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于靈魂

李 浩

千禧年

取走吧，拿去吧，堵上我的嘴。

我的歌，唱給你，她愛你。

我的肉，咬住的鋸條，堵塞我

含沙的允諾。尚未落地的腳跟，

認識你，割斷的歌、唱給你。

聽這歌，她愛你。把我關閉，

把我的眼睛，把眼里的盼望，

裝進石壁，關在燈里，這歌曲

一口一口的，僵硬的手指祝愿，

她愛你，唱給你聽，吃我的心。

贈友人

這么多樹葉，在銀光里閃耀，

這么多光芒，你看如此盛大。

金色的年華，像金色的葡萄，

在葡萄園里，我夢見了果實。

這么多果實，沉睡在竹籃里。

這么多果實，如同大地之子，

在森林近旁，山鳥的提琴聲，

已經圓滿；歸于森林的沉寂。

銀光里的樹葉，用自己寫的

新歌來贊美，晨曦中的愛人。

光芒之中，我深愛深愛的人，

伸出雙手捧著我，讓我依靠。

島

我將手送給了，湖邊的火焰。

只剩一顆大腦躺在鐵絲床上，

在燒烤的炭火中，繁星眾多，

命運開闊。讓我和你靠近點，

愛一次。愛這個島。讓我們

躺在靜閉的栗子樹下，撫摸

朱砂。我們用朱砂在手心里

畫野獸，讓它們尋找、我們

在星光下，拿樹枝修的夜路。

讓它們走進橄欖林提升夜空。

春秋

你走在街上，兩排楊樹指出

你是一朵云，從街角涌現(xiàn)

收集秋天的枯葉。存入金庫。

我捧著夜晚，從此晝夜不分。

每個心愛的時刻，我承受

你的行程。祈禱一顆星，

折疊船只，漫無邊際。

孩子和幸福，是盛開的蘑菇。

露出的蔚藍。我渴望把你

從頭顱里取出。我渴望是你，

把我留下。在遠處，更遠處，

你仰望云朵，河谷深入云圖。

引入記憶

我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漸漸地

像一塊糖，溶入一片水域。

一戶人家，從這片水域里升起。

每一次，只要西風吹響竹林，

一群天真的孩子，就會從我的

記憶里跑出來，熱鬧地玩。

他們玩耍的院子里，有一口棺材。

別多說，這是準備已久的，爺爺的

棺材。每一次，只要口哨一響，

就會有人，推開這口棺材，

躲進去、蓋上蓋。我躺在棺材里，

淚流滿面。我的父親和母親，

因為計劃生育罰款，把豬和牛

都交上去了，還要摔鍋賣鐵抵債。

我臉上的耳光，紅紅的，可以擋住

狗嘴。我躺在棺材里，羞辱、

尊嚴，像我手心里、握緊的汗。

盛夏

風透過紗窗，吹在我光禿禿的身上

山里的樹林，在風中搖搖、晃晃，

沒有一棵樹是朝向我的，如果有，

肯定是林中的樹錯過了它的鳥。

我將剛剛剪下的指甲，放進花盆里

充當養(yǎng)料。待我租下的天空還沒

償還之前，讓風里的君王安靜；

我想動筆，讓神影響我心里的淤泥。

旅途中

樹林由深至淺的面貌在鏡頭里

急切后退。平原上的村莊

和平原之間，精神朗朗。

大地上溪流明慧，小鳥翻騰。

這條高速公路向前伸展著，

無限沉默的身軀向前伸展著，

汽車的輕微震動，安穩(wěn)地

帶我們闖入了天空的，深底。

牧人的黃昏

沉默是同樣的，當你用別人的

母語自言自語時，我就走進

巖石中，點燃這座黑暗的房屋。

那房屋現(xiàn)在流淌光亮的頌歌，

就像在神的愛內飛舞的柳絮。

我站在我那強大的保障里，

物體就得以展示出它的氣質。

我應該將歷史中灰暗的細節(jié)

拍攝下來，在你的眼前擴大它。

如同帆布上的投影，酷刑

就是在這個時刻里，開始的。

我敞開額頭上吹起的波紋，

雷電在我身上穿行時的疼痛，

現(xiàn)在已是神的愛內飛舞的柳絮。

沉迷于靈魂

每個夜晚，我的頭，都在加劇疼痛。

每個夜晚，我的身體里和心靈里，

都游動著，無數哭喊的鬼魂。

他們在哭喊中碎裂，他們用力飛。

他們在哭喊與飛行中，放射著

可怕的仇恨。這仇恨，如同烈火，

在我的全身，川流不息。

他們生于正義，卻沒有正義的國。

他們在惡人的監(jiān)獄里，至今忠誠地

勞動。他們哭喊，他們飛行。

他們悲慟——我們的這個國，

毀滅了，他們安息的居所。

他們在幽暗里，懸浮于窅然無底的

人工絕澗，聽候滾動太陽的指令。

旅人

樓梯有時候把你帶進虛無的心臟，

有時候它會把你送往出口。

我們：重復行走，反復出門。

我沒有覺得自己在跟虛無堆砌磚頭。

在我的上空，總是有蒲公英

飛向白云；而珞珈山上，總有

一只鳥在旁晚和清晨、對著

我的窗口頌歌，這是飛向我的鳥。

生活給了我太多的恩賜，

我的世界，存活在啟示之中。

我是一個稻草人，但是只有上帝知道，

“我賦有人類未知的靈魂?！蹦邱R上

進入黑夜的落日，好像大海口中的礁石；

我們也會被吞沒，晚霞形似鉛錘，

惟有似鳥非鳥的蝙蝠在祈福。

靈魂

秋日里的湖泊，聚齊了耀眼的芒。

那——石中的靜美——

她們天生土地的遼闊。

她們消失于任何，看見她的物體。

她不可言說，似乎比以前孤獨得多。

她在心靈的上空，為安然的死者，

頌揚它們家鄉(xiāng)的山水，

和山水中的信使。

當你把車、停在野地里，

那闖入你視野的輕柔身軀

在高高的土壩上、在公路的邊緣，

她們在風中、如同空中的孤云。

詞語

她躺在那里曬太陽，暖風甜蜜地

穿行于過路的人群。

我們似乎誰也不會看見誰。

她把臉、緊貼大地，

讓身體安靜、與濕地保持平衡，

深怕它不接納自己。

她身邊枯死的野草，舉起手、

彼此偎依著。冰與雪

從深邃的高空、轟鳴降臨，

擊打、我們的眼睛。她在那里，

沉默不語。她抱緊大地、

閉上眼睛，閃電一般、沒入漆黑。

在林中

我在林中漫步，這片樹林跟我在夢中所見一樣。

這個場景，在我腦子里，是一片盛開的星空。

我赤腳走在樹林間，這些樹好像大地的使者，

他們站立著，正在工作。這里是我最后的住所，

可是，死者的嗓音和怨恨，同時隱藏在樹林當

中。

當你走在他們中時，你會認為我們如同大風

卷起的沙石，在時間中流逝，我就是這樣來到

這片樹林里的；我的命運：劇院，油畫，電影

即將重新頒布。這片樹林，林中的每一顆樹，

好像每一顆星。一閃一閃的；他們：一閃一閃的。

我認為，他們是一些耀眼的人。當你的親人

在談論死去的時候，你說“確實有死去的幽靈。”

故鄉(xiāng)吟

黃昏來臨，野鳥歸巢，唯有一片荒蕪之地空空落落

暮色中泛白的淮河流經的泥土，宛如內心的孤島

晚上空中的星星垂落，這塊土地上唯獨垂落星星

夏天滿地的蟲鳴里夾雜的顫動，是那蒿林中祈禱的風

這塊荒蕪之地在選民的手里，就像戴上帽子的頭頂。

我生在這里，饑餓與恥辱好像一把剪刀剪斷了生在

這里的所有記憶，似乎也剪斷了這里每個純潔的咽喉。

這塊土地的苦汁曾哺育過我們這一代年輕畜生的生命，

這塊土地就是我的故鄉(xiāng)，以往說龍的傳說，謊報畝產

價格；現(xiàn)在蛇蝎都被選出來了、作為農民的代表，

這里的人民跟哇哇大叫的青蛙一樣正被精心研究生吞

活剝的吃學說。這里是息國的回龍寺村，這里是我的故鄉(xiāng)。

這里沒有我的神，我沒有故鄉(xiāng)。這里是一片人造的奸邪

之境，這里因為刀劍的靈魂、受詛不育。這里的人民，

翻開土地，他們看到的仍然是土地，深下去、偶爾會

深到詩里。又一個黃昏來臨，羽翅下、水的暴漲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