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湘衡/文
改革經濟結構 力推“德國模式”
——歐洲主權債務危機中的德國
■ 羅湘衡/文
2009 年至今,希臘、愛爾蘭、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等歐元區成員國陸續因超高的財政赤字率和國債率引發主權債務危機,世界經濟面臨二次探底的風險。德國作為歐盟第一大經濟體,適時推出“德國模式”的財政政策,在應對歐債危局并充當歐元區增長引擎方面發揮了主導作用。
一、德國經濟運行的基本面
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后,德國金融市場遭受重創,實體經濟受其拖累也出現明顯下滑。2009年德國國內生產總值為4.7%負增長,失業率升至8.2%,進出口率為3.4%負增長,[1]多項宏觀數據創下兩德統一以來的最低紀錄,令默克爾內閣備受責難。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一整套金融救市方案、兩套經濟振興計劃,以及美國、日本、西歐、金磚國家等主要經濟體企穩回暖等利好因素的刺激下,2010年德國經濟全線飄紅,國內生產總值增幅高達3.6%,出口漲幅達14.2%,失業率降至7.2%。[2]2011年第一季度德國GDP增長1.5%,[3]第二季度增長0.1%,盡管增速放緩但是依舊保持增長態勢。[4]
德國是歐元區國家中最早實現強勁復蘇和恢復性增長的經濟體,在歐洲深陷主權債務危機,經濟持續低迷的大環境下,德國經濟可謂一枝獨秀,引領全歐。
二、德國經濟強勁復蘇的原因
(一)經濟結構的優勢。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以撒切爾、里根改革為標志,西方政壇逐步以新古典自由主義學派取代二戰后長期居于壟斷地位的凱恩斯主義思潮,以經濟全球化、區域一體化為特征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大行其道。全球化促使資本、產品、勞動力等經濟要素實現跨民族國家邊界的自由流動,信息通訊技術的突破擴展了自兩次工業革命以來所固化的,以工業制造業為核心的實體經濟一統天下的一維模式,以因特網媒介為平臺、諸種金融投資品及衍生品為標的物的“虛擬經濟”異軍突起。據統計,目前長期不受監管的金融品市場規模約達450萬億美元,相當于世界全年GDP的6—7倍。[5]
正值美國、歐盟漸趨向“經濟金融化”轉型之際,德國一方面適應虛擬經濟的潮流調整其混業金融體系,另一方面堅定打造享譽全球的“德國制造”。長期以來,德國通過興建高速公路、高速鐵路、機場、碼頭等基礎設施提升工業經濟效能;投入巨額資金研發新能源、新技術、新工藝,實現魯爾等傳統資源依賴型工業區向新型工業區過渡;在保證煤炭、鋼鐵、機械制造、金屬加工等老牌部門繼續保持領先地位的同時,傾力搶占汽車、航空航天、石油化工、電器電子等新型產業的制高點。德國憑借強勢的制造業在全球競爭中通過構筑出口導向型增長模式獲取對其他經濟體的比較優勢,并彌補內需的相對稀缺。截至2009年,德國已連續七年保持世界出口冠軍。
德國出口訂單自2009年末轉負為正,此后實現強有力漲幅,并成為拉動2010年德國GDP增長的最關鍵因素。首先,由施羅德時代開啟并由默克爾總理推進的有關勞動力、就業市場與社保機制的改革顯著緩解了長期困擾德國制造業的單位附加工資過高的難題,有利于以較低成本博得比較價格優勢,這對于擴大市場份額至關重要。其次,各國于金融海嘯期間紛紛制訂經濟刺激計劃,在基礎設施建設領域大量投資,利用減稅、轉移支付等手段抬升消費。再次,受希臘等國主權債務危機的影響,廣大投資者、消費者對歐元的前景普遍悲觀,造成歐元對美元的匯率異常疲軟,屢創新低。以歐元標價的德國商品變得更為廉價,對歐元區的出口突飛猛進。2010年,72%的德國出口貨物流向了歐洲。[6]
(二)卓有成效的結構改革。長期以來,作為社會國家典型的德國飽受“德國病”困擾,具體呈現為高福利、高工資、高稅收、高赤字、高國債、高通脹、高失業率、低投資、低增長。結構弊端逐漸成為德國締造面向未來的核心競爭力的最大桎梏,各界要求推動結構改革的呼聲漸趨強烈。然而受制于選票政治、福利剛性等變量影響,歷屆聯邦政府投鼠忌器,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隨著“德國病”愈演愈烈,其經濟增長的驅動力日益損耗,已嚴重制約德國構建21世紀可持續發展的前景。
前總理施羅德以罕見的戰略視野與政治魄力推行“2010議程”及“哈茨Ⅰ—Ⅳ”的一攬子改革計劃,通過減稅、降息等手段提高公民、企業的可支配收入,并刺激消費與投資;加大對科教領域的投資;降低失業金的發放力度;延緩養老金的增長基準。默克爾繼任后,堅持施羅德改革的精髓,創設微型工作、迷你工作、短時工作等新穎就業樣式以激活勞動力市場。盡管結構改革的內部阻力空前,但是德國在降低制造業成本、節約社保支出和緩解失業率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
(三)針對性極佳的危機應對措施。金融危機爆發后,默克爾政府迅速通過了一整套金融救市方案及兩套經濟振興計劃,涉及投資、減稅費、保就業、信貸與擔保等各方面。
德國的危機應對措施較之美、中等國具有規模小、退出早的特點,但是微觀效果卻令人矚目。以短時工作和轎車以舊換新為例:2009年聯邦勞動服務局共為短工補貼支付50億歐元,挽救30萬個工作崗位,2010年為此項計劃支出47億歐元,保住工作崗位53萬個;政府為以舊換新補貼50億歐元,截至2009年9月共有200萬人利用了這項補貼。[7]德國在面對金融海嘯時必須處理好一對矛盾:短期內為防止衰退不得不傾向凱恩斯主義以刺激經濟,但長期內擴張性財政政策勢必同增量性貨幣政策相互作用形成通貨膨脹,此外赤字與國債水平的超標亦難以扭轉。故而退出戰略成為兩難困境中的平衡點,德國恰逢其時的退出,一方面確保金融救市方案、經濟振興計劃的成效,另一方面避免通脹預期陷入長久低迷。
一、起初持消極立場
希臘主權債務危機爆發后,德國一改往日積極推動歐洲一體化的姿態,置其他歐盟成員國的呼聲于不顧,甚至作出欲將希臘踢出歐元區的強硬表態。德國之所以回應冷淡主要源于法律限制、自身財力與國情民意。首先,按照歐盟及德國相關法律,除非歐元體系面臨嚴重危機,不得不救援歐元區成員國,否則有可能招致聯邦議院、聯邦參議院的違憲申訴。其次,受沉重的“統一負擔”、福利國家運轉的高成本、超標的赤字及國債率的拖累,德國財力亦相當吃緊。再次,國內民眾對于希臘利用歐元區提供公共物品的契機“搭便車”及結構改革所引發的幸福感下降等頗感不滿。民意帶動選票的邏輯牽制了政府的決策意志,令默克爾內閣顧慮重重。
二、惡化后才出手相救
德國態度的轉變具有深刻的政治、經濟動因,它們迫使默克爾政府放棄“孤立”情緒并扮演“歐洲奶牛”的角色。首先,德國是歐洲一體化的發動機,一貫秉承讓渡部分民族國家主權于歐盟的超國家主義的聯邦情結。統一后為打消周邊鄰國的疑懼,科爾總理以歐元替代馬克,為歐洲貨幣聯盟的建立掃清障礙。歐元是歐洲一體化向縱深發展的標志,一旦崩潰,不僅德國20年的努力將付之東流,更有可能葬送歐洲聯合的事業。其次,德國自二戰后奉行“never alone”的多邊主義外交路線,在歐洲的框架下實現民族利益,德國要想重新躋身世界政治大國仍需歐盟助其一臂之力。再次,德國深知統一后隨著“德意志民族國家”這一個體身份的正?;苓呧弴鴮ζ湟蓱]有增無減,而國際輿論對“德國問題”再起也反應敏感,因此德國深恐墜入“歐洲的德國”抑或“德國的歐洲”這一陷阱。最后,德國希望以金錢換取在歐洲政治事務領域更大的話語權,逼迫當事國在財政整頓、金融監管等方面讓步。除先前提及的外貿出口以外,德國金融系統還充當了“歐豬五國”的主要債權方,一旦主權債務危機失控觸發歐洲銀行業崩盤,必以多米諾骨牌效應橫掃德國資本市場。
2010年5月10日,歐盟財長理事會決定設置額度達7500億歐元的“歐洲金融穩定基金”(EFSF),其中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提供2500億歐元,歐盟、歐洲央行在歐委會協調下籌措600億歐元,剩余4400億歐元由歐元區成員國分攤,德國承擔1230億歐元。同月,德國積極響應歐盟、歐洲央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關于救助希臘的倡議,根據談判,希臘將在未來三年內獲得總額1100億歐元貸款,其中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承擔300億歐元,德國分擔歐元區800億歐元中的224億歐元。其后在2010年11月通過的總額850億歐元的愛爾蘭救助方案、2011年5月達成的總額780億歐元的葡萄牙救助方案,以及2011年7月獲準的第二輪希臘救助計劃中,德國均身先士卒。2011年9月29日,聯邦議院以523票贊成、85票反對的絕對多數通過了EFSF擴權法案,德國承諾將擔保額從之前的1230億歐元提高至2110億歐元。
三、力推“德國模式”的財政政策
德國認為,歐洲主權債務危機源于歐洲貨幣聯盟未能向財政聯盟過渡,以致成員國在歐元體系內各行其是,獨立的財政經濟政策為濫用福利、超限透支、追求不可持續發展等惡性循環埋下隱患。唯有推廣以財政平衡、貨幣從緊穩定著稱的“德國模式”,才能渡過危機。2010年5月21日,德國財長在歐元穩定專門小組會議上提議:重新審視、修改《穩定與增長公約》;縮減或者取消給重債國的結構基金;凍結重債國的表決權;在必要時將屢教不改的重債國開除出歐元區;實行“有序國家破產”;在歐元區范圍內推廣德國的《平衡預算法》。[8]
為此,德國率先踐行“債務剎車”以發揮領導示范效應。根據2009年引入的這一新赤字規則,從2016年開始聯邦政府的年度財政赤字不得超過0.35%,聯邦預算自2010年始須年均節支100億歐元,而州政府在財政轉型期結束,即2019年后不得有赤字。這一舉措引發歐盟國家強烈共鳴,希、愛、葡、西、意、英、法等國陸續出臺財政緊縮方案,瘦身節支成為主流。此外,德國還接洽法國謀求建立歐洲“經濟政府”。此舉意在一箭四雕:一是便利歐元國在高度理性授權的平臺上從事多邊對話、協商與合作,逐步向區域財政治理轉型;二是利用大國的威望與領導效應,迫使群龍無首的歐元區重歸穩健增長之路;三是希冀借助歐洲“經濟政府”實現全球化多極時代更加有利的體系地位,并提升在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國際組織中的話語權;四是象征歐洲一體化的新階段,預示歐盟在危機情境下并非被動應對,其機制具備自我調適的空間。
四、呼吁強化金融監管
德國在堅定抵制債務國建議發行歐元區共同債券的同時,力促各大經濟體關注金融監管真空。德國主張重新審查三大信用評級機構的從業資質,使其業務流程公開化、公平化、公正化;建立歐洲獨立的信用評估體系,防止受制于美國;全方位監控金融投資品、衍生品交易市場,防止“虛擬經濟”過熱;征收“金融交易稅”、“銀行稅”,利用財稅杠桿調節投資走向;在社會市場經濟與秩序自由主義框架下填補法制缺位,從速立法以適應層出不窮的金融創新;主張國際社會通力合作以應對索羅斯等對沖基金對金融秩序的挑戰,防止無孔不入的惡意炒作投機行為;加快以聯邦金融監管局、中央銀行為主體的監管架構的改革進程,著力面向新經濟時代融合銀行、保險、證券三大主業的混業金融系統。
德國在后危機時代的全球治理中摒棄美國式單邊主義頑疾,主張多元路徑應對共同困局。一方面德國力主歐債危機的解決不能忽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等國際組織,強調歐元作為國際貨幣體系的重要一環,必須在全球資本市場獲得信譽擔保方能達成幣值穩定、匯率堅挺;另一方面德國拉攏新興經濟體以實現國際金融秩序的變革,除了G20取代G8成為國際經濟合作與協商的首要全球性論壇之外,匹茲堡峰會以來國際貨幣基金和世行配額,以及投票權分配改革是近期這一領域最主要的進步。德國讓出0.35%的投票權,受益方主要是新興國家,中國漲幅最大??偟膩碚f,德國贊同通過改革投票權,增強國際經濟、金融治理結構的公平性和合理性,也愿意讓出部分投票權給新興國家及發展中國家。
(作者單位:南開大學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
(責任編輯:劉娟娟)
[1] 殷桐生.國際金融危機沖擊后的德國經濟[M]//劉立群.金融危機背景下的德國及中德關系.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148.
[2] 出口和內需推動德國經濟強勁增長[J].德國快訊, 2011,2:5.
[3] 德國經濟表現超預期,第一季度國內生產總值增長1.5%[J].德國快訊2011,10:5.
[4] 德國經濟開始降溫[J].德國快訊,2011,16、17:7.
[5] 裘元倫.德國在歐債問題上的立場(下)[N].學習時報,2011-10-24(2).
[6] 數據來源聯邦統計局:http://www.destatis.de/
[7] 史世偉.德國應對國際金融危機政策評析——特點、成效與退出戰略[J].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10,6: 39-40.
[8] 童天齊.德國在歐元保衛戰中的領導作用[M]//劉立群.金融危機背景下的德國及中德關系.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