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競爭、工業革命與社會法*
——一個社會法生成的視角

馬金芳

（華東政法大學科學研究院，上海 201620）

自由競爭、工業革命與社會法*
——一個社會法生成的視角

馬金芳

（華東政法大學科學研究院，上海 201620）

自由競爭與工業革命是社會法生成的重要社會物質前提與基礎。自由競爭與工業革命在產生嚴重社會后果的同時亦催發了社會法的孕育和發展。當然，社會法也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自由競爭和工業革命的負面社會后果。從本質上而言，社會法的生成是社會發展的必然歷史產物，是社會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

社會法；自由競爭；工業革命；社會發展

在社會法孕育和發展的過程中，福利國家、民主社會主義、空想社會主義、社會權利觀念等多種社會因素都發揮了重要作用。這些因素的共同之處在于：社會法的產生與這些制度、運動與思想的初衷相一致，也就是說，社會法是其主動追求的結果。在歷史和現實之中，有些因素雖然沒有以社會法為發展目標，但是在客觀上卻推動了社會法的萌芽與孕育，自由競爭與工業革命就是典型之例。在本文中，筆者著重闡述的是自由競爭與工業革命如何在產生嚴重社會后果的同時亦催發了社會法的孕育和發展。

一、自由競爭與工業革命之社會“惡果”

自由競爭與工業革命對社會發展的極大促進勿庸贅述，其所帶來的社會后果亦十分明顯，具體而言：

第一，引發的根本性社會沖突。“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1］277但是，這種巨大的社會經濟的發展也是一柄典型的雙刃劍。大工業生產以及自由競爭達到了日益白熱化的程度。問題的嚴重性在于，“產生這個現象的原因并不在于某種次要的缺陷，而只是在于制度本身”。［2］26-27于是，一個根本性的問題出現了：到底是以暴力革命推翻整個資產階級的統治、以一種新的社會制度替代舊的社會制度，還是在原有的體制和框架之下進行有效的改良和調整，比如：加強社會保障的范圍和力度、提高工人勞動安全系數、改善工人生活條件和工作條件，等等。這些是比較具體的微觀制度，更加宏觀和根本的措施是通過加強國家宏觀調控來改善生產和銷售的關系、以國家行政手段介入自由競爭的生產關系。正是在以上社會危機和社會問題存在并日益嚴重的歷史背景之下，國家與社會之間越發難以良性互動，一種新型的國家與社會關系、經濟與行政關系、生產與消費關系應運而生。在不愿意顛覆整個社會的經濟和政治模式的前提之下，就必須以宏觀調控、社會保障等政治和法律措施對當時的社會沖突和矛盾進行化解。

第二，失控的經濟秩序和市場狀況。自由放任的經濟和社會發展模式造成了“這里是生產資料和產品過剩，那里是沒有工作和沒有生活資料的工人過剩；……生產和社會福利的這兩個杠桿不能結合起來，……生產方式起來反對交換形式。資產階級已經暴露出自己無能繼續管理自己的社會生產力。”［3］759當生產不能為社會福利服務的時候，生產的發展于社會成員實際物質生活的貢獻也只能是非常有限的。經濟危機給資本主義社會的生產方式敲響了警鐘，提醒其領導者和決策者需要通盤考慮其整體經濟和生產計劃。整個社會必須改變過去的自由放任狀態、調整自由主義的經濟政策。與之相適應，法律作為重要的社會調整機制在解決社會問題上所應發揮的作用主要在于以法律手段化解激烈的社會沖突和矛盾。首當其沖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要對工業化造成的大面積集體貧困現象負責，改變過去由個人自負其責的觀念。“資本主義生產愈發展，它就愈不可能采用它在低級發展階段所慣用的那些小小的誑騙和欺詐手段。”［2］23社會制度越發展，越是需要健全的社會制度，尤其是法律制度為生產以及生產所附帶和影響的社會領域服務，因為修修補補的措施所能起到的作用遠不及體系化的制度設計。

第三，惡劣的勞動者生存狀況。社會進步和經濟飛速發展給普通勞動者帶來安康和富裕了嗎？“實際情況是這樣：當英國還保持工業壟斷的時候，英國工人階級在某種程度上也分享了這種壟斷的利益。這些利益在工人中間分配得極不平均：享有特權的少數人拿了絕大部分，但廣大的群眾也偶爾得到一些。 ”［2］37-38即以勞動者的生存狀況而言，在當時是極其惡劣的。“霍亂、傷寒、天花以及其他流行病的反復不斷的肆虐，使英國資產者懂得了，如果他不愿同自己的家人一起成為這些疾病的犧牲者，就必須立即著手改善自己城市的衛生狀況。”［2］-27勞動者的狀況是各種社會改革、社會制度的根源。這誠如恩格斯所言，“工人階級的狀況是當代一切社會運動的真正基礎和出發點，因為它是我們目前社會一切災難的最尖銳最露骨的表現。［2］10正是由于勞動者存在著這樣或者那樣的生存危機與狀況，社會主義或者共產主義才應運而生。同樣，各種社會保障制度、勞動安全制度、雇傭法律制度也是為了解決這種社會狀況和問題而存在。“工人階級處境悲慘的原因不應該到個別的缺陷中去找，而應該到資本主義制度本身中去尋找。”［2］26資本主義制度本身的問題是社會沖突與社會問題的根源之所在。從這個意義上講，社會法產生的一個重要根源就是社會中出現了需要國家從宏觀方面整體調控和管理的問題和狀況，這些問題固然關乎一部分社會弱勢群體的利益，但究其根源更是社會整體利益的體現。在社會歷史的總體發展趨勢中，以社會為本位、對勞動者基本權益進行保護的社會性立法必然產生的社會歷史原因之一就是當時惡劣的勞動者生存狀況。

二、自由競爭與工業革命之社會法“善果”

自由競爭與工業革命在產生嚴重社會問題的同時，也在為解決這些社會問題之時促進了社會法的產生。在另外一個層面上看，它也算是自由競爭與工業革命產生的一個“善果”。

第一，從社會經濟發展的后果來看，工業革命與自由競爭在推動社會生產力巨大發展的同時，在全社會中迅速分離出一個失業、流浪和困苦的社會階層。“在資本家和資本家之間，在工業部門和工業部門之間以及國家和國家之間，生死存亡都取決于天然的或人為的生產條件的優劣。失敗者被無情地淘汰掉。”［3］747被從家庭手工業以及與此相適應的家庭保護中剝離出來的這部分成員，被迫成為大工業化社會機器之中微不足道的塵埃。“一切傳統的血緣關系、宗法從屬關系、家庭關系都解體了；勞動時間、特別是女工和童工的勞動時間延長到可怕的程度；突然被拋到全新的環境中（從鄉村轉到城市，從農業轉到工業，從穩定的生活條件轉到天天都在變化的、毫無保障的生活條件）的勞動階級大批地墮落了。 ”［3］729他們失去了傳統家庭保護之后必然在家庭之外尋求庇護，而在基督教會組織的慈善作用日漸凋敝，民族國家又沒有及時、良好地履行其應有的公共職能。于是，在社會中出現社會福利與社會救濟的管理危機與斷層。社會立法這個問題最終的初衷是出于解決社會問題的需要，這些社會問題多半是由于國家沒有很好地履行職責造成的社會無序狀態或者社會不公平狀態。這些狀態表面上看是社會自身出現了問題，但是，究其實質是由于國家和社會之間的協調以及國家對社會的控制等方面有了亟待解決的矛盾。社會法的出現源自于當時社會形勢的迫切需要。

第二，從自由資本主義的社會本質上看，自由資本主義時期的社會問題，根源于難以調和的兩大敵對陣營的階級沖突和對立。在商品生產剛剛處于形成過程中的中世紀，“它本身已經包含著社會生產的無政府狀態的萌芽。”［3］758而隨著社會化大生產的不斷深入，這種無政府狀態“越來越走向極端。但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用來加劇社會生產中的這種無政府狀態的主要工具正是無政府狀態的直接對立物：每一個別生產企業中的生產作為社會生產所具有的日益加強的組織性。……社會的生產和資本主義占有之間的矛盾表現為個別工廠中生產的組織性和整個社會中生產的無政府狀態之間的對立。［3］746-747面對日益覺醒的工人階級的反抗，掌握國家政權的統治者必須采取一定措施來緩和逐漸激化的階級矛盾。于是，在生產過程中，他們不得不用法律來防止資本主義剝削的過火現象；在再分配過程中，也要用法律手段去收拾資本留下的爛攤子。以法律為社會調整機制雖然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當時的社會問題，但的確起到了穩定社會、為窮人提供最起碼的工作和生活條件的作用。《濟貧法》和《新濟貧法》就是這個歷史時期的產物。《濟貧法》正是在圈地運動進行得如火如荼、自由競爭的資本主義發展到一個頂峰、產生的流浪人口和失業群眾的自由流動給統治秩序造成嚴重威脅的時候產生的。在西方現代社會法和現代社會保障制度形成的歷史過程中，工人運動的蓬勃發展及其對統治集團造成的壓力是促成社會保障和社會法獲得官方合法地位的重要動力。從更深層次的意義上講，工人運動是來自于社會內部的革命或者變革因素。當社會與國家的關系出現不和諧的因子，尤其是當國家的政策和法律不能夠有效維護社會安定、促進社會發展的時候，這種來自于社會內部的壓力就會變革國家與社會的原有格局。眾所周知的西歐工人運動正是在統治集團過分盤剝工人的剩余價值、社會大多數成員的權利被忽視、社會公共利益受到影響的時候爆發出來的。它發軔于國家和社會關系的不和諧，產生的直接社會效果之一就是推動了社會保障制度和社會法的飛速發展，并必然最終改善國家和社會關系。

第三，從社會思想意識與權利觀念發育的程度上看，社會問題歸責原則的變化與社會法互為表里。在自由競爭濫觴之時，社會問題不被認為是社會的責任，而是個人的責任。“窮人之所以窮，責任完全在于他們自身。”［4］而當社會問題遠遠超出個人解決能力之外、社會的自我調整遭遇到問題的時候，國家和作為其實體表現形式的政府必須承擔其應該擔負的社會責任。反過來看，當時的社會立法狀況也促進了人們重新審視過去被認為理所當然的觀念。“從某種角度看，正是‘新濟貧法’內容和實踐的不盡人意，加之隨著工業革命的擴展，促使人們對原來貧困概念有所反思和改變：即更多地從經濟增長和社會秩序的角度來考慮貧困和與之相關的問題，從譴責窮人的懶惰或者無能轉向考慮經濟結構本身的問題，即強調窮人通過自助和艱苦工作擺脫困境轉而強調政府干預以支持窮人擺脫經濟困難的必要性，”［5］雖然這種意識還遠未達到把社會權利上升到國家立法層面的程度。

三、社會法對自由競爭與工業革命的糾偏

社會法對自由競爭和工業革命的糾偏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具體而言：

（一）減小貧富差距，化解社會矛盾

自由競爭與工業革命一個直接的社會后果就是迅速加大社會貧富階層之間的差距。作為規范機制的社會法要對此進行糾偏，需要確定社會保障、社會福利、宏觀調控等領域的原則。社會法是二次分配的法，旨在解決由貧富懸殊所造成的社會矛盾和社會沖突。從社會領域的維度上看，在社會的各個領域中，社會法對于社會問題的解決既有共性，也有存于社會各個子系統中的獨立特性。具體而言，社會法所解決的問題主要存在于這些領域，或者說，如下社會問題更需要社會法來調整和解決。在這些領域，社會法較之公法和私法更具有優勢，后兩者的局限性凸顯了社會法的存在意義。在宏觀調控領域，國家需要對生產和消費、初次分配和二次分配進行協調，力爭使社會資源得到良好配置。在社會保障領域，由于市場的不完善和社會的無力量，國家利用手中的權力保護國民免于社會風險，這也是政權合法性和政府權威的依據之一。［6］社會法注重化解社會矛盾尤其是貧富分化造成的社會矛盾、平衡社會公眾心理，側重解決民生問題。

（二）改善勞動者生存狀況

惡劣的勞動者生存狀況促使法律調整方式的改變。當事人意思自治原本是私法領域的黃金條款，建立在雙方當事人自由意志基礎上的合同內容本應不受當事人之外的任何個人、組織和國家的干預。但是，當雙方在合同中約定的內容明顯使本已比較困苦的工人階級狀況更加糟糕之時，就必須采取國家行政干預的辦法限制勞動合同，防止建立在“合法”合同基礎上的違背真正當事人意思和社會實質正義原則的情形發生。因此，必須對所謂的當事人意思自治進行必要約束的根本原因在于惡劣的工人階級生活狀況。這些社會問題固然涉及社會弱勢群體利益，但絕對不局限于社會弱勢群體利益。事實上，社會弱勢群體在本質上與社會總體利益密切相關。如果弱勢群體的問題不能得到妥善解決，社會總體利益和社會發展問題則很難實現。比較具有典型意義的例子便是貧民區的公共衛生問題。這些有關衛生防疫、醫療保險等問題的法律都隸屬于社會法調整的范圍。

（三）改善社會發展模式，推進社會可持續發展

事實上，任何制度的產生，包括各種法律制度在內，都有其深層次的社會背景原因，而且多半都是為解決某種社會問題而存在，傳統的公法與私法制度當然也不例外。但是，社會法所著力解決的社會問題又異于前兩者。社會法所著力解決的社會問題更多的是介于國家與社會之間，既有公的性質、又牽涉私的領域，既不完全適用私的手段、也不完全適用公的方法，尤其是解決公私法力有不逮的問題。從根本上而言，社會法對社會民生問題的解決能夠矯正社會發展的方向與模式，朝著可持續性的方向發展。從歷史發展的維度上看，在各個歷史階段中，社會法因社會問題而生、因解決社會問題而體現自身的存在價值，并因社會問題的解決而推動社會歷史的發展，從而產生出新的社會問題，進入下一個歷史循環階段。

綜上，雖然自由競爭和工業革命帶來了巨大的社會問題，但是，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創造出來的大量社會財富也成為社會改造的基礎，恰恰是這種強大的生產力為社會改造提供了可能性。社會法也就是在這個基礎上應運而生并反作用于自由競爭和工業革命的后果。這也在一個側面說明，社會的發展是社會法產生和發展的根本原因與客觀外部環境，社會法是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產物。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

［2］恩格斯.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德文本第二版序言）［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陳曉律.英國福利制度的由來與發展［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21.

［5］趙虹.英國十九世紀的社會立法［J］.楚雄師范學院學報，2002（2）:70.

［6］周弘.福利國家向何處去［J］.中國社會科學，2001（3）:96.

（責任編輯 吳興國）

D922.5

A

1001-862X（2011）05-0141-004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編號：08CFX002）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馬金芳（1979-），女，黑龍江省大慶人，華東政法大學科學研究院副研究員，華東政法大學法理學研究中心研究人員，法學博士，主要研究法理學、西方法律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