的，就是演員和角色年齡的差距。臺上紅娘15歲，臺下他已近半百，要將紅娘的稚氣、憨厚、靈動、直爽都表現出來，化妝得輔助、美化演員的表演。

因為是男旦，首先就要改男人臉型的堅毅剛性為柔美嫵媚，改老年男性的沉穩世故為靈動活潑。近幾年宋老師年事已高，眼花手抖，化妝不便。我在為老師化妝時，特別注重眉眼和口型的化妝。我受宋老師啟發，一改過去花旦化妝的老方法，在眼睛的形狀上，改傳統鳳眼為稍生活化的圓形，眼梢畫短，上眼皮盡量不畫得過于厚重；眉形改直長眉為稍短彎，墨色為中間重、首尾淡，眉心稍寬，增添了紅娘面部的喜慶、天真的氣質。在口形上，我注意將上唇畫成菱角型、嘴角往上稍加翹起，使他的紅娘看起來非常清純、靈動、喜慶。在用胭脂暈染面頰時，宋老師用普通的胭脂達到了“鮮、嫩、勻”的效果，我為他從上眼瞼處掃起，下眼瞼處稍淡至面頰，改原來的上下眼瞼周圍都特別紅，為有層次的紅，這樣感覺就更為協調。在發型上，宋老師從來都非常仔細，要求也非常高，很多時候我在他化妝前，就梳好各式各樣的大小發髻，供他每天隨時變化，為的是讓來看多場戲的老觀眾有新鮮感。

宋老師晚年面部皮膚松弛，我為他在頭圍間用松緊帶勒緊，下貼膠布以防下滑，頭頂用布帶十字形扣緊，面部貼影視紗，使面部皮膚總體上繃，然后再貼水片子。

貼水片子是旦角化妝的非常科學的手段，它能根本改變演員的自身臉型，使演員松弛的皮膚和眉眼往上吊起，使演員在舞臺上異常精神、顧盼生輝，充滿“精氣神”。宋老師的腮骨較寬，在貼片子時，尤其要注意，將片子不貼成直型，要稍加彎曲，在臉的下部往里收，愈顯紅娘的嬌小和可愛。

縱觀宋老師幾十年來的紅娘化妝，既沿襲了他的老師荀先生的寶貴經驗，也不斷根據自身條件在摸索創新。他的發髻和劉海就是在他不斷改進中趨于穩定，使他的紅娘造型成為經典，完全脫了男子相，這是老師不斷改進的結果，也是老師藝術感悟的總結。這些造型成為他為京劇舞臺留下了永恒的經典。

一戲雙角因人而異

荀派戲常演經典幾十出，宋老師擇其悲喜劇各八出，遍演大江南北、港、臺、美、加。他經常演出《紅樓二尤》《勘玉釧》《金玉奴》等前花旦、后青衣的雙出戲。角色不同、年齡各異、身份懸殊、悲喜互見，宋老師化妝也不盡相同。

《紅樓二尤》宋老師前尤三姐、后尤二姐。三姐的戲前面柔媚纏綿、百無聊賴，后面《罵宴》潑辣剛毅、拔劍自刎，宋老師的妝凄美冷艷、凌然難犯；但尤二姐的戲低眉順眼、逆來順受，宋老師的妝哀苦凄慘、使人惜憐。這都在一本戲中，這都是一個演員，經典之處是宋老師的化妝，他在眼睛眉毛的勾畫之間予以區別，充分體現了劇情和人物，展示了一個老藝術家的精深造詣。

《勘玉釧》一劇，宋老師前俞素秋、后韓玉姐，前閨門旦的矜持，后小花旦的傻氣，前大悲劇的悲慟、后輕喜劇的噱頭，反差之大，悲喜兩重天。在化妝上，宋老師將俞素秋的妝畫得美麗俊逸，而韓玉姐的妝改畫得質樸單純，一副鄉野稚氣。

在《金玉奴》中，“豆汁記”時金玉奴待字閨中，芳齡16，充滿了稚氣和單純，宋老師金玉奴的妝和紅娘一樣嬌媚靈動。但在結尾“洞房棒打”一折中，金玉奴青衣應工，而且經歷了生死轉折、仇人相見、悲憤至極，宋老師的妝，端莊大氣、凜然難犯，區別之大，判若兩人。

演戲不止，創新不斷，宋老師的全部心思都在戲中，極少為外界所干擾。每次看其化妝，我感覺就是他破蛹化蝶之時。他此時非常專注、非常淡定，極少說話。宋老師多次說，他化之妝時，是一步步深入角色內心之時，待全部化妝完畢，也是他脫男身、化女心、人物升華蛻變之過程，這使他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這是男旦藝術的高超之處，亦是男旦藝術的艱辛之處。

我們京劇院的朱俊好是宋老師的男旦弟子，為朱俊好化妝是我實習創新的極好機會。朱俊好臉型較小，但發際低，眉毛略顯倒八字，且表演時眼神里少了些宋老師的靈動和嫵媚。根據他現在演《紅娘》的情況，我在為他化妝時，特別注意盡量將發際向上提，也注意將眼睛畫得稚氣些、眉毛畫得稍直些、眼梢往上提一些，盡量使其眼睛稍睜亦顯活潑，表情欲做更加嬌媚，用化妝去彌補其表演的不足。

荀派戲非常生活化，人物來自平民草根，表演大方自然，尤其當下是國人非常開放的時期，人們的審美進入更高的層次，我們化妝不僅要保持京劇傳統的精髓，也要稍加揉進現代的元素，例如在底色調制時，我注意避免非白即紅，而要盡量靠近自然的膚色標準，腮紅的運用，也要淡掃輕揉，以期達到一種自然美的狀態。

在目前京劇等戲曲演出處于門庭冷落之時，我們有必要在繼承、尊重國粹的基礎上，注重革新和創造，繼承“四大名旦”的創新精神，“移步不換形”，象宋老師一樣，根據自身的稟賦和條件，既師承精粹，又因人而異，方顯流派的精彩紛呈，為把我們的京劇事業傳承下去，盡自己的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