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巖寺的月亮

●李學廣

靈巖寺的月亮

●李學廣

宴會結束，已是晚上八時多。我已渾身酒氣，還有點兒頭重腳輕。這種經歷已經多次了。這往往是我最灰心的時刻。我明明知道，這酒精會嚴重損害身體健康，這時說的話多違背自己的靈魂，損失的又是人生最最寶貴的東西——時間。可是身在酒場，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得已而為之。這次又是這樣，不過，當我走出賓館大門時，我的心情變了。

遠處黑黢黢的、起起伏伏深深淺淺的，那是山峰的輪廓，雖然只是一個剪影，是山確定無疑的。這在哪里？我突然記起來了，這是在靈巖寺景區，在市委的某招待所里。我抬頭望去，夜空是那么深遠，還有一種耀眼的光亮，啊——群峰上面已經無聲無息地升起了一輪月亮，那月亮似乎距離自己特別近，外形那樣圓潤，那樣鮮亮，燦燦地發出光。真可謂“浩浩清輝灑向萬里長空與大地”，這如同一股清流淋遍了我的全身，我清醒過來了。

我凝視著這輪月亮。這輪本來就一直存在的月亮，為什么反而有一種久違的感覺？陌生而又新鮮？靈巖寺本來是神靈集中的地方，面前的景象又像虛幻一樣。我還是被這充滿神跡的月光鎮住了。我大口大口吸著這冬季里依然帶有松柏香的清涼空氣，如同在水下憋了大半天，終于冒出水面，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有一種慶幸感。我癡癡地看著這輪明月，我的心開始慢慢地沉靜起來，近乎柔軟的潤濕的一種東西漫上來。

那是在小時候，隨著天邊最后一抹霞光的朦朧，月亮悄悄走上了村頭樹梢，山模糊了，路模糊了，夜幕下的田野特別靜謐，柔滑而有質感，月光下我們隨意玩耍，盡情地嬉戲，整個身心都在任意而自由地飛翔；還是在月光下，那是我隨父親捕魚在海上的一次航行。本來到處黑黝黝的海水與陰沉沉的浪頭，強烈的孤獨感與無助感令我大氣不敢出。這時候，一輪純凈的、清澄的月亮從海底浮出升起了，視野之內翻開的浪濤全變成碩大的銀色蓮花，那份欣喜之情至今難以忘懷的；此時，我想起我的軍旅生涯，想起月亮與我為伴值勤站崗的那些夜晚，在我記憶里那時的月光似乎是雪白的，那月光總會將整個崗區明亮處與陰影處展示在我眼前，我手握鋼槍，內心深處興起的是保家衛國的邊關情懷，是一種崇高的自豪感。

這一切都化為一種不可逆轉的記憶了。此時，我在看著月亮，月亮似乎也在俯瞰著我。月亮還是那輪月亮，可是我已經不是那個我了。為什么現在我們很少能夠從自然界領悟到喜悅、感知到樂趣？什么時候忘卻了或者淡忘了這美麗的月亮？

現代城里人很少看到月亮的客觀原因是清楚的。大氣里的塵埃密度增大，廢氣增多，由水泥塊組成的樓房高度也一年高過一年，近幾年形成的光亮工程，將眼前的亮度增強了，相比之下，遠處的與更遠處的月光、星光在塵世里的就顯得暗淡了。有人說，城里孩子有的不認識月亮了，可能有點兒夸張。不過，有天晚上，我就聽到院子里玩耍的孩子大喊，就是他們發現星星與月亮而意外驚喜的聲音。無疑的是，這外在的因素就是人日益膨脹起來的欲望催生的。我們生活里充滿了衣食住行、職務級別、金錢權力，我們的精神家園里布滿了雜亂無序的焦慮、懷疑、麻木，我們整天忙忙碌碌，甚至爭吵不休。那些崇高的追求、自由的心境、偉大的心靈在我們的精神家園里難以尋找到它應有的位置。哪有時間來仰望這輪明月？哪有心情靜對這燦爛的星星？哪有神思來欣賞這美妙的空間？我們的精神家園被水泥塊壓抑得太久了，與這個真實的世界隔離得太多了。古代哲人與現代哲人無不強調天人合一，自然與和諧才是快樂的本源。我們為什么失去了這個本源？什么時候忘記了祖訓、忘記了那位留下背影的偉人的教誨？就連我們的信仰什么時候也被物化了呢？我們如何才能丟棄掉一些沒用的東西，什么時候才能夠寧靜地欣賞月光，在精神家園里找到一份屬于自己心靈上的安寧？

冬季是旅游的淡季，這個時候的靈巖寺景區有一種難得的寂靜。靈巖寺已經存在幾千年了，他們一直虔誠地用我們不識的符號與不懂的經文，日夜在祈求著走向來世。我每次走進靈巖寺，都有一種走進另一個精神世界的感覺，那種莊嚴感、神秘感，以及給我的驚奇總令我肅然，給了我們參悟生命的啟示。這里的千佛殿、辟支塔、墓塔林等十分壯觀的，白天數里之外即可遙望到，現在已經卻融進月色里，俗人的眼睛看不到了。郎公一拜幾千年，撼動人心驚動天。月下的郎公應該還在繼續講著經文，在講宇宙萬物因緣聚合而生，因緣散失而滅的道理，在講著要將人類從痛苦、不覺悟的狀態中解脫出來的宏愿。大殿里的那尊彌勒佛，依然在笑著天下可笑之人與可笑之事了。

月光下的靈巖寺更加莫測了，靈巖寺的月光也更加明亮更加幽深了。